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又到了上夜課的那天,當大家到卡爾弗樓時,他們發現教室是空的。放電視的滑輪架被推到了後麵的角落裏,有人在黑板上寫著:不用上課——奧爾迪斯教授暈倒了。

    九名學生走出教室,迴到夜色中。他們一塊兒走著,風刮得他們的臉火辣辣地疼。校園裏已經安靜下來,從塔樓高層窗戶透出的黃色燈光一格一格地映在四方院裏。風唿嘯著穿過校園西麵宿舍樓間的走道。有史以來最長的一次沉默籠罩著這一小群人。

    還是梅莉莎·李最終打破了沉默。

    “那遊戲……”她簡單明了地說道。

    “怎麽了?”凱勒問。

    “我們應該玩玩。就在這兒,今晚。”

    其他人停下了腳步。劉易斯·普萊恩說:“我公確定這是不是個好主意,梅莉莎。”

    “我有個朋友在杜孟,”李接著說道,“俄羅斯文學專業的。她說他們周末時仍然在玩程序。那沒什麽的——隻是好玩而已。《線圈》我們讀得已經夠多了,至少可以裝扮一下。”她的視線在眾人臉上遊移。她很想玩。

    “我不太明白,”薩莉·米切爾很快地說道,“那遊戲聽上去……像拉幫結派。”

    “別傻了,薩爾。你認為賈斯珀還有其他人可以玩這個遊戲嗎?沒有——隻有我們。我們是最棒的。我認為這就是奧爾迪斯那天晚上跟我們說的意思。他是在敦促我們開始我們自己的遊戲。在這個學校裏啟動程序。”李不說話了。他們現已走到了菲斯克圖書館前,一盞孤零零的街燈照著他們。

    最後丹尼爾·海登開口了,他的聲音在夜色裏顯得清晰而響亮:“我一點都不想參與。”他說。然後他便轉身離開了。其他人望著他走遠,積雪隨著他的腳步嘎吱嘎吱地響。當他的身影在四方院遠處隻剩下一點時,李說:“還有誰害怕了?”

    沒人動。大家都同意了。

    二十四小時後,亞曆克絲戴上手套,溜出了房間。她在宿舍樓門口停了一會兒,視線穿過校園,望進不安的黑暗中,多不尋常的一個冬夜啊。月亮上哪兒去了?

    她走了出去,唿出的熱氣撲在眼前。她低著頭,隻靠直覺前進著,校園裏的每個路口她都爛熟於心。到達目的地她花了三分十七秒。

    派對的氣氛已經在慢慢醞釀。阿爾法賽格瑪淘聯誼會的屋裏已擠滿了人,學生們三三兩兩地走進起居室,站在壁爐前。有人猛地擠到她身

    旁,往她的空手裏塞杯酒。酒晃動著差點濺出來,杯子透心的涼。亞曆克絲接過酒杯,喝了一口。音樂響起來了。

    她尋找著凱勒。她已經開始習慣在校園裏,在這種隨意的派對尋找他的笑臉。有時她能看見他,有時不能,但她總會去找他,找不到的時候就會覺得失落。

    現在搜索到了屋子盡裏邊。一排高高的窗戶正對著寬敞的東院,這兒的黑夜更顯得悸動不安。幾個學生坐在地毯上,玩真心話大冒險。凱勒不在其中。音響裏放著的歌——“遺棄的繆斯”的《哭吧寶貝哭吧》—一聲音漸漸消遠,另一首歌取而代之響了起來。

    又有人粗魯地從她身邊過。“嘿。”亞曆克絲說道,剛才喝下去的酒仍在她嗓子眼兒裏燒著。她抬起頭,但那人已經消失在人群裏。

    不。沒完全消失。他們留下了點什麽。

    一條留言。又是一張彩色紙條掉進她被子裏,然後慢慢浮起來,她剛來得及看完,那幾個字就浸濕不見了。

    卡爾弗樓。它開始了。

    亞曆克絲覺得嗓子發緊。她再次環顧四周,盡管心裏恐懼但還是大笑著。整天的學習已經讓她忘掉了程序,已經和法洛斯一起從腦子裏去除掉了。真正的法洛斯,並非潛台詞裏的大量暗示:《線圈》,那本奇怪的書現在已快讀完了,真相就在眼前戲弄她,隻是她夠不到而已。

    或許你需要再深人些,她對自己說道,或許你需要去奧爾迪斯去過的地方。

    亞曆克絲離開房間,又走進凜冽的寒風中。她朝著卡爾弗走去。

    那棟樓黑得與夜色難分難解。沒有任何響動。

    一開始亞曆克絲一個人都沒看見。剛喝的灑、兄弟會煙霧繚繞的屋子、她的恐懼一股腦地襲來,令她四肢顫抖,雙腿無力。寒冷愈發浸人,沒有月亮的夜晚愈來愈像個無底洞。她懷疑自己會不會是被涮了,這是不是李惡作劇的把戲。那個賤人,她想著——就在那時,她看見一個人影掠過了樓前。有人來了。

    弗蘭克·馬斯登出現在她麵前,臉上掛著怪怪的笑容。“克萊爾小姐?”他說。

    亞曆克絲想笑。在這兒幹這個,今晚……真是荒唐。但另一半的她又想這遊戲繼續進行下去,好看看自己能不能玩奧爾迪斯在課堂上提到的遊戲。看自己是否配得上。她記起那天晚上他說的話:關於程序奇怪的是你並不知道自己身在其中,直到你意識到有些東西變了。

    “是,先生?”

    她說進。

    “歡迎迴到家,親愛的女士。”馬斯登繼續著,就像他平時演戲一樣融入了角色。“歡迎來到……操。”他搖搖頭,掏出一本他帶在身邊的平裝書。那是《線圈》。馬斯登帶了一支小手電,他擰開它照著書。終於他說道:“歡迎來到愛荷華的哈姆雷特。有什麽能為你做的嗎?”

    亞曆克絲張開嘴想說什麽,卻什麽也沒說出口,隻有一聲女孩的咯吱一笑,弄得馬斯登有點堅持不住,亞曆克絲也羞紅了臉。她記得那場景但卻想不起詞了。細節啊。現在她腦子裏一片空白,就像真空密封罐從裂縫裏漏了氣,一陣恐慌的感覺籠罩了她。她不想拿出書來査,讓馬斯登看出她已經忘光了。那樣你就被淘汰了。而作為一名法洛斯學者,不能融入圈裏,不能成為他們中的一員——那是比死還糟糕的命運。

    “看書。”馬斯登悄聲逍,遞過去他的那本,她聞到他唿氣中有威士忌的味道;這隻是個遊戲,她告訴自己,不過是為周四晚上的期中考試換換腦子。輕鬆一下而已。她試著放鬆下來。“你的詞。”

    亞曆克絲從他手中接過書,打開找到那出場景,然後讀道:“你能告訴我哪——”

    “不要讀,”馬斯登說,“那是規則之一。不好意思,亞曆克絲。”

    她把書放低,閉上眼睛。“你能帶我看看安瑪麗住哪兒嗎?我有很久沒見過她了。”

    馬斯登說:“就在這邊。”

    她跟著他。她一邊走著,一邊注意到了點什麽:還有其他人,有些陌生人,有些熟臉孔。十來個賈斯珀的學生,從玫瑰街兩旁經她身邊走過。她看見了劉易斯·普萊恩。“晚上好,夫人。”他含含糊糊地說道,並做出向她脫帽行禮的樣子。

    這就是那出場景。完全一樣,走過熙熙攘攘的街道,人群在身邊經過。

    法洛斯。他們在模擬,在現實中仿造書裏的情節,就在這校園裏。

    不知是什麽原因,意識到這點令她十分不安。

    亞曆克絲跟著馬斯登繞過卡爾弗樓,經過因覆蓋著雪而顯得發亮的樹。樹枝拍打在她臉上,但她隻是走著,很快他們便來到了另一個四方院。在他們前方是特納樓。她知道了,這裏是梅莉莎·李的宿舍樓。學生們都把這叫做“全景”,就是《閃靈》裏那家酒店的名字。

    進樓後,一陣溫暖。更多的學生在這兒,外校生以及無業遊民們。他們有的人在用塑料杯子喝著酒,有的已經喝醉了,跳出了劇

    本。《線圈》的場景,也就是梅莉莎·李為這遊戲選取的短短四頁的情節,隻包含這些的一部分。

    有人大聲喊道:“程序到底是他媽的什麽東西?”另外有兩個學生舌頭交織在一起,熱烈地接吻。有人用手提音響放著大門樂隊的歌。《結局》響徹四周。弗蘭克·馬斯登仍在角色裏,他有點蹣跚地把亞曆克絲領到樓梯跟前。她跟著他走了上去。

    李的房間門半開著,就像法洛斯描述的那樣,屋裏傳來一股濃濃的大麻煙味,和一陣輕柔的不插電音樂聲。亞曆克絲走進去時,她看見李坐在一個包著錫箔的硬紙箱前:“鏡子的場景”,這是《線圈》裏較重要的一個情節。奧爾迪斯特別強調這一節,他和他們一起細致地過了一遍,並花了很長的時間討論它的主旨和細節。現在她就在這兒了,在這簡單的宿舍房間裏,在書頁中間。亞曆克絲的脈搏加快了。

    還有其他人在這兒:薩莉·米切爾,邁克爾·坦納,以及凱勒。她看見他時心跳幾乎停止,但她還是控製住了自己。他們在等她,坐在房間的一側,並沒有在房間裏走動——這和法洛斯的原版有些不同,但還得進行下去。他們現在已經走得太遠了。

    “亞曆克絲。”有人小聲叫她。是凱勒。他一臉嚴肅的神情使她緩和了下來;她想告訴他別太當真了,這隻不過是個遊戲——但那並不對,是吧?既然她已站到這兒,進入了情境,這遊戲變得緊要起來。她有了一種衝動。男孩對她示意。“該你的詞了。”

    亞曆克絲把思路拉迴情景裏的房間。“安瑪麗,”她清脆地說道,“咱們多久沒見了?”

    “你好啊,克萊爾,”李說道,她拿捏著腔調,模仿得惟妙惟肖,“你真好,專程跑了這麽遠的路到愛荷華來看我。我想讓你見見我父親。”她指向坦納,那男生點點頭。“然後這位是我的女仆,奧莉維亞。”

    米切爾說道:“您好!”

    “這位是尊敬的伯曼先生。”

    凱勒伸出一隻手。這是錯的:這位好管閑事的律師,伯曼,到後麵才會出現。亞曆克絲停滯不前,但凱勒的手還停在那兒,眼神遊離。入迷了,亞曆克絲想,他們都入迷了。她握了握那男孩汗濕的手,他馬虎地一笑,然後又坐了下去。音響裏的cd停了,跳到了廣播。李轉過身頭一次正對著亞曆克絲,她的嘴唇塗著舊時的亮紅色唇彩,耳朵上掛著老古董的綠鬆石耳環。她把頭發按照當時的發型拉了起來,但還穿著她那件珍珠醬樂隊的t恤,那雙馬丁靴,指甲仍

    是黑色的。

    “什麽風把你吹迴愛荷華來了?”那女孩問道。

    “生意。”亞曆克絲說。

    “哪種生意啊?”

    “就是關於……”亞曆克絲僵住了。房間似乎天旋地轉。她絞盡腦汁想著那些詞,但什麽都想不起來。其他人似乎都在等著她,催她趕快接下去。“關於……”她伸手想去拿李梳妝桌上的那本書。

    “不。”李說著把書拉迴來,“這不行。你知道的,亞曆克絲。”

    亞曆克絲咬著嘴唇。“你去死吧。她試圖迴想那場景,想她的台詞。但沒有用。法洛斯的文字就是從她腦海裏消失了。“

    “我……我不行……”

    “我想著你是被哈佛錄取的,”李說道,我以為你玩這個會更厲害些呢。”那女孩的深色眼睛嚴酷地打量著她。她一定吃什麽藥了。她不像她本人。煙霧在哪兒盤繞著,使空氣裏帶著一股濃濃的煙味。亞曆克絲咳了一聲,然後她覺得嗓子眼更堵得慌,便又咳了咳。很快咳嗽變得更加劇烈起來,她止不住彎下了腰。凱勒在旁邊輕捶著她的背說道:“你還好嗎,亞曆克絲?你要我給你拿杯水嗎?”

    “讓她走吧,凱勒,”李說道,“她沒事。”

    亞曆克絲站起身,臉羞得通紅。她失敗了;她讓奧爾迪斯和其他所有人都失望了,她不該在這兒。她不配。她轉身出了房間,走道裏傳來涅槃樂隊喧囂的歌聲。她來到一樓大廳,這兒的場景已經鬆散了,她看見劉易斯·普萊恩正在胡言亂語著,旁邊的外校生完全沉默地注視著他。他們在一幅活人靜態畫裏。

    亞曆克絲飛快地從中穿過,衝到門外,大口地吸著氣。

    有那麽一會兒工夫她就一個人站在雪中,風刺著她的臉。然後她才走掉。今晚她已經完了。結束。讓他們和他們那愚蠢的遊戲都去死吧。

    三十步走到了卡爾弗樓,然後沿著樓後同一條小路往下,便出去到了前街上。很快她就會到家,就能忘掉這些,把程序拋到腦後,鑽迴她的書本裏去。她真是做了一件愚蠢的事情,她後悔自己去——

    “肖娜·惠特利和阿比蓋爾·默裏。”

    亞曆克絲停住了腳步。坐在長椅上,半邊臉沐浴在路邊安全燈光下的,正是丹尼爾·海登。她望了他一會兒,什麽都沒說。

    “你聽說過她們吧?”

    “那兩名受害者,”她猶豫地說道,唿出的氣立刻在空中凝

    成白霧,“那兩名學生,奧爾迪斯被控告——他在杜孟殺的兩個女生。”

    “其他人還在忙於玩遊戲,”男孩繼續說道,“但我不會,亞曆克絲。我一直在讀關於奧爾迪斯的東西,研究他。他對那兩名女生做了什麽……我沒法置之不理。我想退出夜課,離他盡可能地遠,但我不得不留在裏麵。我得看它怎麽結束。”

    “你為什麽跟我說這些,丹尼爾?已經很晚了,我明天一早還有課。”

    他抬起眼看著她,雙手在腿上抖著。“因為我知道你在做什麽,”他說,“我在校園裏看見過你。你也在做研究。不然你想我昨晚怎麽會在你書裏放了那張紙條?”她張嘴想說話,但海登擺擺手止住了她。“我試圖引導你,”他說,“給你指出某個方向。我老爸是警察,所以我還算知道點兇殺案調査。”

    “丹尼爾,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麽你現在——”

    “我現在告訴你這些,這樣你就能把事情做對,亞曆克絲。你的研究,不管你在菲斯克圖書館裏以及在那山上和老院長一起做著什麽——你需要焦點。不能再瞎打瞎撞了。你需要從頭開始。迴到他的受害人身上。迴到杜孟大學。那是奧爾迪斯誕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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