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前到老宅時家裏剛吃過午飯,阿姨問他吃了沒有,他嫌麻煩便說吃了,直接上樓走到李知悅臥室。

    房門大開,聽到母親溫柔地跟她講話,問她怎麽不愛吃飯,還要她想吃什麽,打掃衛生時見地上脫落的頭發有些多,皺眉歎息。

    又說:“你是不是生氣?前段時間我不該生氣不理你,女孩子遇到那樣的驚嚇,那時你應該也脆弱難過,我應該站在你身邊當你的後盾……”

    “……都過去了。不想提了。”她歎了口氣,沉默半晌又說,“我做了個夢。”

    “什麽夢?”

    “不想說。”

    人生有些坎兒大概如何也過不去,她隱藏進心裏,但仍然抹不掉記憶。夢中感覺跟何東似乎結了婚,很和睦,他耐心細致,像以前一樣體貼照顧人。忽而有一天晚上,她從睡夢中清醒,身旁的人變成了蘇紅的模樣,悲憤無比,抬胳膊去掐她,鏡頭轉換,警察讓她來認屍首,躺著的赫然是何東。

    這是第三次夢到蘇紅,每次皆是在自己滿足幸福的時候被忽然出現的她嚇醒。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潛意識裏,她把所有的責任歸咎到了蘇紅身上,仔細想想,如果沒有她,自己是否會悔改?人要在對的年紀遇上對的人才好……而她覺得,這輩子可能也就是如此平淡將就著過去。以前那些男人,雖然也心動,但到了分手之際幹脆利落轉身就走。

    默然想起第一次跟何東有實際性糾纏那夜,他虔誠膜拜,讓自己很有優越感,那時任性胡為,已然嚐過情,愛的滋味,所以沒想太多,誰知他認真投入,讓她恐慌驚訝,避之不及。

    之後許久斷了聯係,一次午夜喝醉酒不好抽身,便揚言說要讓男票來接,意外之下按錯電話,將錯就錯讓他過來,到酒店一進門,他推上去她的衣服動作粗魯的埋頭咬她,本以為他想跟自己那個,手上無力,隻好口齒不清奚落,沒想到他撐起身子沉默深情地看她,眼淚大滴大滴的落下。那眼神讓李知悅後怕,雖然醉著,卻也知道這樣的人應該跟自己不一個路子,千萬躲著走,他永遠學不會遊戲人間,無論是十八歲還是二十八歲。他最後一次喝醉酒,蹲守在她住的地方,求著她下來,說有一肚子話要說,正是三九隆冬,外頭天寒地凍,她心情煩躁,電話裏三言兩語打發了他,隻覺得丟人。

    現在迴憶來,盡是心疼。年少輕狂不懂事,竟然辜負了這麽個少年,以後再也遇不到了

    。

    李知悅閉上眼冷靜少許,拿出本書攤開到桌子上,旁邊還放了一杯現磨咖啡,冒著熱氣,散發出濃鬱香味。

    一切正常又溫馨,似乎是他想法有些多。

    李知前跟母親講了兩句,送她出去便折迴來,李知悅依舊維持剛才的姿勢看書。

    他彎下腰,搭在扶手兩杯,把座椅轉過來,兩人麵對麵相視無言。李知前敗下陣,蹲到她腳邊,頭迴耐心十足道:“你看見媽媽了吧,兩鬢斑白,我問你,她今年多大了?”

    “62。”

    “嗯,你有沒有覺得,她看上去比62要老?跟大伯母比,像不像同齡人?”

    “……像。”

    “大伯母可70歲了。”他歎了口氣,就地坐下,一手搭在膝蓋上,“老太太多愁善感,再好的保養護膚也不頂用。爸爸走的時候我模糊記事,現在很多細節都想不起了。你別看她脾氣好,那是對著咱們,小時候,我特別服氣她。”

    “……你想說什麽?”

    “我就想讓你知道,人活著都不容易,你不容易,我不容易,媽更不容易。還有外頭那些為了生計打憑的人,也都不容易。”

    李知悅垂下頭看他許久,忽地眨著眼笑開,“我很好,別擔心。”

    他看了眼時間,歎氣站起來,“我約了人,晚上去談點事情,公司還有事,不能陪你多說,心情不好不要在家憋著,讓阿姨陪著出去逛一逛?”

    她沒說話,閉著眼無聲點頭。

    劉璐打電話說:“瞧你,好些天都足不出戶了,那些嘲笑你的人,指不定不止跟十個八個的男人好過……你沒女票沒賣,自己心裏清楚就行了。男朋友幾天換一個怎麽了,誰叫搶手呢。”

    李知悅悶悶不樂。

    那邊勸解道:“出來逛個街吧,過幾天公司裏有個活動,需要正裝出席,你陪我買雙鞋子。”

    ……

    前幾天出去穿得襯衫仍在浴室裏,未婚妻指責他不愛幹淨,攆人的話在嘴邊含了許久,何東也沒說出口,一旦說出來,豈不是不知好歹無事生非。

    男人總是把溫柔留給在意的人,就算是犯賤也樂意,對於不喜歡的人,區分的卻非常清楚,不僅沒有耐心,也沒有柔情可言。

    他猶豫片刻,拿上車鑰匙推門出去,路上車水馬龍,燈火通明,霓虹燈閃爍長明,點綴著空曠夜色。

    菲林公園的花燈依舊開放,夜晚形形色色的車子停靠,年老色衰的老太遛彎散步,佝僂襤褸的環衛工打掃,傴僂提攜,門庭若市。

    他枯坐著,望著方向盤旁掛著的佛珠愣怔,撚了幾圈,心裏冷靜少去。是爬出來尋找生機,還是掉下去繼續糾纏?他入了一個怪圈,已然傷痕累累。

    想到頭腦發脹索性不再想,打著車子,掉頭而去。

    尋到地方沒見李知前其人,招來服務員詢問,本就掐著點過來,沒想到那人比他還沒時間觀念,不知是有事耽擱還是故意拿喬,這種敏感時刻難免多想,知道他本就看不上自己,當初眼看著結婚也沒見他露過幾次麵,唯有的一兩次碰麵,表情大多平淡沉默,陰鬱不喜。

    正思索就聽到腳步聲,那人推門進來,走路腳下生風,明明是來求人,舉止做派卻氣場十足。

    他解釋說路上堵車,遲來幾分鍾,而後單刀直入,不跟他客套:“想必我不說你也猜個大概,那我就不在這虛以委蛇,感情的事外人不應該言說,不過我瞧她最近情緒不對,也不顧什麽顏麵不顏麵,既然她低不下頭開口問,那我便不要臉的問一句吧。”

    何東氣勢上輸他一截,隱隱瞧出來那天與李知悅見麵相同的說話語氣,神色更加萎鈍,自暴自棄說:“木已成舟,還有什麽好問?”

    李知前說:“話不用說的太明白,我來這一趟你心裏也該清楚不少。要是放得下就幹幹脆脆像個男人,以後別聯係更別牽扯不清,她要是糾纏你,擺正態度並且立即告訴我,我來管教約束。要是放不下,能不計前嫌從頭開始,外人閑言碎語不要去計較,態度堅決的把婚事退了,我送她出國沉寂幾年,你們該如何自行做主,等這風頭過去,大大方方去我家求親。”

    何東愣了許久,沒想到他說這麽一番話,眼神裏雖有期盼但也沉穩,不卑不亢,不急不緩,他不知道怎麽答,閉上眼冷靜片刻,搖頭道:“她現在過的好嗎?”

    “你迴去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做好決定我再看要不要迴答。”

    他明白什麽意思,啞然道:“好。”

    李知前沉著眼看他,往後一靠,撐著身子打量說:“聽聞你現在改行做醫藥,我這邊有些渠道,不知道你有無興趣,要是有興趣,我倒是可以幫你引薦介紹……以前知悅就向我提過,說希望我能助力你,現在雖已經這樣,不過我想我要是出手幫你,也是她期盼的。”

    “她、她說過什麽?”

    “她說什麽不重要,我不想說多了影響你的客觀決斷。”他頓了下,語氣似是而非,“人非草木。”

    場麵原本安靜深沉,皆在他控製之內,卻不想手機鈴聲劃破沉寂,李知前不防,竟被驚住,後背隱隱冒冷汗。眼皮子跳了幾跳,看見家裏電話趕緊接聽。

    劈裏啪啦一通話,字字砸在他心頭,掀起驚濤駭浪,他眼眶通紅,酸澀疼痛,站起來往外走,腳下不穩,踉踉蹌蹌。

    走到門口強迫自己冷靜少許,忽然想起什麽,迴身扯住何東的衣領,聲音沙啞哽咽低沉有力:“你跟我一起走!”

    何東如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隻知道他當麵接了一個電話便方寸大亂,狐疑道:“有話好好說……你這是做什麽?帶我去哪?”

    李知前瞪著眼,咬牙切齒道:“去他媽醫院!”

    何東聞言愣了半晌,忽地想明白原委,撥開他往外跑,下樓梯被絆倒,眼裏含淚。連滾帶爬。

    李知前這輩子鮮少遇見害怕的時候,上次李知悅被抓,雖然心驚膽戰但心中有數,任何事隻要不牽扯到性命,他總有周旋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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