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個晚上,清和殿都在一片無聲的忙碌中度過。即恆悠閑地看著眼前來來去去甚是匆忙的人影,無聊到極點。誰也沒有閑暇去管他,自然也沒有人告訴他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他百無聊賴地在大殿裏閑逛,忽地越過庭院瞥見門口一個躊躇的身影不停向內探望,手中還拿著什麽東西,一副緊張的神色。他四下裏看了看,便自告奮勇地走出去迎客。

    從裝扮看,來人是個年輕的伶官,和即恆差不多大的年紀。他正懷揣著一封書信小心翼翼地向內張望,見即恆走出來還嚇得縮了一下。看來清和殿在外人眼裏如同狼窩虎穴的傳言一點都不誇張。

    即恆堆起一個自以為絕對親切友好又溫柔的笑容問道:“請問,有什麽事嗎?”

    那少年立刻嚇了一跳,神情比之先前更加誇張,好像對麵站著的人是什麽表裏不一的猛獸,鼓足了勇氣才戰戰兢兢地問道:“打擾了,請、請問是清和殿嗎?”

    即恆抬手指了指頭上的額匾,不置可否道:“你看這上麵寫了什麽就是什麽。”

    少年一眨不眨地盯著即恆,似乎根本沒在聽他說的話,末了才露出一絲恍然大悟的神情喃喃道:“原來你就是那個……”

    “嗯?”即恆愣了愣,“什麽?”

    “沒什麽。”他鬆下緊繃的肩膀勉強露出一絲笑容,將手中的書信雙手呈上道,“這是我家大人給六公主的信,勞煩大人您轉交於與六公主。”

    即恆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麽畢恭畢敬地對待,頓時受寵若驚,感覺怪怪的,他接過信總覺得要說點什麽,便隨口問道:“你家大人是誰?”

    “是太樂府新上任的樂官,傅明。”

    聽到“太樂府”三個字,即恆心頭突地一跳。他連忙掃了一眼信封,隻見上麵一排秀雅如女子的字一溜順下來,但他總共也識不得幾個。送信的少年見他雙眉深鎖,以為出了什麽岔子,慌張地問道:“大人,還有什麽吩咐嗎?”

    即恆收起疑慮,微笑著迴道:“沒事,勞煩你了。”

    少年又嚇得哆嗦了一下,忙深深一躬逃也似的離開,半步都不敢停留。即恆一直目送著他的身影消失在爛漫的花叢中,才低下頭重新審視著手中的信函,良久無語。

    身後清和殿裏忽然有人在邁著緩慢的步伐走了出來,即恆閃身讓到一邊,恭敬地垂首道:“有勞太醫了,敢問公主貴體如何?”

    華太醫捋須笑道:“沒有

    大礙,公主近日精神著呢,不僅如此,還是好事連連。”

    即恆投去不解的目光,華太醫卻掛著和藹的笑容搖了搖頭,信步走下石階離開清和殿。他走了以後,清和殿裏終於漸漸恢複了寧靜。即恆無從揣摩老太醫高深莫測的笑容,但是眼下當務之急是將這封信交給和瑾才是,他便不再耽擱徑直向公主寢殿走去。

    寢殿裏熏香繚繞,驅散了春日裏最後一絲涼氣,和瑾躺在床上斷斷續續地呻?吟,一刻也沒有消停。麥穗握住她的手柔聲問:“還很疼嗎?”

    她點了點頭,說不出話來。

    寧瑞給她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薑湯,在麥穗的扶持下細心地喂給她。和瑾小口小口咽下去,苦澀的辣味令她不由皺起眉頭,隻喝了幾口就推掉了。

    寧瑞便勸道:“公主,多喝一點吧。華太醫也說了公主是因為受涼才會反應如此劇烈,喝點薑湯驅寒,也能緩解痛楚啊。”

    和瑾苦著臉哭訴道:“不喝不喝。做女人真煩,一會兒這個痛一會兒那個痛,怪不得天天受男人欺負,先天條件就落了下風……”

    麥穗與寧瑞相視而笑,好聲勸慰道:“公主,來月事是好事啊,說明公主從現在起已經是個真正的女人了。”

    寧瑞也點頭附和:“沒錯,公主以前像個男孩子,現在是從裏到外都脫胎換骨,是名副其實的天羅第一美人了。”

    和瑾受不了這種甜膩膩的奉承,出言打斷道:“別說這些好聽不中用的話,我不吃這套。”

    寧瑞吐了吐舌頭,想要勸她喝薑湯的念頭還得考量考量了。麥穗靜靜地笑著,不知是歡喜還是什麽,她的臉頰上浮起一絲紅暈,襯著小麥色的肌膚像那蓋頭下出嫁的少女一樣嬌羞,分外美豔動人,

    “你笑什麽?”和瑾有些臉紅。

    麥穗搖搖頭,掩不住唇邊一抹豔色道:“隻是想到公主也長大成人了,心裏高興。”

    和瑾不能理解這種過來人的心情,一時間既尷尬又羞怯,忽地想到一事,她扭過頭,心裏有點急切:“寧瑞你呢,你來月事嗎?”

    寧瑞比和瑾年長幾個月,按道理她也來了,可是和瑾一點印象都沒有,也從沒在寧瑞身上看出什麽端倪。寧瑞怎麽不知道她心中所想,掩唇偷笑了一下答道:“公主,我第一次來月事是在三年前了,那時候我還沒有來清和殿服侍公主呢。”

    和瑾睜大了眼睛,幾乎忘記了小腹的疼痛,驚聲道:“這麽早?

    ”

    “是公主太晚了。”麥穗忍著笑說出了實話,“一般女孩子第一次是在十四五歲,公主都快十六了……”

    和瑾稍微被麥穗說的話打擊到了,沉默無語。寧瑞輕輕撞了一下麥穗的手臂,丟給她一個責備的眼神,轉而安慰和瑾:“早和晚都什麽關係,公主自小身體不好也是一個原因,隻要今後多注意調理,少受涼,總歸對身體都是好的。”

    她言辭間含有一絲責備,和瑾明白她是暗指昨夜她獨自外出一事,自知理虧便沒有再抱怨。身上沒有一寸地方時舒坦的,腹中又脹又痛,腰背出奇的酸澀,以及下身時不時的泉湧之感……每一樣都令她感到分外別扭又難受,實在無法強自讓自己不去在意。

    她忍耐著想著熬過去就解脫了,可沒多久額上就憋出一層細密的汗珠,身體如烈焰灼燒,而流出來的卻全都是冷汗。她揉著小腹無計可施,從未覺得時間分分秒秒都這麽難熬。這十六年裏,她何曾像今天這樣狼狽不堪,想不到人生中第一個將她打倒再起不能的竟是自己身為女人的身份!真是可氣,可恨!

    寧瑞不忍她如此痛苦,但又實在無能為力,隻能擰幹熱毛巾不停擦去她身上的汗珠,盡可能讓她舒服一點。麥穗一手幫著寧瑞給和瑾擦身,一手緊緊握著和瑾的手試圖給她一點支撐。

    這般情景倒像是在接生一樣。麥穗不合時宜地想道,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和瑾翻起眼瞪她,嘴唇顫抖著發不出聲音,甫一開口便又是一絲呻?吟流瀉出來。

    麥穗嚇得一怔,連連致歉道:“公主息怒,我隻是想起以前曾見過一位婦人產子,大約也是這般手忙腳亂。隻是產子一事鐵定要比現在痛得多了,簡直是剜肉一樣……”

    “麥穗!”寧瑞無奈地打斷她,“你不要再添亂了!”

    麥穗及時住口,麵帶歉意地看向和瑾逐漸發綠的臉,幹笑了兩聲。

    和瑾麵色鐵青,然而思維已經被麥穗的話吸引,她蒼白的嘴唇虛弱地問道:“孩子也是從下麵生出來的?那麽大一個?”

    寧瑞和麥穗麵麵相覷,她們都是姑娘家,又怎麽知道這些。隻不過麥穗無意間見過產子,料想應當是這樣吧,便謹慎地點點頭道:“應該是吧,那名婦人就是從下麵生的。孩子出來以後拉出來一條長長的臍帶,要用剪刀剪掉……啊……”

    她被寧瑞狠狠掐了一把,抱著被掐紅的手臂無辜地看著她。寧瑞一張小臉脹得通紅,又羞又怒道:“你胡說什麽呢你……

    ”

    “我沒有胡說……”麥穗委屈地嘟囔。

    和瑾滿腦子都在想象著那種畫麵,連痛都忘了。有道是自己嚇自己哪有嚇不死的,什麽拉出來,什麽剪刀,活生生一幕酷刑般的畫麵深刻地印在了腦海中,在反複的醞釀下不斷修飾描畫具體……她頓時驚出一身冷汗,連忙甩了甩頭將其驅逐出腦海,顫抖著呢喃道:“我以後堅決不要生孩子……堅決不要……”

    麥穗失笑道:“公主擔心什麽,水道自然渠成,公主日後嫁為人婦,哪有不生孩子的道理。”

    “好了麥穗,你少說兩句。”寧瑞埋怨道。

    麥穗麵露愧色地閉了嘴,不再開言,隻把雙手握著和瑾的手,仿佛在安慰她,又像在鼓勵她。和瑾安靜下來,腦海中的雜念也逐漸平息,她輕輕合上眼,忽聞耳邊響起一陣輕柔溫婉的歌聲,聽不清唱詞,隻是低低盤旋著似是纏綿在耳際,訴說著綿綿愛意。像極了一個母親在春日的暖陽下輕聲哼著婉轉的歌謠,哄著懷中的孩子安然入睡。

    原來她的母妃曾經是經曆過勝於她十倍的痛苦,才將她平安生下來的……她曾經很怨懟這個從未謀麵的女人,恨她將自己生得這般柔弱,恨她給了自己一個拖累的身軀,可是現在她卻感到好後悔……如果可以的話,她真的很想見她,很想見她……

    和瑾昏昏沉沉地睡去了,麥穗的歌聲轉出一個完美的弧度,輕聲收了尾音,寢殿裏恢複了寧靜,平和而安詳。

    寧瑞聽得如癡如醉,不住讚道:“想不到你唱歌也這般好聽,難怪公主對你如此喜愛。再過個一年半載,隻怕我的飯碗就要不保了。”

    麥穗有些怔忪地笑了笑,斂目溫言道:“寧瑞姑娘說笑了,我什麽都不會,哪裏比得上你知曉公主心意。”

    寧瑞略有些得意地綻開笑顏,拍著胸脯故作壓驚道:“還好還好,我還是有用的,不用擔心主子不要我。”

    麥穗被她的表情逗樂了,眉間的一絲憂愁消散而光,她柔聲笑道:“我隻能盡些薄力,其他的都還需你多多提點才是。”

    寧瑞受到誇讚做出一副神氣的樣子,故作老成地頜首指點道:“先把你的嘴巴管好,天下會太平一半。”她終於得到機會不吐不快,“你呀,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跟某個人一樣說話不經大腦。”

    麥穗被數落了一番,想到先前說的話,咬著嘴唇尷尬地笑了起來,輕聲應了聲是。

    寧瑞想起還有很多瑣事要處理,

    便知會麥穗一聲,自己先行退去。在離去之前,她忽地轉頭問道:“麥穗,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嗎?”

    “什麽?”麥穗不解。

    寧瑞欲言又止:“就是……生孩子的事……”

    麥穗愣了一下,抿著唇偷笑起來。寧瑞紅著臉嗔道:“問你正經的,笑什麽?不說算了。”她說完轉身就離開了寢殿,腳步飛快。

    寢殿裏又隻剩下了麥穗一個人相伴於左,她輕撫著和瑾熟睡的臉頰,沉默半晌後輕輕歎了口氣。

    平日裏大半的時間她都是躲在這裏,當一個精妝華美的擺設供人觀賞。並不是她妄自菲薄,她明白自己在公主的眼裏究竟是個什麽分量,盡管時而會感到落寞和孤寂,可是外邊的世界已經離她遠去,她已無處可去。

    而這個為她保證了最後歸宿的人,又何嚐不是如此呢?

    寧瑞推開寢殿的門走出去,正遇上即恆試圖與守在門口待命的宮女搭訕,倏地就想起麥穗說的那些事了,臉頰又開始泛紅。

    那宮女一直低垂著頭一聲不吭裝啞巴,讓即恆白費了半天口舌。見寧瑞走出來,他趕忙轉移目標迎上去問道:“公主呢,沒事吧?”

    寧瑞覺得自己的臉現在肯定沒法見人,便垂著頭支支吾吾地答道:“嗯,還好……”

    即恆納悶了,怎麽一個兩個都這樣?是他臉上今天長了什麽超級影響視覺的什麽東西,才以至於讓她們無法直視?他下意識摸了摸臉。

    氣氛有一瞬間的尷尬,寧瑞及時拍了拍臉頰振作起來,深吸一口氣抬頭說道:“公主現下休息了,有事你就跟我說吧。”

    她臉色很差,即恆琢磨著她忙了一夜定是累了,更何況那封信的事,還是親自告訴和瑾為好吧……他便搖搖頭,笑著打哈哈說:“沒事,我就是來問問。”

    “哦,那你別杵這了,不合規矩。”寧瑞頓時有些失望,頗為疲倦地準備離開。

    這時正殿的方向忽然跑來一個宮人,一路小跑著來到寧瑞跟前氣喘籲籲地報告說:“寧瑞姑娘,朝陽宮派人來了。”

    “朝陽宮?”寧瑞詫異。

    未等她做出反應,又一個宮人小跑前來道:“寧瑞姑娘,雀翎宮也派人來了!”

    ***

    和瑾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夢裏的內容十分真實又虛幻。

    那是一件曾經發生過的事,隻是當時的她尚在繈褓,不可能存有那

    一段記憶。可是它卻這麽突然地以夢的形式勾起了她的迴憶。

    夢裏輝煌的宮殿被火焰包圍,她被一個女人抱在懷裏,一起受困於火海。女人臉上掛滿淚珠,但神色間沒有絲毫的懼意。她輕聲哼著歌謠,溫柔地拍在嬰孩稚嫩的背上哄她睡覺。煙霧嗆進了鼻子裏,歌聲戛然而止,她劇烈地咳嗽起來。

    懷中的嬰孩驚醒後放聲大哭,在濃煙滾滾中女人艱難地喘息著,歌謠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句她沒有聽懂的話:“他一定不會放過你的,與其讓你落在他手裏……不如陪我一起走吧……”

    視野中女人的麵目始終是模糊不清的,唯有她的眼淚一滴滴落在臉上,比火還要滾燙。

    “真想看看你長大的樣子啊……可惜等不到了……”

    這是她聽到的最後一句話。夢境裏火焰卷起簾幔,瞬間就燒到了女人的衣角,燒到了嬰孩的繈褓,燒到了她伸出的手上……她的指尖繪著一朵朵豔麗的海棠花,用鮮紅的顏料勾勒,如滴落的血液,觸目驚心。

    ***

    麥穗眨了眨眼,確定不是錯覺。她恍然間似乎看到和瑾的眼角落下一滴清涼的淚珠,可是當她伸手輕拭她眼角時,手指卻是幹的。

    和瑾醒了過來,手指訥訥地撫上脖頸,迴憶著夢中最後唿吸的凝滯。她唿了一口氣,胸口隱隱傳來一陣痛楚,酸澀之意直衝到鼻尖。

    “公主,您做噩夢了?”麥穗試探著問道。

    和瑾凝神迴憶了片刻,仍是沒有抓住夢魔的尾巴,但是想來也不算是一場噩夢吧。她怔怔地凝視著前方一片虛空,忽然問道:“怎樣才叫做長大呢?”

    麥穗怔了怔,不知她為何會突然問起這個。但是她很認真地思索了一番後答道:“簡單點說,女人流血就意味著長大。”

    和瑾不明所以地轉過頭,喃喃道:“為什麽?”

    麥穗用一種平淡的口吻解釋道:“女孩子第一次流血,就像公主這樣,就是第一次長大成女人;而第二次流血是在新婚之夜,就是真正長大成婦人;第三次流血是為產子,那才是最終的長大成母親。”

    和瑾本以為她在借機取笑她,可是聽到最後她不禁沉默了。母親……她的母親最終長大了又是怎樣的,那個夢裏的女人真的是她嗎?女人最終長大成母親了,會想要殺死自己的孩子嗎?

    ……不,不會的。她搖了搖頭自己否定掉,隻是個夢罷了。

    麥穗見和

    瑾臉色蒼白,不由地擔心道:“公主,您真的沒事嗎?”

    和瑾露出一絲疲倦的笑意,輕喃著:“沒事。”

    她繼續躺了一會兒,身上仍舊十分酸痛,隻是先前腹中的絞痛總算停止了。以後真的要對自己好一點,如果每個月都要這麽折騰一迴,她非瘋了不可。

    腰腹間的酸楚似乎怎麽也停息不了,不論怎麽改變姿勢都無濟於事。她隻覺得繼續躺下去可能馬上就要瘋了,便讓麥穗將自己扶起來。

    她本就是坐不住的人,幼時常年生病也沒能讓她聽話地躺在床上超過哪怕一刻鍾。越難受,她就越不能甘心坐以待斃。

    麥穗拗不過她便依言將她扶起。隻不過躺了半日,和瑾卻覺得身子不像是自己的了,渾身酸軟無力,手腳也不聽使喚。她繼續讓麥穗扶著自己下地走動走動,麥穗也就照辦了。

    在寢殿裏大約來迴走了半盞茶的功夫,麻木僵硬的身體漸漸恢複了感覺,和瑾便想去外麵透透風。推開寢殿的門,一股清新的空氣挾帶著花香撲鼻而來,寧瑞將她的花圃照料得很好,此時已是滿園春?色如溫柔的碧波,風一吹就隨著心一起蕩漾,令人心曠神怡。

    和瑾心情舒爽,問及寧瑞去了何處,宮女便將之前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和瑾。和瑾頓時吃了一驚,心下既是羞憤又是惱怒。

    陛下和露妃雙雙遣人送來了禮物祝賀六公主長大成人?皇兄姑且不論,為什麽那個女人也會在第一時間知道的?!她氣衝衝地來到正殿裏,送禮的來使都已經走了,寧瑞迴頭見到她很是詫異,連忙迎了上來。

    “公主,您為什麽不多休息一下?”

    和瑾心情有些暴躁地說:“再休息就連別人特地登門來嘲笑都不知道了!”

    寧瑞心下已摸清了七七八八,一邊扶她坐下一邊出言好聲安撫道:“怎麽會呢,陛下和露妃娘娘是真心實意前來道賀,又怎麽會取笑您呢?”

    和瑾冷冷地哼了一聲,她才不信他們會這麽好心,特別是那個女人!

    “那個……”被冷落到一邊的即恆默默地開口問道,“請問究竟是什麽好事,誰能跟我解釋一下。”

    和瑾這才注意到還有個人很反常地躲在角落裏,拚命地尋找存在感。若是在平時她定不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可是此刻她卻咬著唇一個字都說不出,光是想起麥穗說的那些有的沒的,臉頰就火燒一樣燙。

    寧瑞清咳一聲掩飾尷尬

    ,嗔了一句道:“這跟你沒關係,少說兩句你又不會變啞巴。”

    即恆吃了癟,隻好繼續裝啞巴。

    寧瑞將一隻食盒取過,從中端出一隻精致的瓷盅,想來裏麵必然是盛滿了熱騰騰的膳食。她將瓷盅端到和瑾麵前笑道:“公主,這是陛下送來的。”

    說著她小心揭開盅蓋,頃刻間一股淳濃的肉香味撲鼻而來,很快就溢滿了整個大殿,連正在氣頭上的和瑾都不由好奇地望過來。香氣蒸騰之下食材若隱若現,有雞肉,有紅棗,還有幾味藥材,一齊在湯裏沉沉浮浮,像頑皮的小娃娃在水裏嬉戲。肉香味之中又混合著藥香,但又與和瑾平日裏喝的苦澀味全然不同,竟是出奇的勾人口鼻,吸一口香氣就直竄到肚子裏,惹得胃裏那隻小饞蟲不安分地亂叫。

    她不禁咽了下口水問道:“這是什麽呀?”

    寧瑞的表情在揭開盅蓋的一瞬間凝結,居然是黑母雞藥膳湯……直到和瑾問起,她才迴神訕訕地幹笑了兩聲:“我、我說得沒錯吧,陛下果然是心疼公主,想得這麽周到……”

    和瑾何等聰明,一見寧瑞的神情不對便知了個七八,她興致全無,但已經沒力氣再生氣,擺了擺手連看都不想再看第二眼。

    寧瑞趕緊將其放到一邊,遂取來第二隻食盒打開。即恆也跟著湊過來,隻見裏麵是一盤十分雅致的小點心。嗯,這些都沒什麽問題,問題是這盤點心上那一層厚厚的粉末狀物體到底是什麽……

    即恆本著以身護主的高尚原則蘸了一點在指尖嚐了嚐,有些失望地鑒定道:“不是□□,就是普通的糖粉。”

    糖粉?

    和瑾望著那一層半截小指厚的糖粉,眼珠子都要掉出來:“她……她這是什麽意思?詛咒我牙疼嗎?”

    寧瑞僵著表情,不知該如何圓場。露妃的用意她不清楚,但是顯然手法太過刻意,很難不讓人聯想到一盤點心裏散發的濃濃挑釁之意。但凡是有腦子的人都知道陛下和露妃才不是那種溫柔的人,但他們的確很“善解人意”,偏是她要當和事老,這下連自己都被噎住。

    也許當揭開那盅黑母雞湯的時候她就該收迴之前的話,這下可怎麽好,公主要發飆了……

    “這還不明顯嗎?露妃是在向公主示好啊!”即恆挺身而出,十分篤定地說道,絲毫沒有讓場麵冷固。寧瑞驚詫地轉向他,第一次真心實意地覺得他還是挺會說話的。

    “向我示好?”和瑾冷哼一聲,莫名其妙

    ,但是好歹沒有生氣的兆頭,“那她弄這一盤東西算什麽意思?”

    即恆不疾不徐,煞有介事地琢磨了片刻,悠然解釋道:“我想娘娘大概是有所誤會。”他眨了眨眼笑道,“一個甜美的誤會。”

    “啊?”和瑾與寧瑞同時發出疑惑,但是吊起了眾人胃口的罪魁禍首這時卻若無其事地從懷裏抽出一封信函,一點也不突兀地就轉移了話題道:“公主,這是今早卑職收到的給您的信。”

    和瑾訥訥地接過信函,思維還沒有從糖粉一下子就轉到信上,寧瑞也同樣沒有。和瑾拆著信,腦子裏還在想著“一個甜美的誤會”到底是什麽誤會,所以壓根連信上寫了什麽都不知道。

    即恆看著兩人的表情不大對勁,便好意提醒道:“是太樂府送來的。”

    這三個字成功地將和瑾的思維導向正確的道路,驚聲道:“太樂府?”她拾起信封,隻見上麵一串秀雅的字跡上寫著:六公主敬啟。落款:太樂府學生,傅明。

    和瑾連忙抖開信紙看了起來,上麵洋洋灑灑寫了一堆華麗的廢話,總的精簡起來無非就是一句話:

    “學生聞六公主琴技高超,令學生及其餘友朋知音景仰萬分,特此前來求教切磋一二,還望公主垂憐賞光。”

    即恆一下子懂了:“原來是份挑戰書啊!”

    寧瑞氣憤地說:“這個叫傅明的也太狂妄了,居然敢到清和殿來撒野,這不是欺負公主嗎?”

    和瑾折起信紙冷笑兩聲:“可是在外人看來,我若是拒絕了便是承認自己不敢接受挑戰,豈不要受人恥笑?”

    “可是明眼人都知道樂律不是公主的強項,公主要是與他們比武,他們敢比嗎?”寧瑞義憤填膺。

    “正因為他們知道還敢來挑戰,所以我更不能拒絕。”和瑾緩緩撕開那張脆弱的薄紙,紙張撕裂之時發出微不足道的悚然悲鳴,她眼中含笑,昂首道,“寧瑞,你替我寫一張迴函,就說五日後本公主在宮廷禦花園設宴邀請他們,一同討教樂律。”

    寧瑞心念一轉立即會意:“好啊,在宮廷禦花園殺殺他們的威風!……可是陛下能同意嗎?”

    和瑾啜了口茶,淡淡道:“皇兄近日可不大開心,他一定會同意的。”

    寧瑞迴不過味來,琢磨了半天也不明其意,但是有另一件顯而易見的問題深深困擾著她,她猶豫了很久終於鼓起勇氣問了出來:“請恕我直言,公主,您的琴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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