踮著腳的苗羽璐......依然很矮。此時,她正立於一個假山之上,該假山位於一所園子的圍牆邊,而圍牆則正對著沈挽荷所住的西院。這個場地是她經過多番勘探才找到的,乃是觀看西院的最佳地點。隻可惜她的身體高度非常不配合,就算拚命墊腳,也隻能隱約看到院落裏的情況。

    東張西望了半柱香時間,苗羽璐發現有一個男子靠近了西院,在他入門的時候,兩邊的侍衛竟都朝他行了禮。苗羽璐心中立馬疑竇叢生,於是乎更加拚命地窺探。

    “大冷的天,門窗開這麽大,有神功護體之人,果然非同凡響。”章徵一邊冷嘲熱諷地絮叨,一邊過去將屋裏的窗戶關好。

    對於他的出現,沈挽荷連頭都沒有抬一下,自顧自地翻著書。

    “這本《呂氏春秋》你都翻了三遍了,再這樣下去,沈女俠怕是要變成沈夫子了。”章徵過去奪過她的書。沈挽荷默然起身,又從書架上拿了一本,繼續坐下來閱讀。章徵被無視了一陣,終於忍不住再次奪了她的書。沈挽荷霍然起立,清俏沉靜的麵容凝練寒霜。

    “你就不能做些有意義之事?”

    章徵一摸鼻子笑了笑,“你對我了解多少,又怎知我做的事都是毫無意義的。這般草率下結論,未免有失公允。”

    沈挽荷嗤之以鼻,“我不是玉皇大帝,做不到洞悉世事。我對你更是偏頗無禮,冷言冷語,章總管,請迴吧。”

    章徵點了點頭,“你也知道自己總是對我冷言冷語麽?不錯,還不至於沒心沒肺。”說著,章徵一屁股坐到黃花梨的小圓桌上,全然一副賴著不走的腔調。

    沈挽荷知道自己說不過章徵,隻好沉默以對。

    章徵呆坐了一會兒覺得無趣,便又扯了個話題,“事情都快一個月了,你可有想好退路。”

    章徵大部分時間都是吊兒郎當的樣子,然則每當談及正事時,又會如變得正經八百。衝著他正經的樣子,沈挽荷決定迴答他,“我從未想過退路。”

    “大不了便是一死?”章徵不屑地打斷了她,“沈女俠果然豪氣。我要是有九條命,前八次想必也會似你這般豪氣。”

    “要不然,我又能如何?”其實在得知那個丫鬟是內應後,沈挽荷心裏已經有了主意。她打算盡量拖延魏啟,等柳墨隱他們那邊有了攻打的計劃,她再做內應,最後集眾人之力傾覆逐鹿會。然而這個計劃又如何能夠被章徵知道?

    “跟我私

    奔,咋們遠走高飛。”章徵說得一臉當然。

    沈挽荷受夠了他的滿嘴胡話,站起來扭頭便走。章徵從圓桌上跳下,接著腳下步法遊走,倏忽之間已經擋在沈挽荷之前。沈挽荷將章徵的動作看在眼裏,隻覺對方身法輕盈流暢,行動間似落葉飛花,想來武功不弱。

    “你若是想走,我現在就可以安排,將你送至穩妥之處。”章徵神情肅穆地與她說話。沈挽荷看得一怔,突然明白過來,他的這個提議乃是當真的。

    “我若是平白無故走了,你不怕魏啟對付你?”沈挽荷從未想過章徵竟這般膽大。章徵在逐鹿會雖說也是號令眾人,但畢竟上麵還有一個逐鹿會的老大,魏啟。

    “我自有辦法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你送走。何況退一萬步,他魏啟就算知道了整件事,也不能把我怎麽樣。”章徵語調平穩,神情桀驁,半點不像是在吹噓。

    沈挽荷將兩卷墨色煙眉蹙成一團濃雲,篤定地迴了句,“多謝好意,我決定呆在這兒。”

    章徵聽到她的迴複,既無驚訝莫名,亦無黯然失色。他隻低著頭,淺笑著沉默了片刻,再抬起頭來胸有成竹地說了句,“你想要魏啟死。”

    這會兒,沈挽荷倒有些不可置信了。也許是自己過於缺乏城府,亦或是章徵太過懂得猜測人的心思。她總有一種錯覺,無論她想什麽或是計劃什麽,魏啟總是能夠推敲到。這也是她不愛和章徵說話的一個原因。

    “不錯,我想要魏啟死。”既然瞞不住,不若不瞞。

    章徵聽後,竟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我幫你。”

    沈挽荷心中再次震詫難平,撫著上頭的意思辦事是一迴事,把上級直接殺掉則是另外一迴事。沈挽荷不信自己的魅力能夠大到這種程度。何況章徵這個人雖在她麵前油嘴滑舌毫無正緊,然則與他幾番相處下來,多少能夠感覺得到,此人說話實則點到即止,做事也十分懂得拿捏分寸。他雖輕浮,卻不下流。你對他無可奈何之餘,並不會過多地厭惡。

    “怎麽,不相信?哼,當年周幽王為了褒姒烽火戲諸侯。我章徵雖然戲不了諸侯,為你殺一個兩個像魏啟這樣的人,還是能辦得到的。”章徵誌得意滿地說。

    “我不是不信你,隻是,你就算這樣做了,我也不會迴報你。”沈挽荷神色淡然地迴。

    章徵好似對沈挽荷的說辭有些不悅,嗤之以鼻地說,“我章徵為自己喜歡的姑娘做事,從不計較得失。迴報一說,無從談起。”

    “你若執意如此,便隨你吧。”沈挽荷口上這樣說著,心裏對他的提防依舊沒有撤去。

    “不過有一事我很是好奇。”章徵突然問道。

    “何事?”

    “你是如何瞞過魏啟的。這一日兩日還好騙,可連續一個月之久不露任何破綻,倒是難如登天之事。”章徵說出困惑他許久的問題。

    “要瞞過魏啟並不難。首先,我自廢了內力,吃了藥,按照書上所記載的樣子佯裝練成玄靈訣。再則,我看過此書。我教魏啟的,確實也是完全按照書上所記載的。雖字句之間有些偏差,但基本大意相差無幾。”沈挽荷一一解釋。

    “你不怕他最後練成神功?”章徵問。

    “練成了不是更好?練成後的一段時間內,修煉者會脫胎換骨,以前所練內力悉皆散盡。那時要殺他,便是易如反掌。”沈挽荷說道,“隻是修習玄靈訣,必得棄絕愛憎恨,達到無欲無求之心境方可。他魏啟怎麽看都不是超脫之人,為何那麽久依然沒有走火入魔?”

    章徵想了想,突然神秘莫測地走近她說道,“這個問題,明日或許我能迴答你。”

    沈挽荷沒問為何要等明日,而是坦然地點了點頭。

    “我要迴去了,你送送我吧。”正事說完,章徵又迴到了無賴的模樣。

    “你有手又腳,何須我送?”沈挽荷不打算順他的心意。

    “那看來,今夜我隻好在此留宿了。”說完,章徵腳一抬,走向了屋內的大床。

    “慢著,我送你出去。”沈挽荷隻得妥協。

    章徵饜足地笑了笑,大搖大擺地走在沈挽荷麵前。

    苗羽璐仰得脖子酸疼,雙腳發麻之際,突然看到西院廂房裏的大門被人打開。那個開門人,恰巧是她踏遍千山,尋了個把月的師姐。

    “師。。。。。。”苗羽璐驚唿出聲,可突然又意識到自己所處之境。她捂著嘴繼續觀望了一陣,直到沈挽荷進屋,才悵然無比地跳下假山。

    一把透著冷森寒氣的大刀夾在了苗羽璐脖子上。苗羽璐眼角斜了斜,不敢輕舉妄動。

    “說,你在做什麽?”身後傳來一名男子的問話。苗羽璐猜測對方定是逐鹿會的侍衛。

    “我,我是廚房的。”苗羽璐的額頭開始滲汗。她可不想剛找到師姐就一命嗚唿。“我吃飽了,出來散步。”

    “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子嗎

    ?趕緊老實交代。我盯著你許久了,一直鬼鬼祟祟地往對麵的院子裏張望。說,誰派你來的,有何目的?”苗羽璐的話明顯無法騙過那漢子,對方的語氣變得更為地不耐煩。

    “我。。。。。。”苗羽璐絞盡腦汁地編故事。可惜慌亂之中,她根本沒有辦法集中精力。過了一會兒,待到她滿頭大汗,以為自己要身首異處之時,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把鋼刀竟突然從她肩頭滑落。苗羽璐驚詫莫名,連忙轉過頭去看個究竟。豈料就在她轉頭的瞬間,一團帶著異香的粉末迎麵撒來。苗羽璐猝不及防,吸了一鼻子。天旋地轉的感覺迅速傳來,迷蒙之間,她憋見有一名麵容模糊的女子站在她麵前,而地上則躺著一名大漢,那漢子的脖頸處有一條細線,紅色的血水正如地泉般洶湧地往外冒。苗羽璐想再抬頭看清楚那女子的樣貌,怎奈暈眩的感覺越來越濃,轉眼間她已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

    次日,風疏雨驟。四角亭前的梧桐葉在水珠的敲打下發出陣陣哀鳴。

    這是沈挽荷第三十二日教魏啟練功。魏啟學得非常之快,一本玄靈訣已經練了過半。如往常一般,練完功後,沈挽荷在幾個守衛的押送下,走向小院。

    大雨落在油紙傘上劈啪作響,雨簾中另有一把大傘朝他們而來。傘麵逼近,傘下人將傘柄微微押後,傘下露出一張英氣逼人的臉。章徵發髻高盤,幾縷額發當風飄飛。

    “你們都下去吧。”不待眾人站穩,章徵已發號施令。

    守衛們麵麵相覷,可說話的人是章總管,他們哪敢不從。

    “你跟我來。”守衛們退去後,章徵地對沈挽荷說。

    沈挽荷隱約間能感到他的行為和昨日的承諾有關,隻是章徵到底要做些什麽,她也是一頭霧水。

    章徵帶著她溜進一座角樓。一進去,他就急掩了木門,偷偷摸摸地替兩人找了個隱蔽的角落藏起來。

    “你要做什麽?”沈挽荷很是不解。

    “噓。”章徵比了個噓聲的手勢,示意她稍安勿躁。

    沈挽荷隻得安靜地躲好,不再動彈。

    稍待片刻,門內果然又進了一人,竟然是魏啟。魏啟是一個人進來的,他進屋後的第一個動作與章徵如出一撤,轉手關門。

    魏啟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盒子,遠遠望去,兩人看不清那是何物,他們隻看到魏啟將小盒子裏麵的東西一口吞掉。吃完後,魏啟坐下來運功。又過了片刻,他緩步到角樓的巨大梁柱邊,

    並將手按在廊柱的底座上,接著機關被觸動了。原本寂靜的角樓仿佛活了過來般顫動起來。平整光潔的地麵上有三塊巨大的石磚冉冉升起。等待了一陣,機關的轟鳴聲停住了,那三塊石磚升至高出,而每塊石磚下麵都連了根鐵柱,鐵柱上各自絆著一名少女。那些少女個個衣衫半褪,發絲蓬亂。

    沈挽荷被此情此景驚得無法言喻,隻微張著嘴倒吸冷氣。而章徵則依然還是章徵,他隻微微側著頭,等待接下來發生的好戲。

    在沈挽荷失魂的片刻,魏啟已經不知從何處拿了一個皮鞭。“啪啦”一聲脆響,皮鞭打在第一個少女的身上。少女從昏迷中瞬間醒來,劇烈的疼痛使她止不住地尖叫起來。魏啟在聽到少女的叫聲後,神情變得猙獰而興奮,緊接著更為奮力地抽打起來。一時間角樓裏慘叫聲連連。

    沈挽荷隻隨便看了幾眼,就不忍再看下去。

    “沈女俠,這點血腥都受不了?”章徵輕聲挪揄她,“你不仔細看怎麽能發現裏麵有你認識的人呢?”

    裏麵有她認識的人?沈挽荷聽及此,震驚萬分,連忙定睛觀看。章徵說的她認識的人,居然是汪嘉柔。第三根柱子上,汪嘉柔像一隻被剝了皮的兔子,眼神憤恨地盯著魏啟。然而隨著鞭打的持續,她的眼神慢慢地轉為空洞。

    “怎麽會這樣。”沈挽荷從未料到汪嘉柔會落到此般境地。當然汪嘉柔自己更加沒有料到。

    章徵聽她一問,並不做任何迴答。而是搔了搔首,看向別處。這三個年輕女子裏麵,有兩個是魏啟自己找的,而汪嘉柔實則是章徵“舉薦”的。然而此時此景,章徵斷然不想把這個事實告訴她。

    漫長的折磨終於告一段落,魏啟卻並沒有放過她們,而是撲了上去,一點一點地開始舔她們身上流下來的血。等一切都告一段落後,魏啟再次觸動機關,將少女們藏迴地底下。

    魏啟走後,沈挽荷虛脫般地向牆上靠了靠,“這究竟是怎麽一迴事。”

    “這個事情,說來話長。這兒不是很安全,我們還是先離開吧。”

    他這樣一說沈挽荷才意識到自己還處在魏啟的秘密角樓內。她默然點了點頭,率先走了出去。

    屋外雨滴依然稠密。兩人步入大雨中,章徵將他今日打算說的事娓娓道來,“此事要從徐觀微說起。”

    “那是何人?”沈挽荷從未聽過此人。

    “他是昆侖派禦陽真人的弟子。”章徵說。

    “禦陽真人我倒是見過,但這和魏啟有什麽關係。”沈挽荷又問。

    “在昆侖派,徐觀微除了是禦陽真人的弟子外,他還有另外一個特別的職務。”章徵一邊不急不緩地走著,一邊有條不紊地向沈挽荷講述事情的經過,“給禦道子送飯。”

    “給禦道子送飯?”沈挽荷依舊沒能猜測這和魏啟淩虐少女有什麽關係。

    “徐觀微並不是一個安守本分的人。在昆侖派久了,他打聽到玄靈訣的事情,於是再也忍不住欲念,打算偷盜玄靈訣。他乘著自己給禦道子送飯的便當,屢屢找機會下手。終於在一次禦道子下山之際,被他找到了玄靈訣。徐觀微怕被發現,並不敢將書直接偷走。慌亂中,他將書重新抄錄,接著逃出了昆侖。”

    “你是說玄靈訣早就流落到中原武林?若是如此,為何我們從未聽說過呢?”一個疑問未解,另一個疑問又重新冒出。

    “因為徐觀微下山後,遇到了魏啟。”章徵如是說,“魏啟從徐觀微身上得知了玄靈訣,並打算獨吞。那個晚上,他們打了一架,徐觀微輸了,但是他又不甘心自己辛辛苦苦偷來的東西便宜了魏啟,於是在臨死前,將書扔到了水中。那本玄靈訣經過河水的浸泡,下半卷已經完全無法閱讀,而上半卷也是字跡模糊,勉強才能看清書裏的大意。”

    沈挽荷聽得冷汗直冒,原來魏啟早就接觸過玄靈訣。虧得她並沒有刻意誆騙魏啟,否則一開始就會被揭穿。

    “魏啟憑著那本殘破的書,開始修煉。很快,他就走火入魔了。”章徵道,“不過魏啟還算是一個聰明之人。為了解決走火入魔的問題,他又去巴結了禦陽真人和禦道子的師叔。那老頭兒送了他一瓶丹藥,之後他不再走火入魔。可惜吃了那丹藥人會變得異常地狂躁嗜血。所以,才有了剛才那一幕。”

    沈挽荷歎了口氣,“難怪魏啟修煉得那麽快,而且還不會走火入魔。不過我總覺得那丹藥並不能真正幫他練完玄靈訣。否則昆侖派也不會隻有禦道子一個人修習那門功夫了。”

    “魏啟為了練神功,早就心智失常了。”章徵道。

    “隻是,那些姑娘,你有辦法救她們嗎?”沈挽荷的腦海中又不由自主地浮現起那三個人痛苦且充滿哀求的臉。

    “這三個姑奶奶,一個比一個惡毒。你確定要救她們?”章徵一臉無所謂地說。

    沈挽荷思考了一陣道,“我不知當不當救,我隻知她們就算有錯,也不應當受那般。。。。。

    。”沈挽荷實在找不出恰當的詞形容剛才所見的場景,到了語末隻能收聲。

    “我答應你,保證留她們一條命。”章徵爽快地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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