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刻,阮琉璃仿佛看見整個世界崩潰在她的麵前。廢墟中那一片片的瓦磚都刻有鮮活的記憶,現在安靜地貼在大地上,如今看來,終究會發現,自己隻是一個被記憶放逐的人。


    當那些染著鮮血的記憶重新浮現腦海,那是一種令人無法抑製的痛楚。


    阮琉璃開始怒、開始恨。


    她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的父親為胤漓王朝兢兢業業數十年,最後的結局卻這般淒慘。


    她更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的父親明明已經入土為安,如今卻被挖出屍體割下頭顱掛在城樓上。


    她辱罵自己無用,更無能。


    她厭惡自己苟活,更懦弱。


    自己的家人慘死,她卻好端端的活著,她當初立誓要為父報仇,可如今卻半點進展都沒有。


    阮琉璃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更是越發的恨自己。


    她的雙肩開始顫抖,淚水傾瀉而出,順著眼角迸發出來。


    她帶著顫音,用極小的聲音說著,“父親,女兒不孝,無顏麵對單家上下十幾口,女兒在這給您賠罪。”


    “砰!砰!砰!”


    阮琉璃朝著城樓上的頭顱磕下三次響頭,再次起身,額頭已被粗糙的石磚地磨破。


    可她仍舊覺得不夠,便無休止的連連磕了起來。


    一聲又一聲的說著,“女兒不孝!女兒不孝!”


    淚花,伴隨著每一次叩首的震動濺落,灰色的是石磚地上,已被暈濕一片。


    遠處的珍珠和璿璣實在不忍,她們本想上前扶阮琉璃起來,可冥殊羽卻走了過去。


    珍珠和璿璣便停下了腳步。


    “你知道你現在這樣子有多軟弱嗎?”,冷清的聲音,在阮琉璃的耳畔響起。


    阮琉璃抬起頭,額頭已經磕破,鮮血順著額頭往下流,穿過了眉間,繞過眼眶,流到了臉頰上。


    阮琉璃沒有去看冥殊羽,卻咬牙切齒的恨道,“我恨我自己。”


    冥殊羽低頭看著阮琉璃的臉,看著那蒼白的臉上,因憤怒和悔恨而變得猙獰。


    那樣真切的流露,讓原本懷疑阮琉璃身份的他,越發的加深的疑慮。


    但這樣的想法,他卻沒有說出口,隻是淡淡的問道,“你恨什麽?”


    阮琉璃瞬間抬手,指著城樓上的頭顱,堅定的對冥殊羽說道,“他們無罪!丞相沒有造反,他是冤死的!單家上下幾十口,就這樣被人害死了!你說我恨什麽?你說呢?!”


    麵對阮琉璃的聲聲質問,冥殊羽的臉上卻沒有太多表情,語氣仍舊是那麽淡漠,“這是一個強者的社會,成王敗寇。成功者權勢在手,無人敢責難,而失敗者卻有口難辯,隻能任人宰割。這一切就像虎吃狼,狼吃兔,兔吃草一樣,弱者永遠會被強者吞噬。”


    阮琉璃聽著冥殊羽的話,憤恨的握緊拳頭。


    內心一遍又一遍的叫嚷著,那一聲聲不平的呐喊,宣泄著她此刻的憤怒。


    阮琉璃顫抖著牙根,立誓道,“有朝一日,我一定將謀害丞相的人付出慘痛的代價!”


    冥殊羽沉了口氣,掏出一方絲帕,蓋在阮琉璃流血的額頭上,言道,“如今懷著身孕,別跪太久。”


    阮琉璃緩緩起身,望著城樓上的頭顱,問了一句,“這要掛多久?”


    冥殊羽迴道,“父皇說要懸掛三日,之後焚屍祭天。”


    阮琉璃又是一驚。


    焚屍……


    在古時,焚屍是最殘忍最羞辱的,可謂是真正的挫骨揚灰。


    阮琉璃不願的搖著頭,“不可以!不可以這樣!”


    可是,冥殊羽卻直白的吐出一句,“你可以讓父皇收迴成命嗎?”


    阮琉璃啞然。


    她如今的確沒有這個能力。


    冥殊羽又道,“本王也幫不了你。”


    一句話,阮琉璃便什麽都明白了,她現在除了接受這個事實,沒有任何辦法。


    阮琉璃憤怒的咬著唇,“我一定要變強,不依靠任何人,我一定讓那些壞人付出慘痛的代價!”


    冥殊羽看著眼前的弱女子,微微有些心疼,不善言表的他並未說什麽,隻是將阮琉璃攬入懷裏。


    這時候,又傳來一聲唿喚,“女兒。”


    阮琉璃轉過頭,隻見阮恆不知何時站在不遠處。


    見到阮伯伯,阮琉璃就像看到了最親的人,淚水再次傾瀉,掙脫了冥殊羽的懷抱,站在原地崩潰的喚著,“父親!”


    “嗚嗚嗚——”,下一秒,便是無力的哽咽,再然後,阮琉璃就那樣身體一軟,癱在了地上。


    阮伯伯立馬走了過去,將阮琉璃扶起,眼底含著數不盡的憐惜,勸著,“傻孩子,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阮琉璃已經哭成了淚人,抓著阮伯伯的雙臂,胳膊開始瑟瑟發抖,“阮伯伯,他們太過分了,他們將丞相一家的屍骨都挖了出來,掛在城樓上,他們是被冤枉的!冤枉的!”


    盡管阮琉璃極近崩潰,但她仍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能暴露。


    阮伯伯也有些難過,艱難的咽了口吐沫,眼底也有些濕潤了,“是父親無能,沒能勸阻陛下收迴成命。”


    阮琉璃怎會埋怨阮伯伯,她此刻就痛恨那些謀害他父親的人。


    “乖女兒,地上涼,快起來。”,阮伯伯細聲軟語的勸說著。


    阮琉璃再次起身,悲傷在心間穿梭,心痛的快要死掉。


    不停的抽泣著,一口氣沒喘上來,兩眼一黑便暈了過去。


    阮伯伯驚嚇不已,趕忙胳膊發力扶住阮琉璃,喊著,“琉璃!琉璃!”


    冥殊羽猛然一驚,疾步上前接住,將阮琉璃橫抱而起,疾步朝著王府走去。


    阮伯伯也是擔憂不已,緊緊跟隨其後。


    待迴了王府,冥殊羽便又叫了襲老過來。


    襲老見阮琉璃再次昏迷,也是驚訝不已,趕忙為阮琉璃施針診治。


    沒多大一會兒的功夫,襲老的額頭就蒙上一層細汗,可是卻不能開窗進風,阮琉璃此刻是最怕被風吹襲。


    一番折騰,襲老才起了身,拿著毛巾擦著臉上的汗珠,埋怨道,“我上次特地囑咐過,這姑娘最好一直躺在床榻上,這是怎麽啦?”


    冥殊羽眉頭一緊,迴道,“是我不好,沒能照顧好她。”


    襲老不悅的白了一眼,“她是你的側妃,你自己看著辦,要是不想要這個孩子,就繼續讓她這麽折騰。我可把醜話說在前麵啊,她在這樣動了胎氣,以後能不能再懷上身孕可就難說了。”


    冥殊羽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想了一下,言道,“襲老,我想把側妃暫時托付給你,你覺得可好?”


    襲老眉頭一挑,有些意外,不免看了一下阮琉璃。


    “這個嘛——”,襲老拉長了聲音,思索了一下,言道,“也不是不行,但我那地方你也去過,可沒有你這寢殿這麽舒坦,隻怕會委屈了這姑娘。”


    “這個本王來想辦法,有您在身邊時刻照顧著她,本王才放心。”,冥殊羽迴話道。


    “那好吧,等她醒了,就把她帶到我那裏吧。”


    “好,本王會提前派人去告訴你的。”


    “你想讓老朽教授醫術的女子,應該就是她吧?”,原來冥殊羽早就和襲老通過氣了,而襲老也猜出了,這個女人就是阮琉璃。


    提及此事,冥殊羽沒什麽可隱瞞的,便點了點頭,“正是。”


    襲老不免又多看了阮琉璃一眼,本想說些什麽,但剛開口,就將嘴又合上,最終什麽都沒說,提著藥箱就離開了。


    阮伯伯這時目光的擔憂著看著阮琉璃,心疼極了。


    想著這苦命的孩子,好不容易幸存下來,居然還要遭受這樣的罪,他甚至還是問自己,當初答應阮琉璃幫助她複仇,到底是對還是錯。


    冥殊羽也看出了阮伯伯的擔憂,開口道,“阮大人放心,有襲老在,側妃不會再出事了。”


    阮伯伯轉頭瞧著冥殊羽,樣子極其嚴肅,“殿下,琉璃雖是庶出,但臣可隻有這一個女兒,倘若她出了什麽事,你知道臣會怎麽做。”


    言外之意,阮琉璃若是出了什麽事,阮恆就不會再給冥殊羽朝政上的支持了。


    冥殊羽當然明白這個道理,點了點頭,“本王知道,阮大人放心吧,本王會好生照顧琉璃了。”


    阮恆看了一眼外麵泛黃的天,也知道自己再久留便有些不合規矩,囑咐了幾句,便離開了。


    冥殊羽親自送阮恆出府,還說了幾句令阮恆安心的話。


    將阮恆送走以後,冥殊羽便入了王府,走在迴去的路上,他忽然問了鍾浦一句,“本王早些日子讓你查的事情,你開始辦了嗎?”


    鍾浦猛地一驚,問道,“不知道殿下指的是什麽事?”


    “側妃的身世。”,冥殊羽迴道。


    鍾浦這才想起來,早在北輒的時候,冥殊羽就和他說過這件事,可是最近事情太多,他倒是給忘了。


    鍾浦抱歉的苦笑了一下,“奴才失職,還沒查。”


    冥殊羽也並未動怒,命道,“現在就派人去查查側妃的身份。”


    鍾浦不敢怠慢,點頭應下,“是,屬下這就去辦。”


    隨後,鍾浦便轉身離開去置辦了。


    冥殊羽繼續往前走著,可臉上卻夾雜著幾許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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