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的時候,滿是氣憤的張夫人已經走到了這個院子,一見自家男人還站在那裏,並且,對自己寶貝兒子很是不滿,這個身材豐滿的婦人頓時不依了,尖著聲音說著:“老東西!說什麽呢!兒子讓人打了,你居然還罵他!有你這樣做爹的!”


    裏長張慶在鄉裏是說一不二,牙兵出身,對待外人,也是頗有些殺戮決斷的手段,可對著自己老婆,卻老實了。


    當年張慶為一牙兵時,正是本鎮最動蕩的歲月,朝夕不保,今天活著,明天就可能埋骨沙場,也隻有這個女子,一咬牙,就嫁給了他。


    別的不說,就單是這份恩義,就使這個手上染滿了血的前牙兵營正,有些“懼內”!


    “嘿嘿,夫人,你這說的什麽話?我能不心疼兒子嗎?我這不是一著急,口不擇言了嘛。”張慶連忙笑的說著。


    “兒子已經醒了,疼的直哭,你這當爹的如果還是人,一定要給他報仇啊!”見自家男人服了軟,張夫人也沒有再追究剛才的事情。


    隻是一提到打傷自己兒子的兇手,她的臉上就露出了恨不得咬死對方的神情。


    為母則強,這當娘的,最見不得自己孩子被人欺負,特別是她這樣姓格剛烈的女子——若不剛烈,當年怎肯一咬牙嫁了此人?


    “知道是誰打的嗎?”說到正事,張慶就臉色嚴肅了下來,現在張家在鄉裏隱隱成一霸,等閑人家豈會這樣?


    “是王家那個小崽子!那個小崽子命大,居然從戰場上活著迴來了!就是他在村口打的雲兒,你是沒看見,簡直就是往死裏打啊!想我家對他家向來不薄,他居然如此對咱們的雲兒,這就是在打你的臉,不給你這個裏長麵子!不收拾了那崽子,以後你還怎麽在鄉裏做事?”王夫人哭喊著,潑辣的脾氣一顯無遺。


    聽到夫人的話,張慶的臉變了變,心念幾變,最後沉著臉說著:“我先去看看雲兒。”


    半小時後,前廳裏,張慶陰冷著臉,坐在那裏。


    剛才他已經看過兒子的傷,皆是鞭傷,鞭鞭用足了力氣,看來,對方真是下了狠手了。


    可他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的兒子會被對方這樣毆打?


    王家是大帥同族是不錯,據說入了軍就當隊正是沒有錯,但是又何必這樣針對著自己?張家不管怎麽樣,現在也是一方豪強,就算縣令也會客氣幾分。


    莫非王家小子,當了隊正,就得意萬分?


    就在這時,外麵響起了兩個恭敬的聲音:“老爺,張忠,張勇求見。”


    “恩,進來吧。”張慶沉聲說著,冷冷的看向門口處。


    兩個人的臉色都不是太好看,偏偏老爺傳喚,又不敢不來,一進大廳,他們的心裏也忍不住戰栗起來。


    張慶陰沉著臉盯著,眼光凜冽,冷冷的說著:“說,到底是怎麽迴事?為什麽雲兒會和王家那小子起了衝突,而且你們還沒有上前保護?”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跪在地上,張忠比張勇早兩年入府,熟悉著張慶的姓格,知道這時隱瞞不得,連忙說著:“老爺,事情很不對!”


    “哦,怎麽不對法?”張慶冷冷一笑,說著:“若有虛言,被我查出來,你們知道會有什麽下場!”


    張忠硬著頭皮,知道老爺因為自己二人保護不得力,而生怒,這時,隻得一一敘述,雖然極力把責任往王守田身上推,但張慶是什麽人,聽完,大概情形已經了解到了。


    “老爺,其它人都罷了,但是那二個跟隨的人,絕對是大帥的牙兵,貼身保護。”張忠低著頭說著:“當時小人若是動手,隻怕立刻會分個生死,小人死不足惜,若是壞了老爺的事,就是萬死不贖了。”


    “混賬!”聽完了這些,將手邊的茶杯,朝地上一擲,張慶陰冷著一張臉,罵著,這時底下兩人不知道老爺罵的到底是誰,見他一臉怒容,都嚇的不敢吭聲了。


    “你們這兩個奴才,快去城裏,去弄清楚,這王家小子到底是怎麽迴事,而大帥又是什麽意思!”張慶轉了幾圈,冷冷的說著:“特別是最近這戰,很是含糊,到底是勝了,還是敗了,給我查清楚。”


    當過副營正,立過戰功,解甲歸田時賞陪戎校尉,他對軍隊很了解,無論勝了敗了,總會通知,但是這種沉默,就是有問題。


    “是,老爺!”出了前廳,風一吹,張慶的腦袋開始疼起來。


    雖然預計已定,但是想起自己兒子被打的慘相,一股子火氣就集了上來。


    “哼,若是你有點依靠,那以後再算,若是狐假虎威,王家的宅地,我很早就想著弄到手了!”環顧四周,張慶握緊了拳。


    王守田和母親正用完餐。


    “娘,我穿上官服給您看!”王守田說著。


    王氏也想看看兒子穿著官服的樣子,點頭說著:“好!”


    王守田在半路上遇雨,將官衣放到了油布包裏,這時,提著包裹進了內室,不一會,一個穿著八品官服的青年,就從裏麵走了出來。


    身著官服,自然有一種凜然英氣,望著兒子,王氏連說了好幾個好,隨後,就抹起了眼淚。


    “娘,您怎麽了?”


    王氏抹掉眼淚,欣慰的望著眼前的兒子:“母親是太高興了,我的兒終於出息了。”


    說著,又認真的盯著王守田,良久,才有些失神的說:“像,真像……”


    就在這時,外麵突然傳來喧鬧聲。


    “荷桂,去看看外麵出什麽事了。”王氏微微蹙了下眉,然後吩咐的說著。


    “是,夫人。”荷桂在外麵應了聲,腳步聲漸遠,顯然是出去看了。


    王守田突然想起了之前在村口的事,心中一動,對王氏說道:“娘,孩兒也出去看看。”


    王氏點頭,說著:“遇事,不可莽撞。”


    從兒子的臉上,她看到了某種怒容,頓時想到,可能外麵的喧鬧和兒子有關。


    王守田點頭,走了出去,路過馬棚的時候,他直接抄起了一根馬鞭,大步向門口走去。


    喧鬧聲果然是從自家門口傳來,王守田出去的時候,已經開始辱罵了。


    一個中年人臉上帶著怒容,穿著稅吏的公服,正在嗬斥著荷桂。


    王守田一下子陰沉下來,快步走了過去。


    見又有人擋住了自己的路,稅吏正要開口大罵,一凝神,終於看清眼前這人!


    這是八品官人……怎麽會?


    不容他說話,也根本不想問什麽,一打照麵,王守田提起鞭子,就朝稅吏劈頭蓋臉的抽了上去。


    一直跟在稅吏身後,一臉看熱鬧表情的稅丁,一見麵前青年的官服,腿立刻就軟了,眼看著稅吏被抽的滿臉是血,他們怔在一旁,硬是不敢上來幫忙,甚至,連吭都不敢吭一聲。


    “還不快滾!”再抽了幾鞭子之後,王守田朝他們低喝的說著。


    若是在盛世朝廷,就算王守田是八品官員,公然鞭打稅吏,也有著很壞的影響,但是在現在,諸鎮林立,牙兵桀驁,朝廷法度敗壞,別說鞭打了,就是殺了,也隻是小事一件而已!


    不管什麽人討好或者試探,不過,打了,王守田也就算了!


    稅丁這才醒悟過來,攙起稅吏連滾帶爬的跑了,暗中圍觀的諸鄉人,更是議論紛紛,先前五個小子迴來報告,還將信將疑,這時見到了,卻深信不疑了。


    俗話說,滅門的縣令,破家的稅吏。


    按照朝廷法度,吏員分四等,最低就是“丁”,比如說稅丁,關丁之類,這類都屬於臨時差遣。


    更上是司吏、典吏、令吏三等,稅吏一般隻屬於司吏(具體幹事的吏),按照道理來說,權力不大,可是實際上,卻是油水最多的一種。


    位雖卑,權甚大,隻要在賦稅上稍微動些手腳,稅吏就可使一般百姓破家。


    並且多和地方豪強勾結,比如說裏長張慶,就和稅吏勾結,稅吏可假其名目,增人賦稅,多些油水,而這樣一搞,百姓原本就艱難,頓時不堪負擔,紛紛破家,裏長就得以廉價收購田地,並且還以寬容的名義借高利貸。


    合作上下其手,不消十年,張家已經占地千畝,橫霸一鄉了。


    對鄉人來說,縣令雖然是父母官,卻數年也未必見得一次,裏長是鄉中長官,雖然暗中吞並,但表麵卻總要弄個鄉中父老的情麵,唯有稅吏,時時見麵,關係著每家每戶的興衰,一言之怒,就可破家,無不畏之如虎。


    現在看見著王守田,一言不出,出門就舉鞭抽打,血淋淋的滿頭滿臉,而這群橫行霸道的稅丁,都不敢吭聲,這比縣太爺陪著上門還厲害,頓時鄉人個個戰栗,立刻把王家提高了幾個檔次。


    無形中,在鄉裏,王家立刻從低於張家一頭,跳到了起碼平等的地位上,如果等一些時曰,讓鄉人明白八品是什麽分量,更是會淩駕於上。


    別小看這點影響,就單這個簡單轉變,已經使鄉裏許多家,在認真考慮著,是不是派自己的子弟,投靠王家,以搏個前途。


    “咦?”正拿著血淋淋的鞭子迴去的王守田,突然之間覺得一驚,舉頭冥想,隻見頂上官印之中,白氣竟然一動,片刻之間,就增了幾分。


    如此橫行霸道,竟然也得氣數,一時間,王守田啼笑皆非,也同樣若有所思。


    王霸之道,隱在其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易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荊柯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荊柯守並收藏易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