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四月的天氣逐漸熱了起來,陽光直鋪在地麵已有些許刺目。朝陽宮前風和日麗,鳥語花香,正是萬物欣欣向榮的好時節。

    然而,一道淩厲的破空聲驟然割裂這副人間美景。

    藤鞭甩過半空,毫不留情地抽打在曝曬於盛陽下的肌膚上,在一陣繃緊的震顫中留下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霎時間,枝頭的鳥兒受驚振翅飛起,惹得枝葉嘩啦直響。

    衛隊長直起腰,抬手抹了一把額頭上沁出的汗珠,對著懸於頭頂的日頭有些暈眩。整整一個上午,連他都感到疲憊了,更別提受刑的人。

    他甩甩手中拇指粗的鞭繩,望著赤_裸的背上道道可怖的血痕,幾乎找不出一塊完好的皮膚。他不禁停下來,皺眉歎道:“疼你就叫一聲,不用勉強。”

    少年緊咬牙關,置於膝上的雙拳關節泛白,青筋暴起。他始終沒有出聲,在聽到衛隊長的話後才謹慎地緩了口氣,擠出一絲倔強的笑容輕嗤道:“拿自己的痛苦取悅於人,當我犯賤嗎。”

    他說話的聲音裏有著顯而易見的顫抖,可那雙深瞳卻目不轉睛地盯視著朝陽宮緊閉的殿門,身體緊繃一如磐石。

    衛隊長歎了口氣,繞到他身前阻住他的視線,蹲身下來盯住他的眼睛道:“你膽敢誘拐公主,陛下沒有把你腦袋擰下來已是天大的恩賜,你就別嘴硬了!”

    少年眼眸幽深,不為所動,聞言隻勾起嘴角扯出一個冷淡的笑容。一滴汗珠順著他的臉龐滑落,滴在緊攥的手背上。

    “殺了我,他能對公主用刑嗎?”

    衛隊長啞然,悶聲不語。

    陛下對六公主徹夜不歸之事勃然大怒,罰即恆隊長鞭刑以示懲戒。百鞭絕不算少,但以即恆的身體素質來說,咬咬牙也就挺過去了。可陛下卻勒令衛隊長無需逞快,免得他一介少年郎挺不住就咽了氣。

    但是明眼人哪個不知道,早死都能早超生,受刑哪有貪慢的?陛下這一招雪上加霜,用心昭然若揭。此時不過四十鞭,尚未過半數,即恆的背已經皮開肉綻,血水混著汗水一起流淌在傷口上,其鑽心的痛楚絲毫不亞於鞭笞,比之更甚。

    衛隊長在宮內當差的十多年來鮮少遇到這種情形,一時也有些於心不忍。這小子的行事作風的確很欠抽很討人嫌,但他畢竟還是個剛成年的小鬼,從外表上看甚至更年幼,陛下何必對一個孩子下這般狠手?

    不給他痛快,隻為了折磨他。難不成真如即恆所說,

    陛下是在以折磨他取樂?

    衛隊長不禁打了個寒噤,真龍天子的心思和樂趣一向不是他們所能妄自揣測的,多想無益。

    正自為難間,忽然從殿門傳來一個尖細的嗓音慢悠悠道:“衛隊長,老奴奉陛下旨意前來監察,相信衛隊長秉公職守,斷不會因為私情視陛下之命為兒戲。”

    高公公一臉良善地微笑緩步而來,一麵說一麵假意同情地望著即恆,搖頭歎息著。

    “是。”衛隊長換上一副嚴肅的神情,躬身應道。

    即恆吃力地抬起頭,冷汗涔涔自額邊流下,從高公公花白的眉毛下他仿佛看到“咿呀沒想到你是這種人”的狗血戲碼,咬牙分出些力氣扔給他一記白眼。不料,藤鞭毫無預兆地當即劈下,他終是沒忍住慘嚎了一聲,在不斷升溫的盛陽下,汗水如雨般浸透了全身。

    他在心裏低罵了一聲,又挨下另一鞭,穩住氣息後抬眼不安地望著緊閉的朝陽宮,心頭不免焦躁起來。

    從清晨開始朝陽宮裏就異常的寧靜,一股沉默的威壓縈繞在殿內,卻又遲遲興不起爆發的苗頭。

    和瑾垂首跪在冰涼的地麵上,從最初的忐忑到麻木,最後歸於冷寂,大有魚死網破之勢。然而這份僵硬的對峙並沒有持續多久,終因門外一聲慘叫打破了平衡。

    高公公離去時隻順手掩了門,一聲聲怵人的鞭聲自門縫間透進來,清晰地傳入耳際,好似直抽在和瑾的心上一樣痛楚。她終於受不住壓力,低頭叩首道:“臣妹知錯,求陛下責罰!”

    她咬住唇,淚水直在眼眶中打轉,鼻尖的酸意讓她感到更為難忍的苦楚。

    她寧可皇兄對她大發雷霆,甚至上刑懲罰她!可是這算什麽?讓她聽著即恆受罰,聽著藤鞭抽打在他身上,聽著他強忍痛苦的呻_吟……一次次折磨她的神經,摧毀最薄弱的意誌!

    如果他想用這樣的方式來證實自己的權威,那麽她認輸,她願意接受一切懲戒,隻求給她一個痛快吧!

    “昨夜是臣妹獨斷專行,即恆隊長隻是依命行事。臣妹願意承擔一切責任,求陛下開恩,饒他一命!”和瑾深深伏首在地,嘶啞著嗓音喊道。

    陛下冷漠地聽著她生疏的言辭,將手中的奏折丟到一邊後,抬起頭細聽著門外的聲響,唇邊勾起一絲愉悅的笑意。他轉而看向跪於案桌之下的和瑾,哼聲道:“你的護衛隊隊長很厲害啊,連朕的侍衛團也不放在眼裏。”

    “臣妹願擔一

    切責任……”和瑾低伏於地,貼於額前的手掌微微隴起,似在抑製著情緒。

    陛下臉上的笑容卻收了起來,他盯住和瑾冷言道:“小瑾,朕是答應過你不過問護衛隊之事,但是這一次,你擔當不起!”他豁然自案桌前起身,信步踱到和瑾身邊,凜然的氣息宛如一隻無形的手扼住和瑾的喉嚨,“堂堂公主,竟和一個護衛徹夜不歸。這等醜聞若是傳了出去,你以為你現在還能跪在這裏求朕嗎?”

    厲喝聲響徹整個大殿,滿載怒氣的腳步駐足在和瑾麵前,隨之而來的是一道居高臨下的視線俯視著她深深埋下不敢抬起的頭,似能將她的頭顱洞穿,窺得她掩飾的心思。且聽他換了口氣才抑製住心頭之火,提高了聲音轉言冷諷道:“別以為朕不知道你那點小聰明。明日就要動身去往沁春園,朕在這個節骨眼上確實不能拿你怎麽樣,不過這罪總是有人要受的……”

    陛下向門外瞟了一眼,勾起一絲冷酷的笑意,他俯身扶起和瑾深埋的臉頰,不曾想竟發現一滴晶瑩的淚珠自她臉龐滾落下來,教他猝不及防。接下去的叱責便滯在喉嚨裏,說不出來了。

    陛下愕然凝視著那滴淚珠落在自己的虎口之上,尚存著溫熱悄悄自掌心劃過。他冷峻的眉眼自驚愕中迴過神,凝住和瑾,微怒道:“他隻是一個下人,本就該為主子的過錯而擔下懲罰,你這是做什麽?”

    和瑾沒有出聲,低垂的眼眸不敢與他對視,尚有星點淚花如露水般沾在眼睫上,懸而未落。陛下眯起眼,心頭忽然湧起一股無明業火,言辭中亦透出幾分狠厲。他壓低聲音控製自己的情緒,低喝道:“不準哭。你該牢記你的身份,今後能為之流淚的,隻有你的丈夫!”

    和瑾驀然抬眼道:“我不會為了那種人哭!”

    “那你就永遠別哭!”陛下怒吼,一雙淩厲的雙目直看入和瑾心裏去,她在他麵前仿佛置身在青天白日下無處遁形。

    和瑾睜大眼睛微喘著氣,胸口似是被棉絮堵住難以唿吸。她深吸口氣,強忍著肆虐於心的壓迫與悲苦,絕望地閉上眼睛,冰涼的淚珠複又劃過光潔的麵龐。她張開水霧朦朧的淚眼,張了張口,聲音因酸楚而扭曲變調,沙啞地問道:“……你到底要我做什麽?”

    她抬起眼,口中溢滿苦澀,出聲道:“你執意要我嫁給暮成雪,到底要我做什麽?”

    事到如今,她已經不再天真地相信什麽身份之差了。從一開始,她就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什麽擇身份相配之人統統都是敷衍她的假

    話。她終於明白,不論她變成什麽樣,甚至不論死活,她都無法擺脫這個婚約的束縛。

    此刻這隻覆在自己臉龐上手心有多麽溫暖,可這溫暖之下又掩蓋著怎樣涼薄的心思?

    和瑾不願去想,然而現實猶如一把利刃擊破了偽善的麵具,教她不得不認清:盡管父皇給她鋪了一條她不喜歡的路,尚且給她留了另一條小道;而她的兄長不但將小道堵死,甚至封住了她的退路,讓她別無選擇地被所謂命運推入一片迷霧裏,連隱藏在迷霧中的是何方鬼怪都分辨不清。

    ——他從來不做沒有意義的事。那麽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騙她,真正的目的又是為何?

    麵對和瑾悲痛欲絕的詰問,陛下有些意外。一段短暫的沉默過後,他伸手輕拭去和瑾眼角的淚珠,沉下聲音道:“朕要你拴住暮成雪!”

    和瑾一時無法理解他話語中的深意,就這麽癡呆呆地怔在那裏。

    望著她錯愕的神情,陛下不覺有些好笑。然轉念卻想到,如果早些就將真相告知與她,會不會根本不需要自己這般操心了?……不,隻怕善後都來不及。

    他太了解她了。

    可如今她已經察覺,再瞞下去恐怕弊大於利。思及此處,陛下定下決心,凝住和瑾沉聲道:“朕以前說過,身為公主,你的婚姻並不能為你自己左右。這話並非單指父皇的指婚,而是你一國公主的婚姻足以影響朝堂政局之意。”

    和瑾聞言一愣,眸中掠過一絲詫異。這點微小的變化沒有逃過陛下的眼睛,他笑了笑,不無嘲諷道:“怎麽,難道你以為父皇將你許配給暮成雪當真是因為他少年英才,良木可栽嗎?”

    他揚起頭露出一貫蔑視的笑容,在和瑾惶然的目光下繼續說道:“你錯了,父皇是要靠你來牽製成家!”

    出乎意料的真相讓和瑾驀地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著陛下,喃喃道:“牽製……成家?盛青?”

    “不錯。”陛下頜首,起身向著朝陽宮內掃視一圈,負手淡然說道,“朝堂乃這世間最黑暗的名利爭奪場,但凡落入其中的人不是踩踏別人,就是受人踩踏。想要在朝堂中爭得一席立足之地,光靠自己勢必勢單力薄,難以站穩腳跟,於是便有了結黨營私,一家攬權獨大。”

    他踱步向置滿奏折的案桌而去,隨手翻起一本奏折,瞟過滿紙黑字上的權力相爭,司空見怪道:“這種情形並不罕見,也並不可怕。一個能擔大任的君主所做的事不是杜絕這種現象

    ,而是要利用它,讓這些狼子野心的家夥們自己形成相互抗衡之勢,製約野心的膨脹。在這方麵,先皇便是個英明的君主。”

    十六年前先皇榮登寶殿,遭逢瑞王叛亂,朝堂局勢紊亂。便是在這個時候,成臨顯老將軍力擁新君,攻伐叛黨,立下了汗馬功勞。三代為臣的成家自此在天羅穩穩地紮下了根。這其中,少不了新君對成家的庇佑。

    可是時過境遷,人心否側。不過短短六年,成家的勢力已經壯大到能在天羅隻手遮天,儼然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之勢。這種兇猛的勢頭終於令君王也為之膽寒,不得不考慮出手打壓。

    而提拔一個新家族最直接的方法,莫過於聯姻。

    “先皇為你和暮成雪指婚,目的就是在於提拔暮家,抗衡成家。”陛下丟下奏折,重又踱步來到和瑾跟前,凝視她蒼白的臉龐,笑意越發濃厚,“當你因為朕意圖幹擾盛青和柳絮的姻緣大發雷霆時,你可曾想過,你自己也是壓迫成家的一份子?”

    這句明顯帶著惡意嘲諷的話語深深刺進和瑾心裏,背後不禁升起一股寒意,隻覺得心都涼了下來。

    陛下欣賞著她發白的麵容,這才話鋒一轉,繼而道:“隻要能跟成家抗衡,並不是一定要暮家不可,所以父皇才特許給你一個悔婚的機會。但這個機會也並非是你理解的那層意思,不過就目前來說都無關緊要了——因為你沒得選擇,必須嫁給暮成雪。”

    “為什麽?”和瑾抬頭問道。

    繞來繞去,最終又繞迴了死結。朝堂中外人不可覷的隱秘盡管駭人聽聞,但畢竟離她太過遙遠,她並不關心。她唯一關心隻有這個,她為什麽一定要嫁暮成雪不可呢?

    她死死盯住陛下,陛下卻仿若有意吊她一般,答非所問道:“你該知道暮成雪十年來鎮守在西境,西境毗鄰西國,而西國地饒物豐,國主又是個軟柿子,難保他不會要挾西國,占據疆土自立為王。這也是朕這些年一直不肯放暮惟出京都的原因,暮惟便是朕手中的人質。”

    和瑾不知他為何說起這個,按捺著心焦,矢口質疑道:“暮成雪若真有野心,你便是把刀架在他爹的脖子上又能怎麽樣?”

    “能怎麽樣,你說呢?”陛下挑眉,看著和瑾茫然的眼睛,略微無奈地搖了搖頭後歎息道,“小瑾啊,朕總讓你多了解暮成雪,你是全然沒有放在心上。對於這個你未來的夫婿,你是一無所知。”

    陛下的神情讓和瑾心頭一驚,她打從心底裏厭惡暮成雪

    ,又怎麽會刻意去了解他的事……暮成雪是個怎樣的人,她根本就不知道。

    凝目望著和瑾一臉的迷茫與不解,陛下不由歎了口氣。這些個算不得複雜的緣由解釋起來卻出乎他意料的繞口,心裏頭不禁有些惱火,叱責道:“朕平日裏對你是太好了,讓你一天到晚就知道給朕增加麻煩。”

    也不管和瑾倉皇驚愕的目光,他起身不去看她,冷靜頭腦後思忖著言辭,不再拐彎抹角地直言道:“有野心的不是暮成雪,而是暮惟!”

    暮成雪的生父暮惟乃一介儒生,但為人陰狠狡詐,野心勃勃。在如今基本是成家天下的朝堂裏,他並不急於以自身之力在朝堂中攬權,卻暗暗效仿成家,將所有的籌碼都壓在了獨子暮成雪身上,意從軍權入手。

    陛下想起那隻老狐狸陰暗的嘴臉便是一陣厭煩,可轉念想到另一點又感到一絲悚然,吐出一口濁氣悶聲道:“暮惟不像成臨顯身經百戰奪得高位,當得一身好榜樣,但他卻以十分獨特的方法教導出了暮成雪這樣的英才,不僅少年有成,更是建樹頗豐,絲毫不亞於盛青。而最重要的,是暮成雪對他言聽計從!”

    和瑾聽到這裏頓時猶如醍醐灌頂,豁然開朗。她吃驚地睜大了眼,記憶中依稀迴憶起十年前那個挑戰她武狀元寶座、素顏冷然的少年,持劍而立的時候渾身散發著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勢——這樣的少年竟會是一個受生父擺布、形同傀儡之人?

    她有些難以相信,但陛下肅然的神情容不得她不去相信。手心裏不知何時冒出許多冷汗,和瑾平緩著心跳嘟囔道:“所以你要我牽製暮成雪?”可下一刻她就搖頭自我否定道,“既是如此,我又能做什麽?他又不會聽我的……”

    雙肩突然被按住,和瑾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抬起眼便對上陛下暗沉不明的雙眸,隱隱透出灼灼的光芒。

    “不用裝傻,你知道你能做什麽。”陛下唇邊浮起一絲高深的笑意,凝視著和瑾道,“暮成雪是暮惟奪權的兵器,但他畢竟不是冰冷的鐵塊,而是活生生的人……朕知道,你也知道,他對你情有獨鍾,甚至有著超乎尋常的關切不是嗎?”

    和瑾垂落視線,深埋下頭。陛下卻有意貼近她的耳邊,低聲道:“女人收服男人的手段,從來都是最簡單也最有效的,你會明白的。”

    和瑾怎麽不明白他的意思,原來他是要自己像個卑賤的女人一樣用身體去討暮成雪歡心,從而吹吹枕邊風?頓時一種被羞辱的怒火竄上心頭,她瞪住陛下冷聲道:“

    我在你眼裏就隻有這種價值?”

    陛下卻笑了笑道:“如果暮成雪是一隻忠犬,朕要你當拴住他的繩索;如果暮成雪是一柄鋒利的兵刃,朕要你成為收住他的鞘!為朕所用。”男人伸手溫柔地撫上和瑾的臉頰,笑意盎然道,“——這才是你的價值。”

    和瑾怔怔地望著陛下不帶絲毫溫度的笑容,心底裏卻產生一絲莫名的寒意,直教她惶然不安。然而不待她思及緣由,撫在她臉頰上的手倏然扼住脖頸,一把就將她拖了過去!

    陛下目中醞釀著冰寒徹骨的殺意,低聲問道:“昨天晚上,你們去了哪裏?”

    和瑾愕然凝視著他冷峻的麵容,一時間驚懼到了極點。

    她不是沒有見過皇兄翻臉如翻書的時候,可是此時皇兄冷凝的眼神卻仿佛一把冰刀直切入心髒。她猛然醒悟過來,艱難地吐出聲道:“沒有……我們什麽都沒做……真的……”

    扼於喉間的力道越收越緊,陛下眯起眼,似乎並不相信。但他沒有說什麽,鬆手放開和瑾後起身便向殿門走去,和瑾顧不得自己,忙撲上去抓住他的腳,連聲哀求道:“皇兄,求求你放過他!他是無辜的!”

    陛下迴眸冷冷地說道:“沒有自是最好,即便是有……朕也讓它變成沒有!”

    說完抬腳踢開和瑾的手,徑直走向殿門。和瑾急忙跪爬過去死死抱住他的腿,淒厲地喊道:“皇兄我知錯了,我不該犯下這種不知廉恥的罪行抹黑皇室的顏麵,都是我錯了……”

    眼淚無止境地滾落下來,她原本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為了某個人落淚,卻不曾想原來自己也這般脆弱可笑,然而心頭的懼意與恐慌一齊襲擊堅守的意誌,她再也忍不住,泣不成聲道:“我不會花心思搞什麽幺蛾子,今後也都不會再提任何抗婚的事……皇兄,求你放過他,他真的是無辜的,什麽都沒做……”

    淚如泉湧般洶湧,陛下凝眸看著她哭花的一張臉,心情極為複雜。最後,他終是按捺下心頭源源不斷湧上的惡氣,沉重地吐了口氣道:“小瑾,你知不知道朕很擔心你?”

    他隻說了這一句話,再無其他。

    和瑾仰起頭,視野被淚水模糊看不清陛下此刻的麵容,隻聞得一聲長歎飄入耳際,透著三分無奈七分無力。一雙長臂忽然將她攬入懷中,輕撫著她的長發,在她耳邊輕聲道:“聽大哥一句話,不論那個適合你的人是不是暮成雪,都不會是他……”

    和瑾訥訥地聽到這番話,突然

    感到不知所措,她抬起頭向兄長投去詫異的目光,卻赫然發現他冰冷的視線正透過門縫望向屋外。

    而在她看不到的方向,同樣射來一個寒氣逼人的視線,以分庭抗禮之態對峙著。

    當藤鞭再次揮下時,一星血花濺起,飄舞在暖陽中,映襯著少年扭曲的容顏分外可怖,然而他眼眸中醞釀的憎惡與憤怒,卻絲毫沒有因為刑罰的痛楚而減弱。

    嗬,有意思……

    陛下微蹙起眉,凝眸若有所思地笑了起來。

    ***

    “啊——”

    一聲慘烈的哀嚎響徹在通鋪裏,驚起窗外的鳥兒三兩隻嘰嘰喳喳地振翅飛走,隻餘下房間裏手忙腳亂的兩人。

    寧瑞忍著頭暈目眩將染成一片血紅色的水盆端到角落,俯身將地上到處散落的浸滿血的紗布盡數拾起丟往一處,一邊不住埋怨道:“衛冕下手也太狠了,這不是把人往死裏打嗎?”

    渾身無力趴在床上的少年身上纏滿了白紗,遠遠看去就像一隻雪白皮毛的大型貓科動物正伸展著四肢伏在地上,懶洋洋地曬著太陽。

    可惜兩者的心態實乃兩個極端。

    “幸好……他沒想殺我……”即恆喘著粗氣,唇色蒼白。

    “哥哥你怎麽還在為他說話?他把你害得這麽慘!”寧瑞想起即恆血流如注的傷口,冷不丁眼淚又就掉了下來。

    足足一百鞭,再硬朗的漢子都要抽暈過去,即恆最後也是神誌不清地被抬迴來的。寧瑞得知公主平安迴宮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被即恆的慘狀嚇得七魂丟了三魄,直擔心他會就此咽了氣。

    好在這家夥命大,竟死撐著始終沒有昏厥。用華太醫的話來說,命硬得跟茅房裏的臭石頭似的。

    可是寧瑞卻覺得他微睜雙目不肯闔閉的樣子,怎麽看怎麽像死不瞑目啊……幸好在華太醫的幫助治療下,血很快就止住了,寧瑞才不致於因為自己的烏鴉嘴而內疚一輩子。

    然而那一身皮開肉綻的畫麵卻牢牢刻進了寧瑞的腦海中,一碰便是抽心地疼。

    即恆感覺到背上的傷口火辣辣的,心想約摸是藥開始起效,一顆心放進了肚子裏。聽得寧瑞的抱怨,他沒有答話,心頭卻湧起一陣苦澀。

    要說害他的人,怎麽著也輪不到衛隊長啊……可惜他有口難言,隻得委屈衛隊長擔下惡名,不予辯白。

    好在寧瑞抱怨了幾句便住了口,端來一碗湯

    藥耐心地喂即恆喝下。即恆含著藥汁,心裏頭卻擔憂道:不知和瑾怎樣了?在朝陽宮外時,他分明聽到和瑾聲嘶力竭的哭喊聲。

    盡管因為痛楚而意識開始模糊,可是和瑾的哭喊他卻是聽得清清楚楚……陛下將怒氣全發泄在自己身上,理應不會對和瑾動手,可是和瑾為什麽哭了?

    他認識她以來,即使在最難過最傷心的時候,她都會忍住不掉一滴眼淚,倔強而堅韌地麵對逆境。今日她哭泣的原因,是因為自己嗎……

    心頭忽然湧上一絲愧疚。如果昨日竭力勸她迴宮的話,如果沒有鬼迷心竅去吻她的話……

    想到這,內心的不安便愈發強烈,他轉過臉齜著牙問寧瑞:“寧瑞,公主怎樣了?”

    寧瑞愣了一下,撇撇嘴道:“她心情不好,麥穗在陪著她。”

    即恆哦了一聲,便不知該說什麽了。通鋪中流動著靜默的空氣,兩人相對無語,氣氛忽然冷寂得有些怪異。

    寧瑞平日裏也算是個能跟麻雀比肩的嘰喳能手,怎麽今日突然這麽沉默?即恆疑惑地端詳著她的容顏,卻見她眉心微隴,似是懷著心事。

    都說女人心海底針,寧瑞的心思卻像海底砂一樣從來都讓他猜之不透。

    所以當藥汁喝完以後,即恆眼見寧瑞收拾好碗碟便要走,急忙喊住了她:“寧瑞,你……你沒事吧?”

    他小心翼翼地問,心想莫非因為他誘拐公主的事而在生氣?

    寧瑞詫異地迴頭望他,眨了眨尚沾著星點淚花的眸子,擠出一個十分勉強的笑容道:“我怎麽會有事,哥哥你好奇怪……”她笑了笑,笑容在綻放一半時卻慢慢枯萎了下來,她垂首沉默片刻,最後隻輕聲說道,“哥哥你就安生點吧,隻剩最後幾天了。”

    她突來的提醒讓即恆驀然一怔,然而不等他繼續追問,寧瑞已經打開了門,陽光頃刻間湧進來,將她的雙目刺得生疼。

    “哥哥,下迴見。”她迴眸衝即恆一笑,移步離開了通鋪。

    隨著門吱呀一聲闔閉,屋裏又暗了下來。然而即恆驚愕地發現,在門關上的瞬間,他好像看到外麵……守著很多皇家護衛軍?

    寧瑞離開通鋪時,目光冷淡地瞥著將小小的通鋪門口圍堵住的護衛軍,目不斜視地自他們麵前走過。離了通鋪以後護衛軍便少了許多,一直到公主的寢殿前,又是一大批護衛軍板著臉守在房門前,像一尊尊雕塑般不苟言笑,將清和殿冷寂的氛圍染上些許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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