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是命?”蘇銘看著遠處黑色的海天,平靜的開口。


    腳步聲越加接近,白素的父親,這如今容顏滄桑的老人,在蘇銘的數丈外停下,他看著蘇銘所望的海天,那裏一片漆黑。


    “世間萬物皆有命,此命非生,而是前世所感,今生所化。”白素的父親沉默了片刻,沙啞的說道。


    “你如何判斷天河落石為白素之命!”蘇銘依舊沒有看向白素的父親,淡淡說道。


    “因我白家血脈,皆為天河之命,一生傷情孤獨,唯有子嗣遺在,伴隨終老……天河是星光組成,星光諸多,融在一起,乍看清晰,細尋分不清彼此,我是這樣,我的弟弟白常在也是如此,我的女兒白素……同樣此命,我整個白家,代代皆此命!


    隻不過白素有些區別,她的命因落石而改,此石……是司馬,是你!”白素的父親緩緩說道,其聲音低沉,在這黑夜裏,繚繞四周。


    “一派胡言!”蘇銘轉過頭,冷冷的看了那白素之父一眼。


    “司馬之命,是露之折耀命,此命之人,為青草葉上露水芒,初陽於上反折光,他本是青草,隻因其上露水,從而在陽光下閃出奪目之姿。


    此為……借命。”


    “我不知他本命如何,但他之所以能具備強大的修為與造化,均為那露水折光之效,但折之一字,可化斷,可化反,故而我當年便斷定,此人若死,必死在折之一字上!”


    “能殺他之人,必定就是那賦予其露水,借給其命之人!”白素之父雙目本是黯淡無芒,但此刻說話之時,其雙目炯炯有神,如迴光返照般,看著蘇銘。


    “至於你的命,我當年推演過,是草木石絡命,草木石內含脈絡,這脈絡可以支撐其全身,具備此命之人,一生若木偶般被人操控,無法掙脫……與白素之命不符!


    但你的命如今我再次看到後,卻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我在你的身上,竟……看不到命的存在!”白素的父親看著蘇銘,上前幾步,聲音急促起來。


    “這是不可能之事,天地萬物皆有命,即便是死亡之人,命也會在,不會消散,可你這裏……”白素的父親盯著蘇銘,雙目露出明亮之芒。


    蘇銘冷冷的看著眼前這個老人,對於其所說的命之一事,與他感悟修命似有關聯,但卻更為飄忽,讓人無法去相信。


    而且修命是蠻族在蠻魂後的一個新境界,此境能踏入者,或許真的存在,可卻極為罕見,即便是能摸索其門檻之人,也必定不多。


    蘇銘不信,眼前這個老者是那種摸索了修命門檻之人,否則的話,豈能被司馬信欺辱!但……對方的話語盡管蘇銘不信,可其內蘊含的意義,卻是讓蘇銘內心一動。


    “司馬信死後化作玩偶……那玩偶的眉心有我嬰兒時的發絲與那一滴鮮血,還有我因發絲而看到的那一處處大陸上的祭壇。


    露之折耀……”蘇銘神色看不出端倪,他望著那老者,目中依舊冷漠。


    “我知你對所謂命術,不會輕易相信,但老夫所說句句屬實!”白素的父親再次開口。


    蘇銘腦海浮現出對方之前所說的,屬於他蘇銘的命,尤其是前半部分的草木石絡命,若木偶般被操控,這些讓蘇銘的雙目,微不可察的收縮了一下。


    “那麽你自己的命,又是什麽?”


    “我的命……”白素父親神情有些苦澀,但看著蘇銘的雙目,卻是在那苦澀裏,蘊含了一絲奇異。


    “我的命是天河之魚窒空命!此命不能遇空,一旦遇空,則必死無疑!如魚兒離開了水,活不過多久。


    我之前始終不解,直至再次看到了你,你沒有命,你就是空!”白素父親望著蘇銘,複雜的說道。


    “這麽說,你活不了多久了?”蘇銘神色平靜,緩緩開口。


    “多則數日,少則數刻,我便會死亡。”白素的父親暗歎,沉聲說道。


    “你如何能看到別人之命?”蘇銘眯起雙眼,忽然開口。


    “此事……”白素的父親遲疑了一下,看了蘇銘一眼後,咬了咬牙。


    “我白家在天寒宗淵源綿長,先祖白元化,曾是天寒宗的創始者之一,其修為在那個年代,可謂叱吒南晨!


    他老人家如今不知去向,當年在建立了天寒宗後,便離開了南晨,不過他在臨走前曾閉關百年,離去後留下了一卷命書!


    此命書殘破,是先祖偶然間獲得,他的離去,應是為了尋找其他命書,甚至其強大的修為,也是來自於這卷命書的感悟!


    隻不過我白家後人,沒有先祖的智慧,至今都沒有完全將其參悟透徹者,因顧慮懷璧其罪,故而始終將此事作為我白家隱秘。


    當年我弟弟白常在,感悟最多一些,但也同樣無法深刻,至於我這裏,也隻是知曉皮毛,可以略作推演計算罷了。”


    白素的父親神色真誠,其聲音在這漆黑的夜裏,迴蕩四周,讓人聽了後,不由得升起一種滄桑之感。


    “此事千真萬確,我也沒必要去欺騙於你,這卷我白家傳承的命書我可以送你,隻要求你做一件事情!”白素父親說到這裏,右手驀然抬起,一指點在了自身眉心,頓時其手指所點的位置,有幽光閃動,其身軀立刻顫抖起來,肉眼可見的枯萎。


    隨著其枯萎,他臉上的皮膚蠕動,似有某種物品在其體內移動般,那白素的父親此刻深吸口氣,左手抬起虛空一揮,立刻在他的麵前就出現了一根點燃的香,此香煙絲繚繞,飄升中被白素的父親猛地一吸之下,頓時化作了七縷鑽入白素父親的七竅內。


    這一幕很是詭異,看的蘇銘目光一凝,卻見白素的父親在吸收了那七縷煙絲後,身子顫抖中,赫然在他的眉心上,出現了一道豁開的裂縫。


    這裂縫內沒有鮮血流出,仿佛已經存在了多年,隻不過平日裏被掩飾起來,無法外露被人看到。


    必須要用特殊的秘術,才可以從身體上顯露出來,且在這裂縫出現的瞬間,蘇銘立刻清晰的感受到,從那裂縫內赫然有一股讓他心神一震的氣息,釋放而出。


    這氣息很難去形容,如芳甜,讓人聞之便有種身心愉悅,似整個身體都隨著放鬆開來,甚至修煉修為也都隱隱若增加了那麽一絲的樣子,更是在內心深處,出現了喜悅,仿佛經曆了莫大的喜事,讓人無法控製的,臉上露出了微笑。


    讓人試圖去多感受一些這氣息的存在,可當你忍不住去敞開一切觸摸這股氣息後,這股氣息不再是芳甜,而是化作了一股惡心,那是一種仿佛要把五髒六腑,都從口中吐出的惡心之感,仿佛之前感受的那些,都是虛化的,而如今存在的,才是真正!


    但……若僅僅是這樣,這氣息倒也並非太過詭異,讓蘇銘心神震動過的,是在他感受到了惡心之後,竟慢慢又從這氣息內,感受到了苦澀,那種苦,若吞下了這世間最濃的膽,讓人從力到外化作極致的苦。


    這複雜多變的氣息,讓蘇銘在心神震動的同時,他看到了那白素的父親,右手抬起在竟伸入到了其眉心的那裂縫上,表情詭異,似哭似笑,慢慢的,抽出了一塊黑色的木頭!


    這木塊隻有雙指寬,約有半掌長短,那讓蘇銘心神震動的氣息,正是從這木頭上散出!


    “此物,就是我白家先祖,當年離開前,遺留下來的那卷命書!此書非書,其術化木……”


    蘇銘的雙眼露在那黑色的木頭上,在他的目光凝聚此木的刹那,他的耳邊似聽到了嬰兒的哭泣,聽到了女子的哀聲,聽到了男子的悲音,聽到了老人淚水落在衣衫的聲響。


    那是不同歲月裏,人們的哭聲……蘇銘雙目收縮,以他如今的修為,很少會動容,但此刻,他動容了,隻因這一塊小小的木頭!


    此物絕非尋常!這是蘇銘腦海裏,如今浮現的唯一念頭。


    因為在那木頭上,蘇銘聽到的是哭聲,可看到的,卻是那木頭外繚繞的一抹抹虛幻之影,那些影子裏,是終生男女,他們在笑……各種各樣的笑,如生辰,如誕子,如拜親,如洞房,種種之事,種種眾生,一切喜悅的笑。


    “此物送你……我隻要求閣下一件事情,答應我,如果有一天你具備了改變命理的力量,幫助我女兒白素,去改變她的命……在你沒有具備這個能力之前,我希望……她可以在這亂世……平安。”白素的父親盤膝坐在地上,聲音虛弱,在說出這句話後,他右手一揮,立刻那黑色的木頭緩緩的向著蘇銘飄去。


    直至飄到了蘇銘的身前。


    蘇銘看著此木,許久之後他緩緩的點了點頭,他雖說對於白素父親關於命術的話語還是存在了猜測,但此刻對於這老人的要求,還是選擇了同意。


    在蘇銘點頭的瞬間,白素的父親臉上露出微笑,他抬起頭,看著遠處黑色的海天,依稀間,他似看到了一個女子,從虛無內走出,向著他伸出了手。


    “慧郴……是你麽……”白素的父親,神色恍惚,輕聲開口是,閉上了眼,他的全身氣息與生機,在這一刹那,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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