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不知簪花娘子想打聽前朝何事,秦某又能否幫上你。”秦英並不急著答應她,簪花娘子率先提議,就說明自己是占著上風的。


    “兩年前的某件朝中舊事。”簪花娘子為自己和秦英各斟上滿滿一杯茶湯,鄭重道。


    秦英原本以為簪花娘子最多拜托自己,留心朔望早朝的大小事情,卻沒想到對方獅子大開口,讓自己去查兩年前發生的朝事。


    “秦某不過是藥藏局的九品侍醫,兼任翰林院的六品待詔。恕某官位低下無從探尋。”


    “大人若是不想明了朱砂毒案,就盡管拒絕。再說兩年前的朝事也與歐陽大人有關,秦大人除想要洞悉朱砂案外,還想弄清誰迫害了歐陽大人對吧。”簪花娘子講話極有技巧,先挑起了秦英的興趣,又引得對方甘願上鉤。


    “你幫我尋找朱砂案的真相,我幫你揪出朝中事的細節?”秦英仔細地掂量了一番,覺得自己並無什麽吃虧之處。“需要立個字據嗎?”這就算是答應了下來。【】


    “筆墨皆在此。”簪花娘子似乎早就料到對方不會拒絕自己,從身後的五鬥櫥裏找出來了尺素,然後把桌上的筆架和書硯推給了秦英。


    “——你將朱砂案歸為後宮之事,是知道了什麽線索嗎?”秦英簽上自己的名字後,急切地問道。


    “皇宮自西向東是掖庭宮,太極宮和東宮。中央的太極宮又以朱明門虔化門為界,分出了前朝後宮。


    “東宮藥藏局的藥童出了問題,他們的前身正是來自太極宮太醫署。這很容易讓人把矛頭對準太醫署,覺得太醫署內有朝臣對太子心懷不軌。”簪花娘子對秦英娓娓道來。


    秦英沉吟了片刻,才點頭道:“……你還有什麽高見。”她確實和簪花娘子說的一樣,最初懷疑的就是太醫署的醫令等人,還有與太醫署關係匪淺的那些個朝臣。不過大理寺正式的審決還沒有下來,一切都隱藏在團團迷霧裏。


    簪花娘子自從經曆阿耶遭貶流放的事後,心智被迫迅速成長起來,所以現在她分析線索和端倪都有模有樣的:


    “秦大人不妨反過來想想,太醫署真如此毒害太子的話,豈不是相當於自毀前程。等陛下查出真相,太醫署的那些人可就一塊兒擔上掉腦袋的罪名了。


    “我覺得朱砂案的背後主使應該和太醫署令,還有東宮太子有過節,才會這般一石二鳥。”


    秦英聽罷哼笑了一聲:“那主使興許也和我有很深的過節。他用什麽下毒不好,非要用朱砂。


    “朱砂除了能在皇宮內的三個醫署藥局,還有陛下的禦書房找到外,還能在我房裏找出好幾兩。畢竟秦某為太子祈福的期間,曾用朱砂畫了很多符書。


    “我每天在麗正殿侍藥,在旁人看來也是有嫌疑的。若是秦某當夜不曾以身試法喝了有毒湯藥,再若陛下追查不力,那麽最後謀害太子的黑鍋,秦某可就背定了。”


    簪花娘子長長歎息,又道:“陛下如此早地立長子承乾為儲君,其實不是件好事。前朝之臣不知道如何與太子保持恰當距離:太遠了以後可能會遭到新主的排斥,太近了可能會令陛下感到不快。


    “後宮之妃則暗暗窺伺著東宮,她們的兒子因庶出而得不到太子的位置,但讓那些善妒的女人眼睜睜地看著太子殿下順利繼位,怕是絕然不能甘心。況且今年清明,太子忽然生病的事情也很蹊蹺……”


    “難道這是一人所為,想要在暗中廢掉太子。可是太子如今僅十三歲,那人如何下得去重手!”秦英不自覺地拔高了聲音。她來翰林院的前天,和太子殿下產生了爭執。但她歸根結底是太子的侍醫,秦英無法容許自己手下的病患被如此徹底地算計。


    “現在下手可能確實早了一些。但太子殿下逐漸在陛下麵前嶄露頭角,惹得旁人心生不安,也是情有可原的。


    “記得去年三月,右仆射大人杜如晦不幸病重,陛下讓太子殿下代表自己出宮拜訪杜府。之後的五月,陛下詔令太子‘宜令聽訟’,還曾道‘自今以後,訴人惟尚書省有不伏者,於東宮上啟,令承乾斷決。’


    “由是足見陛下已經開始倚重太子,教導他招攬人心的法子,並且培養他繼承大統的能力。”


    秦英愕然地半晌都說不出話。


    上輩子她在宮內呆了十年,自認為已經看透了這裏金碧輝煌後的灰色陰影。但她還是天真了,她在翰林院這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實際上被保護地很周全。


    所以她不知道前朝後宮有這樣大的區別。後宮的女人遠比前朝的男子還要複雜可怕。


    “你的意思是,朱砂案的背後……極有可能是後宮的某位大妃?”秦英艱難地開口,她捂著嘴,吐出每一個字都感覺耗盡了自己的全部力氣。


    簪花娘子點了點頭,又道:“貞觀元年陛下繼位,冊立了宮內貴賢淑德四位大妃。其中最有勢力應該屬韋貴妃。不過現在沒有確實的證據,所以這需要從長計議……”話說到一半,她的聲音低了下去,秦英伸長了脖頸屏息靜氣才聽得清。


    聽完對方所說,秦英認為自己低估了簪花娘子。上午在迴廊處見到這樣年輕秀美的娘子,秦英便下意識覺得對方不過是長得好看,才得了師兄李淳風的青眼,於是出了掖庭進了翰林。


    但是她忘記一點,這皇宮裏根本容不下胸無點墨、毫無城府的人。更何況簪花娘子還是個女人,她能夠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子,絕不隻是憑借美貌麵孔和簪花妙手。


    “你的事情說完了,是否該談談我的事情?”簪花娘子說了許多,此時口渴,飲下一口味道清淡的針葉白毫茶湯,幽幽道。


    秦英聽罷默默點頭,心裏則想道,自己和這樣聰慧的娘子合作,似乎很難持有上風。


    “宮中之人皆喚我為簪花娘子,實際知道我本姓的沒有幾人。長孫皇後算一個,你師兄李淳風算一個,你馬上就算一個。”她放下了茶盞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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