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門前圍了一大批看客,雖已下了黑,卻也鮮少有人離去,畢竟此時早已過了晚飯的點兒,若要上床去睡卻又明顯太早。


    不論這些人隻是看熱鬧,又或者是真心同情這孫家人的遭遇,左右是將王府外圍了個水泄不通,甚至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江南之地,民風較之中原皇都更為開放,臣民公然議政也是常見之事,不足為奇。


    大鄴朝向來主張“開張聖聽”,雖實際實行起來有重重困難阻撓,上頭皇帝也不是很願意聽這些民眾對自己執政之事指手畫腳、評頭品足,卻也不敢當真廢了祖宗法製,隻是時常會明裏暗裏敲打一番。


    下頭做臣子的大多是聰明的,能猜出皇帝的心思,自然是要“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替皇帝將那些個刺兒頭給挑了,因而,整個大鄴朝,臣民嘴巴最緊的地方,其實是皇都。


    越靠近南北邊疆,民風越開放,這也就造就了兩種極端的差異,要麽民風淳樸,人民安樂;要麽盜匪橫行,民不聊生。


    不忌臣民論政,便易滋生些個反叛流言,攻擊時政、攻擊當權者,繼而大肆公開傳揚,鼓動民眾作亂反叛。更緊要的是,這些個地方本就在邊陲,抑或靠近邊陲,民眾較之其他地方多是更加愚莽了些,易遭他國細作煽動挑撥而掀起內亂。


    這也是為何邊疆總有打不完的仗的因由,因為人心浮動。


    自然,若是能把握好人心,那麽廣開言路無疑是創造了一處福澤之地。江南雖不在邊陲,但畢竟靠近延邊,且,江南商業繁榮,迎來送往各地商船,民風開放也是極自然的。


    民風是否開放,平日裏看不出什麽,可一遇上這些個大事,區分立見。


    若在皇京涼都,莫說俞夷府是這遼歌城最大的世家,便是隻俞雲清與荀卓文這個封地掌權者有些個牽連這一條,一旦遇上這等糾紛,也斷然不會有人敢圍在這最高掌權者的府邸前看熱鬧。


    甚至,若是惹上個背景雄厚的,恐怕還未等事情鬧開,周邊的人早就一溜煙躲開,唯恐殃及自己,又哪裏會多嚼什麽口舌,更不會有如今這一眾臣民圍在王府前看熱鬧的情形。


    百姓敢說敢言,說明荀卓文這個藩王政績做得不錯,來日榮登大寶,也該能做個明君……


    “爹、娘!”


    王鶯時的思緒被這一聲悲戚嘶啞的女聲打斷,接著就見人群分開,從外圍由邵璉攙扶著走來一個少女,一身素淡衣裳,頭發簡單綰著,臉上也不曾上妝,少女眼下有些青黑,形容很是憔悴。


    隻見這少女又往那跪著的夫妻麵前走了幾步,眼裏立刻掉下了串串珍珠,接著,撲通一聲跪在了那夫妻二人麵前:“爹、娘,是女兒不孝,您不要再跪了,這公道女兒不要了。”


    經這少女一番言辭眾人才明了過來,原來這少女便是那受了委屈的孫家姑娘孫幼鳶。


    “姨父、姨母,這地上寒涼,您二老素來身子又不好,可經不起這般折騰,還是快快起身吧!”邵璉說著就要彎腰將孫氏夫婦扶起來。


    “璉兒,你不要管姨母,今日那俞雲清既敢如此行事,若是不叫她知道這世間是有王法在的,來日她豈不是要殺人放火,那時哪裏還有我一家老小的活路!”孫夫人咳了兩聲,“鳶兒身子不好,你快帶她迴去。”


    “鳶兒,迴去!”孫父厲聲道。


    “姨父!”


    “爹!”


    圍觀眾人嗡嗡的討論起來,而那一直未曾露麵的化齊王與俞二小姐無疑成了眾人談論的中心。


    王鶯時看著這四人,眉頭緊鎖。孫幼鳶被打都已是昨日之事,這孫氏夫婦若是果真舍不得女兒受半點委屈早在昨日便該鬧起來了,何須拖到今日?


    “孫先生、孫夫人、二位小姐,天色已晚,入夜難免寒涼,還是先迴去吧!公道自是在的,可若是為了這所謂的公道先將自個兒的身子磋磨壞了反是不美。”王鶯時上前勸道。


    說實話,她心裏知道這孫氏夫婦打著小算盤,但荀大哥既然不將外出之事公布,便是此行行蹤不可暴露,如今他還未迴府,如何出現?總這樣任由孫氏夫婦胡鬧,難免叫人編排些他的不是。


    孫夫人看著眼前的女子,一身翡翠色長裙,搭著純色繡竹葉大袖衫,握著一把半大翠竹鏤空雕花折扇,配上精致妥貼的妝容,端的是清新明麗。


    這女子長相很是和婉,說起話來輕聲細語,卻叫人感到一股淡淡的卻並不令人生厭的威壓,哪裏有絲毫外表的氣弱,反是隱隱可見其中底氣積蘊。


    舉止間端莊得儀,不驕奢也不露怯,一眼便知出身不俗。


    “你……”


    “化齊王到!”


    還未等孫夫人說什麽,一聲傳唱打斷了所有人的思緒。


    化齊王?荀大哥迴來了?王鶯時驚愕迴頭……


    “然,本王見識淺薄,往昔不曾處理過此等瑣事,若到時有何有失公允之處,還望孫先生提點。是本王枉讀了十年聖賢書,竟不知藩王職務中還有如此一條。”


    此話一出,孫氏夫婦齊齊變了臉色,連周圍人都覺出不對味兒來,化齊王話中雖處處用著敬辭,然而“瑣事”二字顯然才是這句話的關鍵,化齊王這是嫌孫氏夫婦擾到他養病的清靜了。


    說來倒也是,原本這隻是孫家與俞夷府的糾紛,不過被打了一巴掌,又不是叫人給害死了,何須驚動到王府,還要王爺親自來主持公道?


    盡管那般說話有些冷血,但大鄴律法擺在那裏,若是這一巴掌打在上位者身上,那叫以下犯上,除卻這些,旁的都該是當事雙方自行解決,即使雙方解決不了,也自可請人來調解,又與王府有何相幹?


    這世間受委屈的人多了,若是個個受了點委屈都來找他主持公道,那這王府早變菜市場了!


    說句不好聽的,若是要調解,也該是找個與雙方都親厚的,孫家夫婦與荀卓文有何關係麽?


    按輩分,荀卓文該喚邵璉的父親,也就是邵二爺一聲二舅,孫夫人又是邵璉母親的姐妹,孫父與邵二爺算是連襟,但與荀卓文卻是半點親故也無,更何況荀卓文素來與自己這個二舅也不親厚。


    孫氏夫婦算是老一輩的人了,如今卻跪在一個小輩門前求公道,怎麽看怎麽不像迴事,這樣的姿態,不像是在求人,反像是在逼迫。


    孫家人那點兒小心思王鶯時看的很明白,不就是覺著俞雲清與荀大哥關係不同,如今巴巴地給俞雲清上眼藥來了,想來是想動俞夷府又沒法子,便想著借王爺之手打擊俞雲清。


    的確,俞雲清是個軟硬不吃、油鹽不進之人,若想給她找不痛快,就隻能叫她在意的人做這件事。若是這事荀卓文果真插手管了,估計二人的路也就走盡了。


    孫氏夫婦這是明擺著要離間兩人之間的感情,眾人原本想著這兩人也走不長了,如今看來似乎又不像是那麽迴事!況且,即便荀卓文與俞雲清果真走不長了,他堂堂一個王爺的事,又哪輪得到這些個小角色來插手?


    “王爺恕罪,是小女子小題大做,請王爺不要怪罪家父家母,所有罪責由小女子一人承擔!”孫幼鳶跪在荀卓文麵前,哭得梨花帶淚,好不可憐。


    “荀表哥……”邵璉在此時上前來,準備開口。


    “邵璉,孫幼鳶既是你帶來的,便有勞表妹好生招待!”


    “王爺,該喝藥了!”管家適時近至身前,聲音不大,卻能叫所有人聽清。


    且不說在場之人中荀卓文身份最尊貴,隻他病號這一重身份擺在當前就無人敢攔他的去路。荀卓文微微頷首,轉身離去。


    眾人看著當前這詭異的現狀,一時也不知該作何評價,便紛紛告辭相繼離去了。


    按理來說俞雲清與孫幼鳶之事當屬私人恩怨,實在不該將王爺攪入其中,然而,孫家人的做法也有情可原,畢竟人人皆知,俞夷府的二姑娘與王爺有些關聯,俞夷府原也不是好招惹的人家,孫家人懼於俞夷府的威懾,想要找王爺主持公道,也是迫於無奈。


    然而,調解糾紛這種事的確不是一個王爺該做的,這些同輩人的糾紛瑣事,若是個長眼的便不該拿來煩他。一個藩王,身兼一個藩國百姓的榮辱興衰,哪裏有功夫理會這些內宅女人爭風吃醋鬧騰出來的小事?受了委屈便哭喊著要請高位上的人來主持公道,自己卻未曾與對方交涉過,如此行徑,與那無知小兒又有何分別?


    這孫家夫婦也是糊塗,幾十年都白活了!


    “我……”邵璉咬著唇,雙臉因被荀卓文薄了麵子而有些緋紅。她實在是不曾想過,荀表哥那樣清貴謙和之人,說話竟也會有如此刻薄之時。


    又是為了俞雲清那個賤人!邵璉使勁揪著手帕,因為太過用力,那上好的絲絹已經被揉的不成樣子。


    “邵二小姐不必太過傷神,王爺素來如此,並非故意為之。”王鶯時收起手中折扇,向著邵璉走了。


    “王家二姐姐?”邵璉的臉上露出片刻的驚訝,“二姐姐何時來的?表哥這些年一直念著二姐姐,王爺若知二姐姐來此,定然十分歡喜。”


    “荀大哥素來親厚。”王鶯時客套著,向邵璉走去,“孫先生與夫人想必也是累了,邵二小姐還是盡早將他們二位送迴罷!”


    “那是自然,有勞王二姐姐掛心了!”


    “無礙。我對你掛心些,是覺著有些事就不勞邵二小姐掛心了!”王鶯時輕輕勾唇,笑得很是和善,“那封書信,邵二小姐費心了!”


    邵璉猛然抬頭,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王鶯時,不可能!自己萬般小心,為何還會被人發現?


    “邵二小姐,念在你通風報信的份上,此事我不予計較,然而……”王鶯時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你若想看我與俞雲清鬥的兩敗俱傷,還是趁早省一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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