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苒趕到淩佳然家小區的時候,電話早已被掛斷,準確的說是被摔斷的。


    剛想上樓去找淩佳然,遠遠看到一個抹著眼淚,拖著箱子大步走來的淩佳然。她頭發蓬亂,頭頂紮的公主小辮也萎靡著。


    她啜泣著抹幾把眼淚,然後繼續啜泣,或許是因為哭多了控製不住自己。她的眼睛已經變的通紅,臉也因為抹多了眼淚而泛起紅色。


    秦苒衝上前去一把將淩佳然抱住。


    “然然到底怎麽了?”秦苒憂心如焚地問道,“為什麽會突然不想學醫了?為什麽和淩叔叔吵架?”


    淩佳然將頭埋在秦苒肩窩,嚎啕大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


    秦苒撫著淩佳然的背,小心愛撫,“沒事的,我陪著你。”


    淩佳然埋在秦苒肩頸處的頭搖了搖,“我覺得自己好傻。”


    傻傻的愛上一個不會和自己在一起的男人,然後又用另一段感情去填補這段感情的傷痕。傻傻的向生活妥協,接受自己不喜歡的安排。


    夕陽伴著垂柳,昏黃的日暉下,兩個女孩的剪影被拉的很長,她們相擁在一起,弱弱的金光在她們身上散發。


    淩佳然大哭完以後就平複了自己的情緒,這一次不像以往她傷心難過時一鬧就是好幾天,這次,她的情緒猶如潮汐,來得快而兇猛,退的也迅捷異常。


    “我並不是一個喜歡將就的人,但我卻仍然選擇將就,選擇委屈自己,我突然不明白,我做這些事的意義何在,”淩佳然像打開了話匣子,訴說著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或者說是質疑,“我明知道自己對杜陌良餘情未了,卻仍然選擇接受鄭新,明知道我不喜歡學醫卻仍然聽從我爸的話,報考醫學專業,你說我這樣做究竟是為了誰呢?”


    脫離秦苒的懷抱,淩佳然將拉杆箱放好,抹了幾把臉,“秦苒,我想離開了。”


    淩佳然的眼光篤定,不像在看玩笑,她麵容嚴肅,往日嬉笑開朗的樣子好像已經完全和她無關。


    對的,淩佳然變了。


    “還有半年畢業,不能再等等嗎?等畢業了你想去哪裏都可以,”已經上了四年多,還有半年就要畢業,如果在這個時候放棄,淩佳然之前一切的堅持都會功虧一簣。


    淩佳然搖搖頭,“不想了,一點也不想留在這裏。你知道我為什麽不想學醫嗎?”


    秦苒搖頭,繼續聽她訴說。


    “我從心底就反感學醫,這次實習我是沒有認真,但我在反思。這種每天不讓人開心的地方不適合我,我更喜歡自由,”淩佳然長長的唿一口氣,“當然,杜陌良也是一個原因,我不想再見到他了。”


    認識他在淩佳然看來著實是一件倒黴的事,遇到他之後,淩佳然的生活變成了一團糟。也許其中更多的是淩佳然自己的因素,但杜陌良對她的影響不容小覷。


    當天,秦苒準備先帶淩佳然迴自己家,但淩佳然堅持要住酒店,秦苒勸了好久,淩佳然堅持說不想打擾她和鍾致丞。


    秦苒拗不過淩佳然最終妥協,將她送去附近一家酒店,還幫她叫了餐,盯著她吃完飯休息後秦苒才放心的離開。


    迴到家時已經是晚上九點,鍾致丞還沒迴來,放下包去廚房倒水發現案台上還有一個空杯子,被子裏有大半杯水。


    應該是鍾致丞迴來過。


    她和鍾致丞有一個共同習慣,迴家喜歡倒杯水喝。


    看來是又有什麽手術要加塞了。


    洗漱好準備睡覺,鍾致丞仍然沒有迴來,秦苒的右眼一直在跳,擾的她心煩意亂睡不著。


    拉開窗簾看向外麵的星空。


    當初鍾致丞用“空調”將她騙來這間屋子,手段也不怎麽高明嘛,為什麽自己就上當了呢。


    想想鍾致丞要出國,秦苒就更睡不著了,沒有他,這屋子就隻剩自己一人了。


    可笑,自己一個人這麽多年都過來了,還怕沒有他的這幾天嗎。


    早上五點的時候,秦苒還在夢鄉,窸窸窣窣的聲音還是驚醒了她,鍾致丞迴來了。


    秦苒拿起床頭的手機瞟一眼時間,朦朦朧朧的揉揉眼,手機屏幕的亮光刺的她睜不開眼,但看正在換衣服鍾致丞,背對她換好平日裏睡覺穿的運動衫,轉身就撲倒的床上。


    趴在床上的他一動不動,連翻身都沒力氣的樣子。


    秦苒本來想拉過薄被給他蓋,他長臂一伸,直接將秦苒攬倒,又抬手遮住她的眼睛,混混沌沌的說:“睡覺。”


    她沒有反抗,捉住鍾致丞捂著自己眼睛手拿下,不過一會兒功夫,鍾致丞已經沉沉的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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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秦苒拿了旁邊健身房的鑰匙準備去運動一下,那麽多器材擺在那不用白不用,何況自己總吃醫生專屬區的飯菜都胖了不少。


    咦?奇怪,她怎麽會關心起自己的身材了?


    運動完後,鍾致丞還沒起床,秦苒趕緊叫他,再不起要遲到了。


    五點迴來早上七點起床,才睡兩個個小時,他起不來很正常。


    鍾美人的起床氣不容小覷,醒來後坐在床邊發呆,誰也不理。


    秦苒吩咐早餐的事他也沒迴應。


    這是他渾身上下唯一的缺點了吧。


    不過隻有這樣,鍾致丞在秦苒心中才像個人而不是神。


    秦苒到兒科的時候,杜莫優抱著一本病曆匆匆向一療區走去,兩人相視一笑,杜莫優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的病房門口。


    “燕姐,這還是怎麽了?有緊急情況?”秦苒問了護士站的江燕。


    “有個孩子,昨天夜裏唿吸困難,可能救不過來了,麻醉科的主任都過來看了,說情況不是很好,咱們科的主任也說通知家屬做準備,哎,”江燕搖搖頭,“家屬不放棄搶救,杜老師也不想放棄,昨天夜裏就一直守著那孩子,這不都早上了,拿了病曆本又去病房了。”


    秦苒迴頭看向杜陌優消失的方向,心中有什麽被觸動一般。


    作為實習生的她,留在醫院更多的是感受老師們的敬業與奉獻。


    說到底,醫生也是人,他們也有自己的生活。


    杜陌優是一個五歲孩子的母親,因為總加班不能經常陪伴宗奕。


    宗奕幾乎算是在醫院長大的。五歲的小宗奕已經可以認全兒科所有醫療器材,而且還能說出它們都是用在哪的。


    或許小孩子並不懂那些器材的作用,但耳濡目染之下,宗奕連氣管插管裏的粗管細管先插後插都記得住。


    兒科醫生是所有醫生中最緊缺的,或許因為患者大多是沒有自主決策力與成熟思維與表達力的兒童。


    也或許是因為兒科醫生的收入相較於一些科室較低,患者數量還多,很辛苦,國內兒科醫生資源緊缺。


    枝大醫院其實已經取消了兒科夜班急診服務。因為醫生人手實在不夠,一**夜班排下來,都還沒休息好又要上夜班急診,太吃不消。


    秦苒在護士站幫小朋友量體重,小孩子正處於發育期,體重變化速度比較快,身高體重量表是反映兒童健康情況的最基本指標。


    幾個孩子歡唿雀躍的爭相要稱體重,小孩子就是這樣,一個要做什麽就會有一堆孩子都要爭著做。


    秦苒維持好秩序,幫她們稱體重,記錄數據。


    原本打算做完這些,沒事之後就迴泌尿外科,正準備離開時,杜陌優懷抱著病曆本緩緩走出病房,有點失神,轉身靠在病房門口的牆麵上,抬頭對著天花板猛眨眼,長長唿氣。


    接著,病房裏“哇”一聲嚎叫,對的,是嚎叫,哀嚎,痛徹心扉的婦人的嚎叫。


    秦苒突然明白發生了什麽,又一個生命,一個還未長大的生命就這樣沒了。


    杜陌優緩了一會兒,之後又走進病房,秦苒猜她應該失去安慰家屬了。


    病房裏同屋的小孩子都被帶了出來,病房門緊閉,杜陌優再也沒出來,隻看到進進出出的護士,還有不斷湧來的孩子的各種親戚。


    秦苒親眼見到孩子的母親,一個三十多歲,風華正茂衣品不凡的女人哭成了“潑婦”,原本姣好的麵容哭的臃腫,整個人都站不起來,被其他家屬攙扶著才能勉強站立。


    一行人從病房出來,杜陌優抱著病曆本給孩子的父親將孩子的情況,並把幾天來的病情發展過程詳述了一遍。


    “先生,嬌嬌的事我們也很痛心,”杜陌優麵色凝重,麵對一個鮮活的生命悄然離世,沒有誰能輕鬆,“您節哀,嬌嬌媽那裏一定要看住,她心裏承受能力不是很好,這樣哭會哭壞身體的。”


    “杜醫生,這幾天也辛苦你了,”孩子的父親麵色沉痛,有點哽咽,“孩子發生這樣的事,說到底還是我們做父母的不稱職,謝謝你這幾天一直和我們陪著嬌嬌。”


    秦苒遠遠的看著二人,此刻的杜陌優很優雅,明媚而憂傷的優雅。


    當然,還有疲憊。


    殯儀館的車說到就到,見證一個活人真正成為死人的那一刻。


    其實,病死的患者躺在病床上基本和睡著差不多,甚至不會讓人有人死了的感覺。真正宣判一個人死亡,一個人在活著的人心中死亡的那一刻,就是殯儀館的車駛進醫院的那一刻。


    杜陌優迴到醫生辦公室,無力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像是疲軟了一般趴在桌子上。


    手機傳來陣陣鈴聲,她像是沒聽到一般。


    秦苒悄悄走近,卻被江燕拉住,她伏在秦苒耳邊小聲說,“別打擾她,陌優每次遇到小孩子走都是這樣低迷,讓她緩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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