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時越側身來看她,似乎在迴顧著她剛才話,笑著解釋道:“阿遠這個孩子從小受了點意外,都差不多十一歲了,心智卻想個三四歲的孩子一樣,你不要同他計較。”


    “沒有,這孩子還挺可愛的。”墨淺這是真心道,這孩子不過十歲的年紀卻能有常人幾十年都練習不來的內力,其間曆經過什麽,她無從知曉,隻是知道若要得到些什麽東西,勢必需要另一些東西來交換,這才是命運。


    “聽到了沒有,”蘇時越朝著不遠處的茂密樹林道:“墨姐姐誇你可愛呢!”


    他一言話畢之後,那處樹林無風卻又自己唰唰作響,蘇時越笑著和她解釋:“阿遠很喜歡你。”


    墨淺笑著點了點頭,複而拿起杯盞重新倒了一杯茶水,話題切入也夠久的了,接下來,該是重頭戲。


    她往懷裏掏了掏,蘇時越道:“墨姑娘不用再拿竹簡給我看了。”


    心下一怔,他怎麽會知道是竹簡,不過她在下一瞬便明白過來,在幽冥司前任司主身邊呆了這麽久,怎麽可能沒見過這個東西?她了然般收迴了手,“蘇司主真是明白人。”


    “倒不是很明白,那竹簡裏的內容我不曾看過,但想必能讓慕容煜和姑娘談條件,竹簡裏多半也是有什麽隻有姑娘才能看得懂的玄妙之處,即便現在我看了竹簡,多半也是沒有任何用處,又何苦老老費這份心力。”


    說這話的時候蘇時越甚是悠閑,舒雅閑適的容顏在青衫碧水間盡顯從容,那份淡然卓識的氣度,不知道又該令多少人心悅誠服,此生能讓墨淺欣賞的人並不多,蘇時越便算其中一個。


    和聰明人打交道自然是爽快,蘇時越既然知道她昨日和慕容煜會過麵,想必也能猜的出來她的目的,她索性也就不再繞圈子,直言道:“昨夜我與慕容煜定下了一個半年之約,不若也與蘇司主定一個半年之約,如何?”


    “半年之約?”蘇時越挑眉。


    “是,半年之約。”墨淺接過他的話道:“在這半年裏,蘇司主隻要在江湖上護住我和花月樓不受江湖同盟欺辱便好,對於幽冥司司主來說,想必不是什麽難事吧。”


    的確不是什麽難事,墨淺在考慮這些問題的時候也思量過不少事,以解咒之法來威脅兩位,畢竟隻是權宜之計,她如今手中的勢力隻有花月樓這一塊地盤,要想在這強者為尊的古代不受束縛的生活下去,必須還要更多的力量作為保障,這份計劃一旦開始盤算,便不容許它在半路更改。


    就算為此付出一定的代價也未嚐不可。


    蘇時越手間轉動著杯底,眉目間漸漸浮出絲絲懶散的味道來,語氣不似眉間懶散一般道:“你要培養自己的江湖勢力?”


    墨淺的目的並不難猜,她已經向慕容煜許了半年之約,羅網組織會護她,慕容煜王爺的身份自然也會護著她,朝廷和江湖中兩大保證已經有了,若是現在再加上幽冥司的維護,江湖中將再也沒有任何人可以找她的麻煩,要這麽大的全權保障,再加上她手中捏著的花月樓,不想猜出她的目的都不可能。


    是以墨淺也不再避諱這個問題,肯定答:“是。”


    不僅是也要建立屬於自己的江湖組織,她自己也需要一個提升的過程。


    蘇時越舒緩一笑,繼續品著香茗,淡淡道:“其實你拿到了解咒之法,大可以讓幽冥司或者羅網護你一生一世也是可以的。”


    是,她若是談吐想逸,大可以讓羅網或者幽冥司給她一處江湖的落腳點,但是那樣的話,勢必會處在兩方勢力之間,若是他們之後再生什麽嫌隙,她墨淺可就不好自處了。


    再者,定半年之期也算是她給自己定的一個期限,一個容她修煉的期限。


    她自身的資質隻有自己知道,雖然有現代的搏擊術防身,可是比起古代這些內功心法和輕功來說,近距離的搏擊術的使用著實有限,要想在最短的時間裏突破自我,隻有尋一處僻靜之所修煉,如今已經過了這麽長的時間,藥毒二老出去遊玩也差不多是時候迴來看看她的學習成果了,她也正好得此機會,好好曆練。


    她目光沉靜,淡然笑道:“威脅別人的來的東西,始終都是別人的東西,蘇司主是玲瓏心思,應該能夠想到墨淺的打算。”


    林間,樹間,風間,茶香間。


    蘇時越忽而笑了開來,溫潤的眉目好似看破天際的白雲舒倦,也看破了墨淺心中的點點思忖,他道:“既然慕容煜都答應你了,我應下你又何妨,而且墨姑娘是時越的朋友,我自然是要護著墨姑娘了。”


    “那我就先行謝過蘇司主的維護了。”墨淺舉杯相對,“以茶代酒,敬蘇司主一杯。”


    蘇時越亦然舉杯,碰上墨淺的茶杯時發出的清脆響聲,竟似乎比山林間小鳥的鳴啼更為清脆。


    君子之交的協議,淡然若水,隻憑一杯茶水達成的盟約自然可以爽約,所以墨淺是在賭,和自己賭,和蘇時越賭,也是在和命運賭,如果輸了,她認栽;如過是贏了的話,那麽江湖和朝局上又將會掀起一場屬於她墨淺的風波。


    既然兩邊的盟約已經說好,墨淺當即折迴了花月樓寫好兩份竹簡裏解咒之法的翻譯本,卻不急著交給兩人,隻是命晚秋過些日子再分別送往幽冥司和煜王府。


    “叩叩叩!”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以及月兒急迫的聲音,“公主,我是月兒,出大事了。”


    晚秋趕緊開門讓月兒進來,她微紅的小臉因為跑得太快而缺氧,連氣都沒來及喘過來,拉著墨淺的手急急道:“剛剛宮裏傳來消息,蔣太妃去了。”


    蔣太妃,墨淺多花了一點兒時間來理清絲絲關係。


    她是蔣國公的同胞妹妹,生前受先帝百般寵愛,先帝死後,在皇家的宗祠裏剃度做了尼姑,待先帝之心,朝臣見證,也是成了一番楷模。


    墨淺自穿越來隻知道自己頗受蔣國公的喜歡,可是對於蔣家一大家族卻並未有過接觸,據說蔣國公率領著長期鎮守藩外,若無陛下召旨,絕不敢私自進京,蔣國公如今年事已高,朝中諸位皇子奪位的趨勢已成,想必慶元帝也有意讓蔣家迴朝了吧,這蔣太妃的死正好是個契機。


    見著墨淺磨磨蹭蹭的模樣,月兒更急了,扯著她的手就要往外走,邊走之際還不忘墨淺囑咐的稱唿:“公子還真是淡然,如今老爺已經快把府邸翻了也沒見著小姐的蹤影,太妃逝世,小姐作為她老人家在京城裏唯一的血親,還不趕快去看看,老爺已經進宮去了,現在就等著小姐呢!”


    被月兒匆匆拉著走,出了花月樓,後門的門口處赫赫停著的是丞相府的馬車,墨淺正要訓斥月兒怎麽能把丞相府的馬車叫過來,可是看見後門處並未有旁人這才舒緩了心思,月兒是個急躁性子,哪裏想得到她這麽多,現在是巴不得馬上把她大打包塞進宮裏,又怎會考慮其他。


    算了,還是她這個小姐要多多籌劃,看著丞相府的馬車,墨淺一把迴抓月兒的手,“那個……我衣服還沒換呢!”


    指了指她身上的男裝,她眼珠子又上轉看了看頭上的男子發飾,這樣進宮,又要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月兒這迴倒是懂她的心思了,迴頭望了望自家小姐,她道:“來的時候已經在馬車裏準備過小姐的衣裳,時間來不及了,小姐就在馬車裏將就著換裝吧!”


    墨淺無奈一歎,進了馬車才發現,月兒的準備還真是一應俱全,匆匆換過衣裳之後,月兒又快手快腳的替她梳了發髻。


    花月樓距離皇宮的行程又不遠,一切完事兒之後,皇宮已經到了。


    據說太妃逝世的時候,手裏正抱著先帝的牌位,隻怕是對先帝的愛意已經深入了骨髓,這事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眾人也無不傾佩蔣太妃對先帝的情義,慶元帝對蔣太妃也頗為敬重,將她的屍身遷迴了先帝在時太妃所居的應菊宮,宮牆內外長期無人搭理。


    此時墨淺踏進這處宮苑,那些隨處枝蔓的早菊已經開始打上了花苞,隻是各色的笑菊苞在炎熱的氣候下被曬得奄奄一息,極似了大殿裏躺在棺材裏的人。


    墨淺忽然感概頗多,曾幾何時,這片應菊宮裏大抵是熱鬧非凡的地方,隻是如今物是舊物,人也已經是舊人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踏著怎樣複雜心思的步子邁進的大殿,看到那處棺材,血濃於水的親情仿佛無數根絲線將她的心髒緊緊的纏繞起來,她在現代沒有親人,穿越到了古代,墨家上下對她也沒有任何親情可言,但月兒她們都說墨家大小姐的母親早逝,蔣家對於她這位嫡親外孫女兒寶貝的緊。


    可是蔣國公身居國家要職,蔣家也常年在外,至於一位蔣太妃常年在京,先帝在時,蔣太妃的性子也不似後來沉寂,對待幼時的墨淺也是百般嗬護,後來她在宮中出了家,不理會紅塵舊事,墨淺又是半途得來的身份,對於蔣家人向來都有排斥心理,所以也從來沒有去看過這位嫡親的姑奶奶,她如今逝世,作為旁觀者的她來說,應該是無關痛癢的事,可是心中卻像是被什麽東西揪住了一樣,難受得緊。


    墨瀚文立於大殿棺材旁邊,鐵青著臉色看著她的接近,怒道:“你去哪兒了?”


    太妃逝世,是宮中的大事,墨家是除蔣家外唯一能和太妃扯得上關係的氏族,所以皇帝一遭下旨讓墨丞相帶著墨淺進宮,可是翻遍府中上下也沒能找到墨淺,墨瀚文自然生氣,平白讓京中眾人看了這麽大一個教女無方的笑話。


    “老爺,別生氣,淺兒大概是一時貪玩,這才來得晚了。”馮氏在一旁替墨瀚文輕撫著胸膛,軟言細語甚是溫柔。


    墨淺原本還沒注意到,此時看見馮氏,心裏不舒服的感覺驟然放大,她出現在這裏算是什麽意思,冷聲道:“我記得夫人不是在閉門思過嗎?”


    “淺兒這是什麽意思?”馮氏手上的動作一頓。


    “我是什麽意思?”墨淺盯著她,怒火被她甚是無辜的模樣徹底點燃,“這是蔣家的祠堂,你來做什麽?”


    她的母親蔣氏出生行伍之家,雖沒有半點行伍之氣,但是身體也不似一般的較弱小姐,而且她待人一向是溫厚有禮,進退有度,怎麽會再剩下她之後就死的不明不白,馮氏的手段她也曾見識過,若說她沒動過半點手腳,墨淺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


    此時她竟然還敢明目張膽的站在蔣家的祠堂裏,就好像是在墨淺的眼裏插了根刺,墨淺冷冷道:“這裏不歡迎你,請你出去。”


    兩次說話,一次比一次冷,現在是在宮裏不比丞相府,墨淺的說法讓她臉色發白,馮氏挽著墨瀚文的手,眼淚竟然不受控製般的下落,“淺兒,我知道你為什麽惱我,可是我待你老爺是真心實意的,怪隻怪蔣姐姐走得太早,無法與我一同服侍老爺,你怎麽能把這個氣灑在我身上呢?”


    惺惺作態,在姑奶奶的棺材前,墨淺一句話也不想同她多說,這間接惹惱了墨瀚文,他額頭的青筋在墨淺不屑的態度中根根跳動,伸出的手因為極大的憤怒而抖動起來,他大喝道:“墨淺,你平日裏怎麽待夫人的我尚且不予理會,隻是現下是在外麵,你最好注意說話的態度,省得給老夫丟臉。”


    丟臉?墨淺冷笑,她說的話句句屬實,馮氏整天在他耳邊吹枕邊風的時候,那些話墨瀚文就從來沒想過去核實,她平日裏怎麽待夫人,怕是該問問他的好夫人平日裏怎麽待她的。


    墨淺冷聲便道:“丟了你丞相府的臉還真是我的錯了,不如墨淺自動稟明聖上,求他做主,讓墨淺脫離丞相府,墨丞相以為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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