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嵐岫徑直去了公主府,朱秀貞正準備就寢,聽到通傳,忙讓小翠將朱嵐岫帶到屋裏來。

    “嵐兒,你身上還有傷,這麽冷的夜,一個人跑出來做什麽?”朱秀貞關切地問長問短。

    “我……”朱嵐岫看了小翠一眼,朱秀貞立即將小翠打發走了。

    “來,快坐下”,朱秀貞拉了嵐岫一同在床沿坐下,“快告訴姑姑,發生什麽事了?”

    朱嵐岫輕輕搖頭,“我隻是,聽說了一些關於生母的傳聞,想要向姑姑求證”。

    “你的生母?是什麽人在亂嚼舌根?”朱秀貞不滿的蹙眉,“你的身世在宮中是個禁忌的話題,過去一些捕風捉影的人都受到了嚴厲的懲罰。你也不許亂打聽,免得惹惱了皇上”。

    “為什麽是禁忌呢,隻是因為我的生母銀珠是個下賤的宮女嗎?”朱嵐岫苦笑了一下。

    “難道還有別的原因嗎?”朱秀貞愕然,凝眉細想少頃,她又道:“當時有過傳聞,說銀珠其實並未受過皇上的寵幸,亦非因難產而死,而是失蹤了。還有集安堂裏的宮女太監都感染了瘟疫而死,也頗為蹊蹺,因為宮裏的其他人都好好的,怎就單集安堂內的人染疫。不過這些都是有人添油加醋肆意渲染的,幾個好事者被杖斃後,傳聞也就漸漸平息了。”朱秀貞奇怪地看著朱嵐岫,“你怎麽突然打聽起這個來,是誰跟你提起的?”

    朱嵐岫沒有迴答,隻又問道:“姑姑可曾聽說,乾清宮內囚禁過什麽人?”

    朱秀貞驚異瞪眼,“乾清宮是皇上的寢宮,又不是囚牢,怎麽可能用來囚禁人。嵐兒,你到底怎麽啦,盡問些奇奇怪怪的問題?”

    “沒什麽,我就是好奇罷了,既然姑姑也不知道,那就算了。放心,我不會亂打聽的”,朱嵐岫勉強露出了笑容,“那姑姑跟我說說,關於已故陳皇後的事情吧,聽說她曾經撫養過我”。

    朱秀貞睃了嵐岫一眼,發出微不可聞的歎息,“陳皇後,是個苦命的女人,她死的時候,隻有二十二歲。隻因皇兄好色,看上了一名有一雙玉手的漂亮宮女,惹得陳皇後醋意大發,推了那端著茶的宮女一把,將茶水潑在了皇兄的衣服上。皇兄立時大怒,飛起一腳狠踢在了陳皇後的小腹上,當時陳皇後已經有六個月的身孕了,她對皇上那一腳毫無防備,頓時被踢暈過去,一個已成形的男胎生生流掉了。由於驚恐過度,陳皇後流產後大出血,含恨死去。她死後不久,皇上就將你送到武當山上去了。”

    朱嵐岫聽得心寒齒冷,這樣對待自己的結發妻子,簡直就是殘忍不仁。

    朱秀貞又歎道:“那個有一雙玉手的漂亮宮女姓張,陳皇後死後,皇兄將張宮女封為順妃,一個月後又立為皇後。後來張皇後因為厭煩皇兄拜道求仙的繁瑣儀式,得罪了皇上被廢黜,因悲傷過度,兩年後在冷宮中淒慘死去。兩任皇後都隻當了六七年皇後,不得善終。再來就是現今的方夏瑾方皇後了。”

    朱嵐岫終於忍不住道:“父皇,未免太過薄情寡義了。”

    朱秀貞睫毛微微閃了閃,輕聲道:“皇兄的許多做法,我也是不認同的。但他畢竟是我的親哥哥,也是你的親生父親。”她岔開了話題,“我們不談這些了,下雪的夜晚這般寒冷,你就住在府中吧,咱倆在一張床上睡,也可以說些貼心話。”

    “擠在一張床上睡,我擔心會傷著你腹中的小寶貝”,朱嵐岫微微一笑,“我還要迴宮去的,杜鵑她們一定急壞了”。

    “那簡單,讓小翠進宮告訴杜鵑,說你在我這兒住下不就行了”,朱秀貞忽然神秘兮兮地盯著她,“你沒有對我說實話,對不對?你是想去……會情郎吧”。

    “姑姑——”朱嵐岫驀然間雙頰緋紅。

    “在姑姑麵前,有什麽好害臊的”,朱秀貞笑望著她,“那我就不留你了,外頭下著大雪,帶把傘吧”,她說著喊小翠取傘來。

    朱嵐岫也不想再解釋什麽,隻是無奈笑道:“姑姑身子不方便,好生歇息,不用送我了。”

    朱秀貞溫順點頭,含笑目送朱嵐岫跨步出了房門後,輕輕將門關上了。

    離開公主府後,朱嵐岫心底有層迷惘的隱痛在擴大,那隱痛像一張大網,將她整個兒罩在裏麵。刺骨的西北風勁吹,鵝毛般的大雪不停的飄落,四周寂寂,她本能的想要迴宮,卻管不住自己的腳步,深一腳淺一腳地踏著皚皚白雪到了竹屋外。

    有悠揚的蕭聲傳出,在茫茫夜空中迴旋蕩漾。竹屋內燭火明亮,向擎蒼憑窗而立,他頎長的身影投射在紗窗上,隨著搖曳的燭光撩動。朱嵐岫癡癡凝望著擎蒼的身影,她的內心有千百種情感交織奔騰,惘惘茫茫的,傘從手中滑落了都渾然不覺。

    風雪中突然飄傳來一陣腳步聲,竹林中闖出來一個夜行人,略一張望,直向竹屋奔去,奔行身法十分快速,片刻間已到了竹屋前。

    朱嵐岫心頭突的一跳,正想上前,那夜行人恰好迴過頭來,她看清了,來人是柳鳴鳳,

    於是重新隱蔽起來。

    柳鳴鳳見四下無人,便伸手叩響竹屋的門。

    向擎蒼聽到敲門聲,陡然停止吹奏,他雙目放光,疾步上前打開了門,目光立時又黯淡下來,“鳴鳳姑娘,怎麽是你?”

    柳鳴鳳幽幽開口:“你以為是雲錦公主吧?抱歉,讓你失望了。”

    柳鳴鳳這麽一說,向擎蒼反倒局促不安起來,接不上話。

    柳鳴鳳轉又啟口一笑,嬌聲道:“外頭這麽冷,不請我進去坐坐?”

    “孤男寡女……恐怕不太方便……這關係到姑娘的名節”,向擎蒼支支吾吾。

    柳鳴鳳噘起嘴來,“你和雲錦公主不也在深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她都不怕名節受損,我有什麽好怕的”。也不等向擎蒼答話,柳鳴鳳已經推開向擎蒼,衝了進去,還順手關上了屋門。

    向擎蒼剛喊出一個“你”字,就被柳鳴鳳打斷了,“我人都已經進來了,你不至於狠心的把我趕出去吧”。

    向擎蒼無可奈何的搖頭苦歎,“請坐吧”。

    朱嵐岫內心作了一番激烈的鬥爭後,還是忍不住來到屋外,想聽聽二人在說些什麽。

    柳鳴鳳落座後,突然挺直身子,神情嚴肅道:“前幾日,嚴嵩托人前來向我爹提親”。

    向擎蒼怔了一怔,“看來嚴世蕃是真心想要娶你”。

    “呸,誰稀罕他的真心”,柳鳴鳳一拳捶在桌上,“咚”的一聲悶響,嚇了自己一跳。

    向擎蒼問道:“你爹同意了嗎?”

    “當然沒有”,柳鳴鳳柳眉倒豎,“如果同意,我也不認他這個爹了!”

    原來,嚴嵩請他的義子、工部右侍郎趙文華出麵撮合。那日趙文華徑往安遠侯府,與安遠侯柳王旬在書房寒暄幾句後,趙文華便拱手施禮道喜。

    柳王旬愕然,不知喜從何來。

    趙文華開門見山道出究竟:“嚴閣老的公子嚴世蕃正擇佳偶,卑職素聞令媛聰明伶俐,家教有方,郎才女貌,實屬天成。願為鴻媒,結兩家秦晉之好,未諗尊意如何?”

    柳王旬聽罷怒火中燒,心想嚴嵩父子奸骨狡黠,怎能與他們家結親,何況嚴世蕃的妻子新喪,家中還有幾房妾室,怎能讓女兒嫁給人家做續弦,受這樣的委屈。但他知道趙文華是遵命而來,礙於嚴嵩父子如今正得勢,還留了三分情麵,道:“感謝閣老費心,若相府不棄,****得福。”

    趙文華迴到嚴府將柳王旬的話轉告,嚴嵩父子以為柳王旬允諾了這門婚事,喜不自勝。誰知趙文華再往侯府迴話時,柳王旬卻改口道:“本侯再三思忖,深感此呈不妥。一者,小女不才,不能與嚴公子配;二者,本侯門微祚薄,高攀有辱相府門庭。煩趙大人玉言,將愚衷上稟相府。”趙文華再三遊說,柳王旬始終不改口。

    嚴嵩知道後氣得臉發青,卻經不住嚴世蕃的軟磨硬泡,隻得於今日又親自登門提親。柳王旬知道嚴嵩此行的目的,不想接待他。但又不好當麵拒絕,就讓他在侯府坐了一整天的冷板凳。據說嚴嵩受了這樣的羞辱,迴府之後氣血上湧,一口氣上不來,渾身直抽搐,差點暈倒。

    聽完柳鳴鳳的敘述,向擎蒼緊皺一雙劍眉,“嚴嵩父子不會善罷甘休的”。

    柳鳴鳳輕輕歎息一聲,“所以我才連夜趕來找你”。

    “我能幫你什麽忙嗎?”向擎蒼誠摯地問道。

    柳鳴鳳輕輕歎息一聲,“就怕你不願意”。

    向擎蒼肅然道:“隻要是我能夠做到的,義不容辭。”

    柳鳴鳳兩道柔媚清澈的目光盯在向擎蒼臉上,“你可願意娶我?”

    向擎蒼臉色一變,“這是兩碼事,不要混為一談”。

    “怎麽是兩碼事呢?”柳鳴鳳神情間十分鎮靜,卻說得幽婉動人,“要讓嚴世蕃徹底死心,唯一的方法就是我盡快嫁人。可我柳鳴鳳這一生,隻認定你一人,如果你不肯娶我,我恐怕隻有死路一條了”,她幽幽一聲長歎,兩行清淚順腮而下。

    向擎蒼心中不忍,卻不願說違心的話,一咬牙道:“對不起,這個忙,我幫不上。”

    柳鳴鳳起身走近向擎蒼身側,臉上****橫溢,星目中淚若泉湧,淒婉一笑,“早就知道是這樣的答案,偏偏還不死心。你明知道和雲錦公主相愛不可能有結果,為什麽不能把對她的愛分一些給我,我的心快被你折磨碎了!”

    向擎蒼很想說幾句慰藉之言,但又怕招來煩惱,於是把到了口邊的話又咽迴肚中,垂下頭輕輕歎息了一聲,“鳴鳳姑娘,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強的。除了娶你之外,任何一件事情,隻要能為你出一點力,我一定全力以赴,決不推辭”。

    朱嵐岫一直在門外聽著,風、雪愈來愈大,朔風勁撲,大雪紛飛下,她卻站立不動,身上的鬥篷、風帽已全為落雪掩去,變成一片粉白。地上的積雪越來越厚,人也逐漸陷於積雪之中。不知過了多

    久,她終於緩緩移動了身軀,驟感風刀雪劍嚴相逼,冰雪化作冷澀的寒流,不斷湧入她的心底,又從她的眼眶奔流而出,由緩到急,泛濫成災。她踉蹌離去,冰冷的月光映照出雪地上一排歪歪斜斜的腳印,綿延著,似乎一直綿延到世界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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