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午飯,蘇桓送秦英迴了“巽”字號廂房。


    走在路上秦英起了玩笑心思,於是側了側臉問道:“蘭台你是對每個初入翰林的新人都這樣好嗎?”


    “不啊,送你迴去隻因本人看到你長著一張路癡的臉。”之前秦英堵了蘇桓一句,他就要在這上頭找迴場子。從某個方麵來說,秦英果然是和他臭味相投的。兩個人同樣睚眥必報,嘴上總不饒人。


    見秦英沒有接茬,蘇桓自說自話也無什麽意思,他拍了拍自己褶皺的袖口,漫不經心地道:“這翰林院的布局原本並非如此,但是在李淳風參與工部的建設後,要想背過翰林院的布局就變得困難得多了。”


    秦英連連點頭應了兩聲。她剛和師兄李淳風鬧了不愉快,現在聽人這樣評價師兄,心裏起不來一點兒迴護意。


    她和蘇桓都對李淳風沒有好感,兩者離狐朋狗友的關係更近了一步。


    ……


    如七把法琳師的幾服藥交給後廚,交代了幾句服用事項就離去了。【】


    他按著原路返迴淨業寺後,去找道宣師迴話。一問一答間,如七的老實性子藏不住話,將自己在法琳師的房內聽到的所有事情全說了。


    “陛下有心召僧侶入宮,卻沒有指定具體是誰來應此差。這本是長安大寺的問題,你為何要摻合進去?”道宣師一開口就單刀直入地切進了重點,“你是覺得自己醫術高明到能夠出師的地步,還是想入宮麵聖,以便一步登天出人頭地?”


    如七結結巴巴地道:“都,都不是。”他怕道宣師誤解,認定了自己是熱衷於紅塵名利,今後慢慢疏遠自己,不再教他醫道。


    “難不成你想見入宮為太子祈福的秦英?”他用鎮紙拂開了一張空白的帛書,麵無表情地逼問道。


    如七被這突如其來的問句驚了一跳,張了張嘴卻沒有答出字來。


    “最後一個緣由多半是正解了。”察覺到如七麵上羞赧的神色,道宣師的左手食指敲了敲桌案,“思念並非是過錯,你大大方方承認也不怎麽丟人。佛家修心,實際上修的就是念頭?你把思念的對象從秦英轉化為佛祖,就精進了一步。”


    “小僧可沒有像念佛般時刻念他。”如七低下頭喃喃,然而話語間並不敢直視道宣師的灼然目光。


    道宣師聞言笑了,唇邊的胡子一顫一顫的:“你與佛有緣,與秦英的緣分也是不淺。否則你如何會有機緣得知秦英正在宮中,又如何會有機緣得知陛下詔僧入宮。”


    如七楞了一下,漸漸想明白道宣師所講,轉瞬又生起了更大的疑惑:“僧人與其他人結下深緣沒有關係嗎。”


    “不俗即仙骨,多情乃佛心。吾等把重點放在後句。佛發下普度眾生的大願,他將眾生看得極重,這顆佛心不是多情是什麽。僧人效法佛,立了普度眾生的宏願,為方便度化眾生,僧人自然需要與人廣結善緣。”道宣師抄寫完方子,仔細端詳片刻,確認無誤後收在了案左的竹軸裏,“不過你和秦英的緣分比較不同,還需慎而處之。”


    如七緩慢地點頭,道宣師講的道理太多太雜,自己一時消化不來,隻是先殷勤地應著。


    ……


    蘇桓帶著秦英正走在迴後院廂房的路上,忽然聽身後傳來一聲接一聲的響亮噴嚏聲。他迴過了眸,戲謔笑道:“你受風寒了?翰林院廣植綠樹鬱鬱蔥蔥,確然很涼快,但你的反應也太敏感了吧。”說著,伸出手就要去試探秦英額頭上的溫度。


    秦英捂著涕泗橫流的鼻子,後退了一步,躲開了他的觸碰,暗含哀怨的眼神直瞪他。


    “定是我聽人議論李太史而不加以阻止,這才遭了受人議論的報應。”她用濃濃的鼻音悶聲道。


    “莫要這樣神神叨叨。”蘇桓一向對宗教理論抱有懷疑態度,所以他聽了秦英的話,隻覺得是對方想太多了,傷寒就是傷寒,怎麽能和其他的扯上關係呢?他停下腳步又道,“我的屋裏還有包薑片,等會兒給你拿過來,你自己燒壺熱水泡著喝了。”


    秦英感覺自己無法對他解釋真的沒有受涼,於是暗地裏撇了撇嘴。


    她不喜歡生薑水泡出來的味道,嗆鼻子不說,喝完以後還會被逼出一泡眼淚。


    飯堂其實離後院不算很遠,隻是這兩者間的迴廊鬥折,人走起來就需花些時間。


    蘇桓和秦英聊起風寒的時候,已經快要到了巽字號的房間,兩人話聲沒怎麽收斂,就這樣傳進旁人的耳朵。


    “——秦大人是受了風寒?”簪花娘子站在巽字號房外的樹蔭下,盈盈地對著秦英俯身施禮,“我的房裏正巧有些蔗漿,秦大人能否隨我去隔壁的坎字號房取?”


    李淳風曾經為秦英指認過簪花娘子,加上簪花娘子是翰林院唯一著女裝的女待詔,所以此時的秦英一眼就認出了她來。


    秦英聞言朝簪花娘子迴全了禮數,再轉眸低聲對蘇桓道:“受人邀約,卻之不恭。我到簪花娘子的房中坐坐。你直接把薑片放進我房裏吧,廂房鑰匙就掛在窗欞上。”


    她猜簪花娘子是要借此機會,和自己講些不便第三人聽到的私話。


    蘇桓不好當著旁人的麵訓秦英不拘小節,到處亂放門鑰匙,肅著張臉點頭離開了。


    簪花娘子嘴角露出了親切的微笑,她朝秦英伸了伸手,示意對方先入房間。


    秦英彎腰脫下了鞋子,襪子踩在質地厚重的桐木地板上,發出有節律的輕響。


    簪花娘子在秦英之後進房,她的腰背板地筆直,行走間不發出一絲聲音,真正是大家閨秀的儀禮。她端正地坐下,再然後突兀地問秦英道:“大人可知,數日之前是何者在太子的藥鍋中下了朱砂?”


    “不知。”秦英皺了皺眉,不明白簪花娘子提到這件事是什麽意思。


    “我有想要知道的前朝之事,您也有想要知道的後宮之事。我們互相幫助怎麽樣?”簪花娘子提出了十分誘人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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