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即恆快步向城門走去。

    心頭的煩躁無法停息,全身都像被一股無名火點燃一般氣悶。他本以為跟和瑾一刀兩斷就沒什麽好留戀的,既然都說清楚了……

    既然他們互相生厭……

    可是內心深處卻有個聲音告訴他,這麽半道逃走是最不明智的。他忍得過今夜,難道能忍一輩子?

    將和瑾獨自拋在人生地不熟的街頭,真的是一個大男人該做的事?

    不不。他甩甩頭勸慰自己:京都是皇城所在之地,天子眼皮之下,和瑾貴為公主怎麽可能在天羅都城受人傷害……更何況以陛下多疑的心思,斷不會真的放心將和瑾交給他,讓他們兩個獨自出宮。

    也許現在,已經有隨行跟蹤的護衛將和瑾接迴去,平平安安地迴了宮……

    這麽一想,心裏的負罪感便輕了不少。他抬起頭,城門已經近在眼前,僅數十步之遙,出了城門他就自由了。

    至於得罪天羅的君王,大不了他以後再也不涉足天羅的任何一片領地。中原大陸這麽大,不信就沒有一個能躲過天羅權勢幹涉的地方!

    給自己下了一針強心劑,即恆便拋掉腦海中那些猶豫躊躇的念頭,步伐堅定地朝城門口邁去。

    已經能看到守城的衛士,隻要通過那扇門……

    突然,他注意到身邊的人群裏暗暗隱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騷動。他停住腳步,朝四下裏看去。

    行人好奇地打量他一眼,兀自從他身邊走過,來來往往的人們並不曾因一個普通的少年而駐足留意。街道兩邊吆喝的商販,還價的客人,嬉笑的遊人,一切都沒有什麽不尋常。

    可即恆卻從中嗅到了一絲危險的靜謐,就如獵手悄悄設下圈套,屏息靜氣等待著獵物一步步走入陷阱——

    他猛然反應過來!

    陛下既然不會放心他跟和瑾在一起,為什麽那些監視的人就不能趁他們分別之後來殺他滅口?

    這個彎在他腦海中一轉,更多驚人的猜測便一齊洶湧襲來……

    陛下對他不滿已不是一天兩天,設圈暗算他幾乎是必然的,那麽和瑾呢?如果他先前的猜測沒錯,陛下真的想要和瑾的命,那麽出宮……不就是最好的掩飾了嗎?

    他怎麽到現在才想通這個關節!

    和瑾有危險!

    當即,他便猛然轉身向來時的路上狂奔而去。隨

    著他出乎意料的舉動,人群中果然產生了些許異動,幾個偽裝成行人的男人立刻相互接頭,對即恆急追而去。

    他們本埋伏在四周,等待著下手的時機。不料即恆突然轉身往迴跑,讓他們措手不及。但是訓練有素的皇城護衛並沒有就此亂了手腳,他們分頭散開,有條不紊地從各方位堵住任何一個可能的出口,截斷即恆所有的後路。

    包圍網中,料他插翅也難飛。

    可惜百密一疏,護衛頭領愣是沒想到即恆根本不打算出城門,他掉頭往迴跑,竟是真的一路往迴,連彎都沒有拐!

    那個被分配到迴路上的倒黴下屬因為得不到支援,一拳就被即恆揍飛,連幾秒鍾都沒有拖住他。

    人群發出陣陣尖叫聲,街道轟然騷動起來。護衛頭領眼看著即恆迅捷地突破人群一路往前奔,像隻豹子似的靈敏;再看看被他甩下一大截困在人群裏的自己人;最後再瞧著整個混亂的京都街頭,突然感到一股深深的心灰意冷。

    沒完成任務,還引起都城騷動……這下死定了。

    即恆如破開江浪的巨船一般橫衝過人群,騷亂都跟不上他的腳步。從城門一直到市中心,他一路衝過去之後,騷動才後知後覺地開始蔓延起來,恰恰堵住了後追而來的追蹤者。

    在大自然的法則中,速度決定了生死;在人類社會的規則中,速度一樣左右性命。

    即恆微喘著氣,很快就找到了與和瑾分別的角落,可是已經空無一人。他急切地在人群中四處搜索,心髒不安地砰砰跳個不停。

    在哪裏?和瑾在哪裏?

    難道已經晚了……?

    自分別後他徒步走到城門,再才城門一路跑迴來,最長也不過半柱香的功夫,難道就晚了?

    他惶惶然望著紛亂叫喊的人群,一時間心亂如麻。

    驟然間,他透過影亂的人群望見前方不遠處,有幾個身形高大的男子正圍在一條巷口,行為十分可疑。而從中的間隙裏時不時掠過鮮豔華美的衣衫一角——不正是和瑾嗎?

    “住手!”他撥開人群厲喝道。

    那幾個男人大約是聽到了喊聲,皆是一怔。即恆這迴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們抓著和瑾的手腕,想把她拖進暗巷裏。心頭不由一股惡氣湧上,他衝破人群趕上去,飛起一腳就將當先一人踹開。

    男人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幹掉了一個,當下怒起反擊。然而他們尚未看清楚對方的動作,

    迎麵就是一頓拳打腳踢襲來,一擊一個被打倒在地。

    前後不過眨眼的功夫。

    即恆攔腰抱住和瑾,縱身一躍躍上屋頂,在隨後趕來的護衛追上之前,風一般消失在了京都的上空。

    ***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嘈雜的聲響突然間如潮水般退去,仿若來自河岸的另一邊般模糊。和瑾在顛簸中頭暈目眩,胃裏一絞張口就吐了起來。

    即恆停下腳步,趕忙將和瑾安放下來,扶住她的肩膀。她一天沒有吃東西,吐出來的隻有些苦水,吐得渾身顫抖,虛弱得不似人形。即恆看著她痛苦的神情,不禁感到萬分焦急,輕撫著她的背低聲問道:“沒事吧,還能堅持嗎?”

    和瑾吐了一會兒才緩過氣來,睜著一雙無神的眼睛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喃喃道:“你不是走了嗎?”

    即恆不管不顧地抓起和瑾的手,關切地問道,“他們沒把你怎麽樣吧?有沒有哪裏傷著?”

    和瑾對他一百八十度轉變的態度不禁一陣毛骨悚然,她蹙眉看瘋子似的看著他,想甩掉他的手,奈何全身的力氣都已被抽幹,隻得白他一眼悶悶道:“我能有什麽事,我好得很。”

    即恆隻當她還在賭氣,不予她計較,又問道:“那些人想幹什麽,為什麽要強迫你?”

    和瑾仍舊帶著懷疑的目光盯著他,沒好氣地說道:“是皇兄派了人跟蹤我,要帶我迴去。我不肯,他們就要把我扛進馬車。”

    即恆一聽,正氣凜然道:“果然是這樣!……咦?不對。”他眨了眨眼,看著和瑾,歪頭問,“他們要帶你迴宮?不是來殺你的?”

    和瑾看他的目光已經從莫名其妙變成了深深的憐憫,敢情已將他當成瘋子,眉頭蹙得更深。不過半柱香的功夫這家夥怎麽了,妄想過度還是受了刺激?

    她終於積攢了些許力氣,嫌棄地甩掉他的手,翻著白眼道:“當然了!皇兄為什麽要殺我?”

    “呃……”即恆頓時無言以對,一臉茫然張大嘴巴的模樣十足一副白癡相,先前將她罵得狗血淋頭的混蛋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和瑾不禁開始懷疑起自己的眼光哪裏出了問題,怎麽會喜歡這種有精神分裂傾向的白癡?

    兩人相對靜默無言,他們此刻正伏在一處屋頂,躲避著街道上整治騷動的官兵。風悠悠地吹起散落下來的幾縷發絲,和瑾將其勾住捋到耳後,瞥了一眼即恆,出聲問道:“你還沒迴答我,為

    什麽會迴來?”

    即恆沒有迴頭,微抿的雙唇勾出一絲冷然的弧度,他默了片刻,幾不可聞地答道:“我關心你……”

    這句話清晰地飄進和瑾的耳朵,讓她心頭一震。想到先前即恆瘋了似的衝上來救她,還一個勁問她有沒有事……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產生皇兄要殺她這樣的誤會,可是他能迴來,她還是很高興的。

    盡管心裏跟灌了蜜一樣,然而嘴上怎麽也不肯輕易原諒他,便故意問道:“你不是說你最討厭皇族,也最討厭我嗎?”

    “我什麽時候說我最討厭你?”即恆立時反駁道。

    “好。”和瑾點點頭改了口,“你沒說‘最’討厭我,但是你說了討厭我是不是?那你為什麽迴來?”

    “我迴來是因為我關心你。我關心你跟我討厭你……”他頓了頓,扭過頭繼續說,“一點也不矛盾……”

    和瑾幾乎忍不住就要笑出來,她悄悄瞥向他,發現他的耳根已經通紅,在陽光下特別可愛。

    這時,即恆忽然迴過頭看著她,和瑾連忙將笑容收起來,就聽他嘟囔道:“你不是說我虛偽嗎?那我說什麽你都不會信,何必問呢?”

    和瑾靜靜地凝視他,陽光落在她眼中,仿佛灑在湖麵般反射出粼粼的波光,她湊上去直直盯住即恆,問道:“你關心我這句,是你的真心話還是客套話?”

    即恆微怔,沒有猶豫:“是真心話。”

    他幽深的眼眸仿若望不到底,然而又純澈得沒有絲毫雜質。和瑾一動不動地凝視著他,仿佛要深陷在這雙深潭般的眼眸裏。她心中一動,忽然想做點什麽,便慢慢將頭靠過去。

    突然一聲“咕——”打破了此時曖昧的氛圍,和瑾捂著肚子尷尬不已。即恆失笑無語,末了微微展眉道:“去吃點東西吧。”

    街道的秩序已經恢複如初,那些跟蹤的護衛亦不知藏身在何處。為了以防萬一,即恆隻帶著和瑾悄悄潛進一家客棧。

    進了客棧即恆才恍然發現自己身上已經沒有錢了,最多摸出四枚銅板。窘迫的現狀如一盆冷水澆下來,讓他沒法向和瑾交待。

    然而和瑾一眼就看出了端倪,隨手自烏發上取下一隻串金發飾,說道:“這個小玩意是天羅最富盛名的金飾匠人打造的,應該很值錢,拿去抵了吧。”

    即恆對錢的概念也不是很清晰,無法估算這隻金飾的價值,但畢竟是宮裏的東西,便猶疑道:“可以嗎?”

    和瑾撇撇嘴:“難道你想讓我餓死?”

    客棧掌櫃的一見那隻金飾眼睛都直了,連連哈腰討好道:“兩位客官請上座,飯菜馬上就好!”

    這時和瑾突然說:“光一頓飯太不值了,我還要住一晚。”

    即恆一驚,連忙攔住她,低聲道:“小姐你忘了,日落之前我們必須迴去。”

    和瑾神色平靜地望著他,目光中有一絲膠著,輕聲答道:“今晚我不想迴去……”

    即恆凝住她的眼,突地感到心跳漏了半拍,整個人都僵在原地。腦海中仿佛嗡的一聲倏然變成一片空白,就聽到和瑾正在對掌櫃的說:“我們要住宿,要最好的房間。”

    掌櫃的搓著手來迴看著他們,麵上掛著曖昧的笑容,意有所指地問道:“姑娘想要幾間房?”

    “廢話!”和瑾橫眉瞪了他一眼,“當然是兩間!”

    用過豐盛的晚膳後,和瑾揉著圓鼓鼓的肚子,嘟囔道:“不好吃,真不好吃……”

    此時天已經慢慢黑了下來,即恆扶著她上樓,聞言便說道:“平民的菜食又怎麽能跟宮裏的相比。再說你吃都吃了,還說不好吃。”

    “不吃餓得慌,但我吃完不代表我就喜歡吃。”和瑾饒舌反駁道。

    即恆不理她,和瑾自知沒趣自己就會閉嘴的。到了房門口,即恆扶著和瑾進去,便自己退了出來。

    和瑾迴頭喚他:“進來坐一會吧,天還亮。”

    即恆搖搖頭,婉言道:“小姐累了一天了,早些歇息吧。”

    和瑾的目光有些黯淡,她輕輕抿唇,垂下頭不知在想什麽。須臾,她抬起頭噗嗤一笑:“你這人真討厭……”

    不等即恆反應過來,她已經一把關上了門。

    即恆站在門外怔愣了片刻,仍是有些摸不著頭腦。女人心,你別猜,越猜越費心。那他還是不猜了,折騰了一天,他也有些累。

    迴到自己的房間後,他一頭栽在床榻上,眯著眼睛小憩。然而過了許久,他都靜不下心入眠。

    也許是習慣性的戒備讓他的神經繃得太緊,他無法放鬆下來讓自己安然去休息。

    就這麽呆呆地望著床頂和房梁發愣,直到屋外的天色徹底暗下來,周圍逐漸沉入寧寂。

    黑暗中,他悄悄歎了口氣。

    不知和瑾現在是不是也像他一樣無法入眠?還是敗於疲累倒頭就

    睡了?他撐起身子,望著相隔另一邊的牆壁出神。

    此刻這種不知名的心情連他自己都無法解釋清楚,為什麽他會選擇迴來。如果痛下狠心出了城的話,他還會像現在這般疲乏嗎?

    可是內心裏卻有一種安心的感覺,是在迴到和瑾身邊後,親眼看著她笑,看著她怒,看著她多姿多彩的喜怒哀樂才感到的心安。這種莫名的牽掛讓他煩躁,也讓他深感充實。

    仿若輕飄飄的靈魂忽然有了寄托,被墜了一塊石頭似的,將他虛浮的身體牢縛在地麵上。很難說是幸還是禍……

    他再也睡不踏實,索性坐了起來。

    這時,黑夜中忽然遠遠地傳來一陣吵鬧聲。即恆心頭閃過一絲不安,便下地出了房門。他順著聲音的來源,躡手躡腳地順著長廊摸到樓梯口,隱約聽到樓下掌櫃的正在與一群人周旋。

    “有沒有一個衣著華麗的少女和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在你這裏住宿?”一個粗獷的聲音喝道。

    即恆心頭一驚,不等細聽掌櫃的說了什麽,他已經迴身飛奔到房間,輕輕叩響了和瑾的房門。

    “小姐,小姐快開門!”即恆心急如焚地喊道。

    門內卻沒有一絲動靜,安靜得異常。即恆貼耳在門縫,靜靜地聽,卻什麽都沒聽到。

    他不禁急了,和瑾睡覺這麽死嗎?

    正在他焦愁間,樓梯口已經漸漸傳來說話聲,以及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即恆一時情急,劈掌震斷了門閂,一鼓氣衝進了房門。

    門閂的驟斷聲迅速引來了樓梯口的不速之客,也成功將睡熟中的和瑾震醒。她睜著迷糊的眼睛看到即恆心急火燎地朝自己走來,頓時驚慌道:“你幹什麽……啊——”

    即恆二話不說攔腰將她抱起,踢開格窗便蹬窗跳了下去!

    和瑾嚇得緊緊閉上了眼,牢牢環住即恆的脖子。風唿唿灌入耳中,心髒猛然下墜讓她幾乎透不過氣。

    好在二樓算不得多高,眨眼間便落到了平地。即恆將和瑾放下來,隻道:“快跑!”

    與此同時,和瑾房間的窗口也傳來一聲厲喝:“給我追!”

    一聲令下,有數名身著同樣服飾的男人跟著翻窗而下,衣領上鮮豔的海棠花在夜燈之下泛著隱隱的光芒。

    “是皇家侍衛團!不要讓他們抓到!”和瑾頓時變了臉色,忙不迭提起裙擺跟著即恆一起埋頭衝進夜色之中。

    海棠花

    是天羅的象征,能將海棠繡於衣領可見多麽深受陛下重視。如果說,皇家護衛軍隻是陛下養在後宮的家犬,那麽皇家侍衛團則是名副其實的,陛下的爪牙!

    他們一生隻為君主效勞,手段殘忍,雷厲風行,不達目的決不罷休。和瑾隻在年幼時偶然得見一迴,印象亦是頗為深刻。

    絕不能讓皇家侍衛團抓到!

    這群瘋狗與衛冕帶領的皇家護衛軍根本不能相提並論,毫無人情可言。如今便是她主動認錯也於事無補,落在皇家侍衛團手裏,即恆一定會被當場弄死的。

    她心意堅決,然而卻有另一種悲意湧上心頭。

    皇兄為了抓她,竟不惜出動皇家侍衛團,他就當真不容自己脫離他的控製,哪怕那麽一個晚上嗎?

    在他眼裏,她除了被當做棋子,已經不留任何價值了嗎……和瑾心中湧起難以言喻的悲傷,前方那些明明滅滅的燈火看在眼裏,竟像幽幽鬼火般影影綽綽。她恍然覺得自己此時並不是在逃避皇家侍衛團的追殺,而是在躲避黃泉的勾魂使者。

    “啊……”突地腳下一絆,和瑾驀地踩到裙擺跌倒在地上,她抬起頭對即恆喊道,“你走吧!離開京都別迴來了!他們不會傷害我的,但是你……”

    她話未說完,卻被一股力猛地拉起,登時就被甩在了即恆背上。驚魂未定之下隻聽到即恆遊刃有餘的聲音響在耳際,他似乎笑了一下:“別怕。我既然答應你,就不會食言!”

    和瑾怔怔地看著他,抓牢他的肩膀,訥訥問道:“你答應我什麽了?”

    “成為你的刀,幫你掃平障礙。”即恆一字一句說道,腳下沒有放慢分毫,“公主殿下不想迴宮,就是陛下親自來抓你,我也帶你突破重圍!”

    和瑾難以相信在這種危機下他還能笑得出來,她簡直要哭了:“你不知道皇家侍衛團的厲害,他們除了皇兄誰都不放在眼裏!”

    “嗬。”即恆卻不甚在意,仍自帶著一絲閑散的笑意說道,“老虎我都不怕,還會怕幾隻瘋狗!”

    話音尚未落地,和瑾突然感到一陣頭暈,地麵霎時間遠離自己而去。夜燈,人群,城鎮,都在頃刻間被自己踩於腳下。她吃驚地望著地上騷動的人群,遠遠看到領頭的侍衛團團長仰起脖子滿臉訝異地望著自己。

    “閉上眼睛!”即恆突然喝道。

    和瑾一怔,下意識緊閉雙眼。就在她閉眼的那一刹那,身體驀地自高空墜落!宛如從萬丈懸

    崖墜入深淵一般,厲風聲與尖叫聲一齊並發,生生衝擊著耳膜。

    不待她緩過氣來,又一次飛升與墜落接踵而來,沒有給她半分喘息的餘地!冷空氣一齊湧入胸腔,徹底攪亂了她的唿吸,胸口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

    之後的逃亡路程和瑾都不知道是怎麽過來,隻感到不停升起,落下,升起,落下……胃裏翻山倒海的作嘔之意逐漸模糊了她的意識,她隻能以僅有的力氣緊緊貼在即恆背上,硬是熬住這段生死一線的亡命之旅……

    當腳下終於踩到實地時,和瑾仍自搖搖欲墜辨不清方向,整個天地在她眼中都顛倒了個,腿軟得站都站不住。

    幸虧即恆扶著她,才沒有讓她摔將下去,忙在她耳邊提醒道:“小心,這是屋頂。”

    和瑾茫茫然地點了點頭,根本沒有理解他說的什麽。好在即恆懂得她的感受,便小心扶著她坐下來。他第一次被人帶著這樣“上天入地”的時候,連吐了三四次,和瑾也算能忍的,到現在都沒有吐出來。

    足足過了大約半柱香的時間,和瑾才從恍恍惚惚的狀態中醒過來,她的身體不再搖晃,但眼神仍然很呆滯。

    “好點了嗎?”即恆輕拍著她的背,問道。

    和瑾木訥地轉迴頭,呆了好一會兒,才輕輕點頭,斷斷續續地說道:“好……好多了……”

    她深深換了幾口氣,額上頓時冒出一片虛汗,手抖個不停。又再歇息片刻後,噗噗亂跳的心髒才逐漸歸於平穩。

    和瑾茫然地四處望,赫然瞥見不遠處熟悉的宮城,不禁問道:“我們這是在哪裏?”

    “皇城邊有一座廢棄的小廟,我們現在在它屋頂上。”即恆迴答。

    和瑾聞言收迴目光,看向身後破敗的廟堂,再迴身俯瞰著京都街景,恍若重生一般不真切。

    茂盛的樹木遮掩了他們的身形,誰也不會料到他們會躲藏在皇城的暗影裏。皇家侍衛團此刻隻怕還在京都街頭,一條巷一條巷瘋了似的搜尋吧。

    心中懸於半空的石頭終於落下,和瑾難以置信地望著即恆,喃喃問道:“你、你是怎麽逃過侍衛團的圍堵的?”

    這在她的認知裏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即恆咧咧嘴笑了笑,隻吐露道:“非常手段。”

    “啊?”和瑾不明所以。

    一隻白色的包子狀物體倏然遞到她眼裏,還在散發著蒸蒸熱氣,即恆眉眼一彎,開心地

    笑道:“芙蓉包,西國特色小食,想不到天羅也有。”

    和瑾怔怔地接過來,腦海中有無數個疑問紛至遝來,卻愣是不知該撿哪一個問。低下頭看著手裏的東西發了會兒呆,便問道:“哪來的?”

    “買的呀。”即恆丟給她一個“那還用說”的眼神。

    買的?和瑾詫異:“什麽時候買的?”

    “跑路的時候。”即恆想也沒想答道,“太懷念了就冒險去買,用光了最後的四個銅板,又跟那幫瘋狗多周旋了一會兒,真不容易。”

    他輕描淡寫的話語讓和瑾大吃一驚,難以想象在那種危機時刻中他怎麽還有心思去懷舊?

    她不可思議地端詳著即恆神色不變的側顏,萬千心緒在他麵前仿佛都化成了平淡舒爽的愜意,正如他唇邊那一絲不變的閑閑的笑容。

    和瑾無法在他臉上看出更多的端倪,隻得含恨作罷。低頭望著手裏熱騰騰的芙蓉包,再想到如今已經脫險,前後就像經曆了一場夢般不真實,唯有一絲後怕餘留在心間。

    “你肯定沒吃過芙蓉包,這個可有意思了,我教你。”即恆不管她內心的感慨,興致勃勃地拿起自己手裏那隻,示意她認真看著。

    隻見他先用指甲挑起一層厚度中等的外皮,剝橘子似的一瓣一瓣剝下來,裏外錯開一共三層,都隻剝離一半,留著另一半連在根底。當中心猶如花蕊般細嫩的糖包露出時,整隻芙蓉包便像極了一朵濯清漣綻放的芙蓉花,造型十分獨特。

    和瑾從沒見過食物也可以這麽玩的,頓感新奇。她學著即恆的樣子剝開最外一層表皮,哪想到看著容易,實際操作起來卻很困難。這種麵粉做的表皮相互粘在一起,厚度要自己來控製,一不小心就撕薄了,或者將內裏一層也跟著剝下來,成花的形狀就會很難看。

    她試著剝了一圈便泄了氣,好好的食物被糟蹋得坑坑窪窪,不成樣子。即恆見狀哈哈大笑起來。

    和瑾麵上掛不住,不耐地嘟囔道:“一個糖包而已搞那麽多花樣,能吃不就行了?”

    即恆嘖嘖搖頭道:“芙蓉包的樂趣就在這裏,你不懂得欣賞。它可比一般的糖包貴一文呢,這就是價值。來來來,大爺我教你。”

    說著,他將自己的那隻叼在嘴裏,手把手教起來。

    和瑾哪有心思去學這些,但是看到即恆叼著糖包,低著頭的模樣,卻莫名很是喜感。

    ……真像某種毛茸茸的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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