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帳裏,荀卓文、荀巡、楊肇、老軍師共同對著一張地形圖研究著,一場一場打下來,幾人也漸漸覺出了味兒,慕容淩尊是在耗著他們。


    “他並非這種性格之人,此處兵馬太少了。”荀卓文的眼眸很深,深到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可會是兵馬上出了岔子?”荀璿問道。


    “許是吧!外麵的人敢往裏麵打,就有一定的把握,否則先前不會一直沒有動作,莫非烏英國抽兵了?”楊肇看著荀卓文,目光探尋。


    “烏英國怎可能輕易抽兵,但慕容淩尊的舉止又著實怪異!將兵都調去外圍,隻可能是烏英國的兵力出了問題,然而誰又有如此大的本事在此時給烏英國搗亂子?”荀巡的目光也看向了荀卓文,“聽你口中所述,那慕容淩尊並非簡單人物,他設的局可不是一般人敢闖進來的。我自認我手下沒有這等奇人,大堂兄你也沒有吧!”


    荀卓文淡淡一笑:“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


    “荀卓文,你還是不肯說你將婉兒送去了哪兒嗎?”荀巡的聲音不免帶了幾分不善,一雙桃花眼裏燒著怒火,像一頭獅子。楊肇雖不滿荀巡的態度,卻將目光投向了荀卓文,這事確實是他做得過了!


    荀卓文抬頭環視了三人一眼,聲音依舊平淡:“自是安全之地。”


    一個多月了,她該是已經到了。烏英國撤兵了,他也認為與她有關,可是,真的是她嗎?怎麽可能,時間是根本跟不上的,他一點兒也不希望她來,這裏太危險了。


    “你……”


    不待荀巡說完,便有人來報南方夜空同時升起了三朵煙花,煙花,也就是信號了,三朵?


    幾人同時出門,正看到升向天空的三道流光,第一朵炸開,變成了一個“榮”字,榮遠王;第二朵炸開,變成了一個“化”字,化齊王;第三朵炸開,變成了一隻威猛的虎,煙花漸散,火星漸漸聚攏,赫然變成了一個“俞”字。


    沒有人能想到沐冠城的守將是俞毅川,看到這個“俞”字,他們都會自然而然的想到那個人,俞雲清,真的是她!


    將士們都明白,這是援兵到了,整個營地的人都歡唿起來。又一朵煙花炸開,赫然又是一個“俞”字,這一切都提醒著荀卓文眼前的一切不是夢。


    所有人一同抬頭望向南方的天空,與旁人的喜悅不同,荀卓文幾人的麵色格外平靜,甚至還帶著疑惑。


    荀巡和楊肇疑惑的是,一個月,俞雲清一個弱女子哪兒來的本事去請一支援軍並且帶迴來?荀卓文疑惑的是,想逼烏英國退兵,就必須打進烏英國,沿邊境線迂迴到南麵。即使沐冠城兵力再強也要耗費近二十天,加上她先前去沐冠城耗費的時間,無論怎麽算,都至少要四十天以上,可是,俞雲清僅用一個月就迴來了!


    這兩者之間,整整差了十天!


    在這武功再高,也沒有多大用處的雪山,隻能靠腿走到沐冠城。十天,俞雲清一個弱女子如何走得了四百裏的雪山路?心中的疑惑甚至讓他自語出聲:“她是如何辦到的?”


    幾人同時迴頭看向荀卓文……


    “咻”“咻”


    兩隻煙花升向夜空,絢爛的煙花攏成了一個“榮”字,一個“化”字,俞雲清抬著頭遙遙向北望去,這是他們給的信號,表示收到了。


    俞雲清發信號就是為了告訴他們,她來了。


    長期被困山中,將士們必定有了怯心,如此高調,就是要替他們鼓舞士氣,反正慕容淩尊對她的行蹤也是了如指掌,暴露方位不算什麽,左右慕容淩尊的兵都散布在外圍,附近的兵隻夠與荀卓文和荀巡拖著。


    她進了山,慕容淩尊就是想調兵,也不敢隨意往腹地調了。有得必有失,想牽製別人又把自己擇出來,那是不可能的。她就是這麽明目張膽的發信號給他們的人鼓舞士氣,慕容淩尊也拿她沒轍。


    夜空下俞雲清一手負後,另一隻手放在小腹前,臉上掛著淺淡的笑。俞毅川、納蘭記石、陳煥、林副將立在她的身側,同時看向這個女子,那溫婉的笑容裏,藏著覆手之間指點天下的自信與狂妄:“再放幾支,給我狠狠堵一堵那人的心。”


    朱欄前,慕容淩尊一手扶著欄杆,看著夜空中一簇簇盛開的煙花,眸光變得十分深沉。


    月晚涼半躺在欄杆上,似是喝了點兒酒,手中把玩著慕容淩尊的長發,懶懶的抬起頭看著他的側臉,微垂的眼簾一眨一眨,睫毛微顫,媚眼如絲:“怎麽辦?我好像真的不如那個女人聰明。”


    慕容淩尊低下頭來,將她拉進懷裏,手指順著她的額頭向後滑去,有一下沒一下摸著她的頭發。半綰朝雲近香髻,插一根紅玉小簪,這個平日嫵媚慵懶、總像是活在夢裏的女人,終於有了幾分精氣神,卻因為喝了酒,這幾分神采又被生生壓了下去。


    “不聰明才好。人太聰明,會受很多苦,尤其是女人。”看著懷中已然熟睡的人,慕容淩尊輕聲將她抱迴了房間。


    再出門,臉上是一貫的冰冷邪魅,雙眸掃過一旁的黑衣人:“盯住納蘭記石的人,給本宮狠狠地打,本宮倒要看看,你們的聯盟,能撐幾時!”


    俞雲清昏昏欲睡的坐在馬車裏,任外麵唿聲震天都難以將她的神智拉迴。出發前哥哥唯一的要求就是兩兵交戰之時,她必須呆在馬車裏,她應下了。


    開始,聞著外麵傳來刺鼻的血腥味,聽到外麵傳來的戰馬的嘶鳴聲、刀槍聲、哀嚎聲,她還是會不習慣、會害怕的,在此之餘,她也免不了會有點兒好奇。但是,為防她好奇,俞毅川及早就命人連車窗也釘上了,俞雲清想一探究竟的想法也隻好就此放棄。


    聽這聲音聽了近十天,每日被關在這個不大不小的車廂裏,即便是再吵她也習慣了。


    晌午已過,唿聲漸小,馬車又動了,俞雲清知道又能往前走了。這樣的日子,還真是隻能用“熬”來表述。


    安營、紮寨。


    俞雲清下馬車時,不免有些迷糊,才進賬,立刻有人送來了溫水和藥丸。


    自打先前受了寒,她的病一直沒好過,每日照例要吞下一堆的丸藥,加之每日總要一步步推算,和慕容淩尊周旋,她的作息極是不規律,有時候半夜忽然醒過來,那張令人頭疼的圖就會不可抗拒地出現在腦子裏。


    白日琢磨得頭疼,總是昏昏欲睡也就罷了,晚上也折磨得人睡不好覺!這些天下來,俞雲清本就單薄的身體又消瘦了不少,整個人也是一臉的憔悴,時常力不從心,甚至有時會忽然一陣暈眩。好在,她的身體並未真的出過什麽大問題,俞雲清也就沒說話,免得哥哥知道了要趕她離開。


    俞雲清歎了一口氣,一手撐頭坐在桌前,一張密密麻麻、盤根錯節的圖紙再一次在腦中徐徐展開。


    “俞雲清!”納蘭記石硬是要闖進來,與守衛的阿班四人糾纏在了一起。


    “放他進來!”


    俞雲清頭疼的厲害,卻還是強打精神擺正了身姿。納蘭記石麵色不善地進來,發絲因方才的打鬥而有些淩亂:“俞雲清,你給我解釋清楚!”


    “解釋?”俞雲清一臉的疑惑。


    “每日送來的各營傷亡總匯,你莫不是根本不曾看過吧?”納蘭記石語氣不善。


    俞雲清收迴眼,喝了兩口酒讓自己暖和一點:“這並非我要管的事。”


    “俞雲清,你是故意的!”


    俞雲清斜睨了他一眼:“戰場上有傷亡再正常不過,怎麽,納蘭公子的營中傷亡很多?”俞雲清一臉的平淡,似乎對於傷亡多少這件事並不關心,“我俞雲清隻管排兵布陣,領兵打仗是你們這些人的事,傷亡一論都是各憑本事,與我何幹?”


    眾人隻看到納蘭記石麵色不善地進了中帳,麵色更不善地從中帳裏出來,但是卻沒多少人真正將此事放在心上。


    這納蘭記石畢竟和他們不同,與俞雲清意見多有不合之處,實屬正常。左右,他們都是按俞雲清的調派來辦的,陳煥與林副將如是想。


    他們不知道的是,納蘭記石迴帳後不久,營中已是鬧翻了天。


    “便是離開了,諸位這點兵力也走不出居冥山,並非在下有心威脅,與其退迴去被慕容氏伏殺,還不如……”


    “老子不跟你瞎掰扯,就是死,我們兄弟也要堂堂正正的死,而不是被一個女人玩弄於股掌之間,老子今日走定了!”


    “大清早的不好好休息便去練兵,在此處吵什麽?”


    俞雲清在俞毅川的陪同下不緊不慢走來,語氣一貫的平淡,而遠處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幾人看到俞雲清,則是一副恨不得吃了她的模樣。


    “姓俞的,老子今日就替天行道,除了你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男子提一口大刀躍下馬,直衝著俞雲清砍了過來。


    然而,俞雲清周圍又有哪個是吃素的?一柄大刀砍下來七八柄長劍同時擋下,向上一掀,那人便被震的倒在了雪地裏,亂箭齊齊刺向那人的心口。


    “住手!”長劍快要將那人刺穿,俞雲清一聲短喝,劍便齊齊頓住了。


    俞雲清麵色平淡的走上前來,居高臨下般,道:“戰報我皆已看過了,戰場上傷亡較大,在所難免。我俞雲清管得了你們的嘴,也管不住你們的心,我隻能說,這一路以來,我俞雲清自認一碗水端平,未有任何偏私!諸位若執意要走,我俞雲清絕不強留。”


    “小姐!”陳煥仍然喚俞雲清作小姐,連林副將也有些焦急:“二小姐,三思而行啊!”


    “不必說了。天下之事向來好聚好散,即便今日強行將人留下,他們也隻會蠱惑軍心。不放他們走,我還能將這十幾萬人屠盡了不成?如此,即便勝了,不僅我俞雲清,連你們殿下和世子爺的名聲也受連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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