禦京內一片哀聲四處白茫。沒有平日裏的熱鬧潮雜,就連一向最歡騰的那些個琴坊舞坊等,也沒有了絲毫聲響。我帶著花姐姐和苦玥來到那座最出名的出閣茶樓,坐在靠窗邊的位子。我沒有急著迴王府,反而靜默的坐在這裏,花姐姐雖不懂何意卻無條件的相信我,苦玥則是冷漠依舊,隻是當那些輕浮的目光望過來時,她就會斜眼瞪迴去,嚇退了不少登徒子。

    我們一旁的桌上有幾個人正小聲的討論著這幾日禦京的變化。

    一個戴米色方帽的人說:“唉,想不到那麽美的女子竟會這般短命。”

    有人迎合:“是呀。傳言那驥王妃可是個美妙絕倫的美人兒啊,就這麽死了,真是太可惜了。”

    “什麽傳言啊。那是真的。我曾有幸隨我父親去參加過驥王爺的大婚。那驥王妃何止是美,簡直堪稱天下第一絕色。比當年的第一美人宮琛琛更甚一籌。驥王爺可疼王妃了,王妃還未進祠宗前他就特地去見過王妃。”

    “什麽!!那可是犯大忌的事兒,王爺真這麽做了?”這聲音一時變得尖銳高昂。

    我微皺眉繼續聆聽。

    “噓,你小點聲兒。要是被人知道那是要砍頭的。皇上雖沒有治王爺的罪,可卻下令不準任何人到處議論。”

    也對,皇家的事,就算是醜事也不能隨便到處去議論。更何況,是從平民老百姓的口中說出。

    “對了,那驥王妃不是一直好好的呆在王府嗎?怎麽會無緣無故就死了?”

    這也是我先來這裏而不迴王府的原因。雖然心裏已經有了答案,但那隻是猜測,必須要得到證實,而來這裏,就必然會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皇家對於鞭私府遭大水湮滅,一夜間毀滅的事是如何對外宣布的?而我這個王妃,又是如何死的?

    “這事兒就得讓我這個小小的監長的兒子來發表高論了。”隻見那矮小的男人耀武揚威的站立起身,清了清喉嚨,又坐下,輕聲濁氣的說道:“我爹幾日前突然被驥王爺請去了王府,我原本還以為是我爹做了什麽事惹到王爺了。可不料,我爹迴來時手中竟多了一盒東西,迴來後就一直坐在書房直到第二日清晨。我去書房問他到底出了什麽事,他才緩緩告訴我,原來鞭私府出事那天就是他當值守白族長的牢房。他多喝了幾口酒,人便昏睡過去。牢房裏出事時他什麽都不知情,若不是一隻耗子爬上他的肚子不知怎地竟救了他一命把他驚醒。恐怕他也已經葬身在那片廢墟中了。”

    “那後來如何?後來如何?”

    “後來啊。我爹無意間發現那牢房裏竟有一個地方是空的…”

    我的心‘咯噔’一下,難道慕容煌已經知道了?

    “他仿佛看見從那洞裏冒出了刺眼的光亮,然後他就跑出鞭私府了。”

    “那驥王爺給你爹什麽東西了?叫你爹去王府做啥?”

    “那盒子裏裝的滿滿一盒黃金。王爺卻隻是問了我爹幾個問題就放他迴來了。”

    “什麽?一盒子的黃金?”

    “天呀,王爺是怎麽想的?給你爹一盒子黃金卻隻是問了幾個問題?”

    “那王爺問你爹什麽問題了?”

    後麵的我沒有再繼續聽下去了,我站起身離開了出閣茶樓。

    “殤兒不好奇他到底問了什麽問題嗎?”花姐姐微笑著問我。

    我轉頭看向苦玥,她的臉上也有一絲疑惑。我緩緩地笑了。

    “他問了可以讓我正大光明置白晚於死地的問題。”說完,我便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是該,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時候了。

    “你們是什麽人?到鏡府有何事?”

    我拿出早就準備好的信交給了鏡府的守衛,“麻煩你將這封信交與你家大人,就說,故人在門外等候。”

    “這……”那守衛拿著信左右為難的樣子。

    我眼中閃過一絲厭惡,左手邊的花姐姐已機靈的送上了幾兩銀子。“麻煩小哥了,我們並無惡意,還請小哥行個方便。”說完,還揚起她招牌似的微笑。

    嘖,這無故的連美人計都用上了。我斜眼瞟了下那守衛,果真已眼神渙散了。

    “那、那你們在此多等一會兒,我、我去,去通報一聲,若是大人不願見你們,可就別再怨我了。”說完連個影都不見了,要是去打仗說不定還能用來當誘餌呢。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於如願的遠遠瞧見那抹急速朝我們的方向奔來的俊秀身影。待他再走近一些時,我瞧見了那雙無論何時都是冷靜自持的琥珀色眼眸此刻卻變得有些瘋狂。沒有了冷靜沒有了灑脫,是什麽,也讓這個我曾以為永不會變的人也變了這麽多了?

    “臣鏡痕有罪,竟不知王妃在此處已等了許久。請王妃恕罪。”站定在我身前,他微屈腰對我行禮。

    我無意識的皺了下眉頭,直到花姐姐輕輕推了我一把,才緩過神。“鏡軍師不必多禮,是本宮叨擾了。”

    “王妃請進府稍坐片刻,臣已命人安排午膳去了。”他讓開一條道,我緩緩地朝裏麵走。在路過他身旁時,我無意間地說了句‘本宮以前可從不知原來這鏡府的大門需用笑顏才能進得來’。我本可說得再委婉點的,可方才那守衛對花姐姐的所作所為令我怒火仲燒。

    我從不是什麽善男信女,從來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隻要不要惹到我和我所在乎的人,那麽,我便是隻溫順的羊。

    反之……

    “大人饒命啊,大人。大人……”

    “殤兒……”

    “姐姐,對敵人太仁慈,就是今後傷害你自己的利器。”

    她不再說話。

    我垂下眼,靜靜地等待著。

    鏡痕,你可千萬不要讓我失望啊。

    “王妃…”

    “鏡大人可以答應我一個要求嗎?”再次皺眉。

    “何事?”

    我笑眼迷濃的對他說道:“今後,可以不要再叫我王妃嗎?我不喜歡這種稱唿。你可以叫我波瀾或者瀾兒,亦或其他的稱唿。”

    他愣了愣,“那麽,也請瀾兒以後不要再喚我鏡大人或是鏡軍師,可好?”

    嗬嗬,這人的腦袋轉得也挺快的嘛。

    “好,純宵。”

    我看到他的眼瞬間閃過了一抹什麽,隻是太快,我來不及看清楚。

    “瀾兒,到偏廳用膳吧。我想,用完膳後,你應是有事要跟我談的。”

    不愧是履國第一奇才軍師,已經料到我來的目的了麽?

    吃過午飯之後,我與鏡痕來到他的書房。剛進府時我並沒怎麽注意府中的景致,不過從偏廳到他的書房時卻發現,沿途竟有許多奇花異草,看起來似乎被人照顧得非常細致。

    “這是上個月才到的西風晴。我想瀾兒應該會喜歡的。”

    我愕然的望著手旁的西風晴,腦海中不斷浮現出當年的情形。

    西風一過,晴空萬裏一抹雲……

    嗬嗬,都過去了呀。都過去了。

    “純宵可曾想過,若是父皇或者皇娘親派來的人試探你,可如何是好?”輕酌著西風晴,我沒有迴答他剛才話裏的問題。

    他輕輕地笑了,“這世上,恐怕會寫那樣一封信給我的人,也就隻有瀾兒了。”

    他還記得,那封信。應該說是那張被她稱之為信的紙,上麵其實就隻有一句話,卻也足以讓他亂了方寸。不是沒有想過外麵等著的人也有可能是皇帝或者皇後派來的試探,可她有可能會出現在大門等他的想法一直在自己的腦海中生根發芽,顧不得其他,他放下手中最愛的那盆紫羅蘭花就朝大門急速衝去。

    現在想想,自己的確有些激動了。一向引以為傲的冷靜居然在瞬間就被擊潰。真不知這是喜還是,憂!

    “瀾兒不過就是在紙上隨手寫了一句‘那盤捆龍絕堤可有想好後路嗎’,就讓純宵你奔赴到大門親自迎接,確實沒有想到。”不是沒有想到,而是,不能去想。

    他剛才有一瞬的失神,是還在想那張紙嗎?

    還是,其他……

    “瀾兒可有想過這樣做,有可能會暴露出自己的身份?皇上和皇後正愁沒有出師之名,若純宵是他們的人,瀾兒可有想過後路?”他琥珀色的眼一亮一暗,我的心忽然沉了沉。

    “我信純宵!信那個,第一次見到我時會微笑著對我屈腰下禮的人。”也信那個,微笑著對我說‘方才輸與你傅公子是口服,此翻若不是心服便枉稱奇才了’的儒雅男子。

    他顯然有些驚訝,沒想到我會這麽相信他。

    良久,良久。

    直到日落西山,直到花姐姐在書房外輕輕地喚我該用晚膳時。我才停止了與鏡痕的談話。

    直到,我要出書房的前一秒。

    向來少語寡言的鏡痕竟又向我輕輕一叩首,單膝跪地,“我鏡痕從不服人,你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我下山時師傅曾要我立下重誓,這生若是對誰說了‘服’這個字,便要終生效命於他,不可三心二意。瀾兒,你可願收下我這份忠心?”

    我的身體忍不住輕輕顫抖,儒雅俊秀如鏡痕,竟會對我一個區區小女子下跪,這情這心,要如何辦才好?!

    “純宵的這份心,瀾兒懂了。隻願純宵也明白,在瀾兒心中,純宵的地位是特殊的。是瀾兒永遠的,最特殊的,朋友!”語畢,我便迅速的離開了書房,出書房的那一刹那,我仿佛聽到從空中傳來的那一聲細微的歎息。

    “殤兒,事情談得如何了?鏡軍師可願幫忙?”用完晚膳剛一進房就被花姐姐握住手急急的問道。

    不經意的輕歎一聲,我笑著迴她:“姐姐不用這麽擔心,難道姐姐還不相信殤兒嗎?姐姐何時見過殤兒信錯過人?”迴握住她有些冰涼的小手,扶她坐在桌旁。

    苦玥立於一旁,始終保持緘默。

    好不容易勸說了姐姐迴房休息養好精神。又見苦玥神情異樣不似方才那般沉著。隻好輕輕搖了搖頭,笑著問:“小玥兒也認為我選錯了人嗎?”

    感覺她微一愣,多是沒料到我會這麽直白白地問她,稍停好一會才開口說道:“奴婢以為,即便鏡軍師還是潔白孜然一身,但以他在軍中的威望等種種看來,若是沒有人與他結伴,也隻怕是身不由己居多。小姐您可知道,鏡軍師當年是為何而下山入朝的嗎?”

    我看著她輕輕搖了搖頭。

    她繼續說道:“奴婢曾聽得王爺評價過此人。”

    這倒是讓我挺驚訝的,“哦?王爺是如何評價他的?”沒想到這種事慕容煌居然毫不隱瞞他們這些個屬下。

    她定了定神,隨說道:“王爺隻說‘此人若不進我樓來,便永遠不讓他沾染半分樓香。”

    我愕然了片刻,說得那般蕩然,人命與他,若是不能聽憑用之便是一堆白骨嗎。?

    “小姐?”

    我罷罷手,“沒事兒,我記得了。”

    “那麽,鏡痕又是為了什麽而下山入朝的呢?”那樣一個儒雅的人,也會是為了權勢、金錢嗎?

    “奴婢隻知道,當時的鏡大人初入朝中,曾多次趕往長痕無洞與王爺把酒言歡,往往一談便是一個下午等。”

    我微愣住,難道,真是我看錯了人?

    第二日一早,苦玥與花姐姐便來到我的房內。原本還想多賴會床,卻也不得不起身由著她們妝扮了。

    “殤兒可聽到昨個兒夜裏響起的那道蕭聲了?”是花姐姐在幫我梳頭,插上一早鏡痕派丫鬟送來的首飾。

    一根樸素的白玉簪子和一對墨紫水晶耳墜。

    我點點頭,“聽見了的。姐姐那麽夜深了,還沒睡著麽?”

    她幫我戴上耳墜。“是被簫聲驚醒的。”

    “那簫聲,似乎很悲傷,隱隱透著股涼氣。”我是半夜睡不著,獨自趁黑躍上了房頂賞月時聽見的。

    “我那房間的窗口正好對著那吹xiao的人所在的亭子。殤兒可猜得著那吹xiao之人是誰?”邊說著,邊為我化上淡淡的妝。

    我微一斂眉,“是鏡軍師吧。”

    花姐姐笑了,“嗬嗬,還是殤兒厲害呢。我隻看見鏡軍師的背影很是悲傷,隱約透著涼氣,本想去看看。可轉眼一想還是作罷了。”

    我的花姐姐又犯善良了。“姐姐可知,他吹的是什麽曲子?”

    她想了想,答道:“應是當年殤兒所吹的那首曲子。”

    當年,當殤神童神乎其神的琴聲傳出傅莊時,不知有多少人暗中記下並模仿其神精氣。

    其實,我隻不過是閑得發慌,坐在梅林亭中一時興起而作。當年彈的,是那部聞名全世界的《泰坦尼克號》的主題曲,《我心永恆》。

    我曾半夜與咻一起坐在沙發上看著那部電影默默哀傷掉淚,記得咻當時還笑我多愁善感,為了一部電影就哭得象個小孩子般。我告訴他若是有一個男子願那樣待我,該有多好。後來,某一天咻被隔校幾個早就看他不順眼的小混混圍攻,為了保護我,咻生生挨了他們一刀。

    咻……

    “殤兒,殤兒?”

    我迴過神,“啊?”“怎麽了?叫了半天也不見你反應?”

    我伸手為花姐姐展眉,笑著迴她:“沒事,隻是突然想起了些事情。”

    “沒事就好,殤兒,裝扮好了,該換衣服了。”

    我這才抬頭看著鏡中的人。

    欲迎還羞眉黛臉,鳳凰眼柳月眉,眼若桃花,櫻唇多亮。

    一對墨紫耳墜襯著白皙肌膚,白玉簪幾不可璜。

    肌凝若雪,羞黛顏。

    這就是我嗎?

    這就是所有人口中的天下第一絕色嗎?

    可為何,那雙眼中沒有神采,沒有感情。淡漠依舊?

    換上姐姐給我搭配的那身白若雪紗的碎裙,裙擺似乎都在迎迎高歌。我用白紗遮掩住容貌,我們坐上了一輛看起來十分高貴的馬車中,前麵,是鏡痕騎著黑馬開路。

    我們這是,要去驥王府。

    今日,是驥王妃的出殯日。

    所有文武百官,都在王府之中。

    因為皇上下旨,要為驥王妃、銀騎郡主的出殯舉辦皇家最隆重的儀式。不僅是因為第一將軍和宮琛琛,還因為,這是驥王爺求皇帝而得來的。

    我勾起笑顏,對姐姐說道:“姐姐,你說王爺這麽做是為了什麽?”

    花姐姐搖搖頭。

    我繼續說:“是為了給我一個最烘托的場麵,為了,能讓我名正言順萬無一失的替他除了白晚。”

    姐姐睜大眼,不敢置信的看著我。

    “雖然我不知道白族與他之間到底有何關聯,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一直想除了白晚和白晚身後的力量。隻是一直苦無機會,想來,皇帝願意以這般大的場麵來厚葬一個媳婦兒也不單單隻是全了王爺的愛妻之情。”這就是我昨夜一直睡不著的原因,鏡痕告訴我這個消息時,我隻覺得心口微痛,帶著幾絲涼意,到底,還是成了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不管這次計劃成與不成,他都沒有任何損失。

    一箭四雕,嗬嗬,好一個慕容煌。是我輕看了你!

    “王妃,王府到了。”馬車外,響起鏡痕儒雅的音。

    我定了定神,扶著姐姐下了車。

    王府外,隻餘幾個守衛,大門,全是白茫一片。

    我不理守衛的詢問與阻攔,直接朝裏走去。

    身後,花姐姐與苦玥緊緊跟隨。

    鏡痕,墊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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