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大內,一名年邁的官員神色慌張地疾步前行。夕陽西照下的宮宇,巍峨中多了絲風華,像是嬌顏半遮的美人。按理說這個時辰若非召見官員是不能隨意入宮的,隻是來人身份特殊,乃是三公之一的李太師。李太師一路向內侍監疾奔,走著走著,見著一個耷拉著腦袋的小太監,他趕忙跑過去一把揪住對方的脖子。那小太監忽覺脖子一緊迴過頭來,看到來人是太師,立馬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狠狠地磕了個響頭。

    “拜見太師,您老萬福。”小太監一改剛才頹廢的樣子,諂媚地說著吉祥話。

    “你快起來吧。”太師喘著氣說,“我問你,皇上在哪兒?”

    “太師您找皇上啊,皇上這會兒應該在禦膳房用膳吧。”小太監恭敬地迴話。

    “你,快給我去稟報,說我有要事覲見。”李太師語調急促地說。

    這邊小太監卻為難了起來,皇宮大內各司其職,他不過一個小跟班,又不是皇帝身邊貼身的內人。“哎呦,太師您可折煞我了。我這身份哪裏能見聖上?”

    太師麵色一僵,湊上去道,“蠢笨的家夥,誰讓你去見皇上了,自然是先去找吳公公。我走累了,你讓他來這邊見我。”李太師嘴裏的吳公公,即大內總管。

    小太監一聽,臉色更不好了,“可是,吳公公這會兒,多半正陪著皇上呢。”

    “我……”李太師立刻被氣得怒發衝冠,若不是為了保持形象,他必定上躥下跳,“那就找杜公公,喜公公。那麽多內侍太監,總得一個得空,天呢,這大內怎麽有你這麽不開竅的。這都要翻天了,都是些什麽人呢。”

    “哎哎。”小太監點頭如搗蒜,趕緊屁滾尿流地跑去找人。

    高大恢宏的宮殿內,李太師蒼老的身影煢煢孑立,倍感淒涼。此時距他入宮已有小半個時辰,然而皇上遲遲還未來。他身上不住地盜虛汗,偶爾摸出隨身的帕子擦一擦額頭。正忐忑著,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李太師趕緊站直身子,調整好表情。

    “皇上駕到。”太監尖銳高亢的聲音如期傳來。

    “叩見聖上。”李太師緩緩地下跪。

    “免禮。”還未等李太師完全跪下,皇帝已上前去虛扶了一把。“趕緊去搬把椅子來,太師年紀大了,你們這幫做奴婢的怎麽能讓他站著等那麽久。”

    “奴婢們罪該萬死。”底下的跟班小太監跪了一地,這話他們每天都要說上幾迴,那無辜惶恐的表情,聲音

    的高低都拿捏得準確無比,多一份則弄巧成拙,少一分又缺了誠意。

    這時,大太監吳春祥兀自搬了個凳子過來,放到李太師身後。

    “太師,請坐吧。”吳公公表情平淡地說。

    “微臣,叩謝隆恩。”李太師又拜了拜才坐下。

    “太師這時候進宮是不是有什麽要緊的事啊?”皇帝摸著手上的琥珀扳指,表情深沉。

    “啟稟皇上,我有十萬火急的事情稟奏……”太師說完這句卻沒有再說下去。

    皇帝對於他的意思了然於胸,立即屏退了左右,連近身太監吳春祥都被趕了出去。

    “快說吧。”皇帝也被他的樣子弄得緊張起來。

    李太師卻沒有立刻說話,而是從袖子裏麵掏出了一疊文書,接著走過去恭恭敬敬地放到禦案上。“老臣懇求皇上細閱,這些證據無一不指症京兆王圖謀不軌,意欲謀反。除此以外,種種跡象都表明,最近朝中重臣被刺殺一事,乃京兆王指使。”

    沉默,長久的沉默。

    李太師的心突然高懸了起來。告發京兆王的證據其實是今天下午突然出現在他家的,這事就好比天下突然掉了個餡餅。他一拿到餡餅,最先想到的並不是餡餅為什麽會掉在他家,而是要怎麽吃這個餡餅。他與九王爺本來沒什麽大的瓜葛,壞就壞在上麵指正京兆王暗中誅殺朝廷命官,而他的妹夫就是其中一個受害者,連他自己都差點喪命。他一看到這些個東西,第一反應是激憤,一激憤就進了宮。現在想來,怎麽都不能自己做這個出頭鳥。誰都知道皇帝最喜歡這個九弟,而九王爺在朝中的勢力盤根錯節。弄得好,他是第一輔國功臣,弄不好,一身騷。

    李太師忐忑不已之際,耳邊突然傳來啪的一聲響動,原是皇帝將奏疏狠狠地摔到了桌子上。

    “這些個東西,是太師你收整的嗎?”皇帝語調平平,倒是聽不出怒意。

    李太師額頭的虛汗更多了,可當著聖上的麵他不敢造次擦汗。李太師微微地抬了抬老眼,猛然地,一道精利的眼神從案幾那邊投射而來。李太師年老的心髒不堪嚇,深深地抽痛起來。

    “我問你,這些東西你從哪兒弄來的?上麵所記可否屬實,快說。”皇帝說著說著語調越來越不耐煩,越來越充滿戾氣。

    李太師立馬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仔細思量著該怎麽迴。他原本想據實以告,欺君乃是大罪。可轉念一想,他若是說證據來曆不明,那麽

    指控的力量就薄弱了,說不定扳不倒京兆王,弄巧成拙。那人既然以那種方式把證據交給了他,必定不想自己說出事情的原委。那麽他何不順手推舟,攔下這個功勞。想完這些之後,他接下來的話就成了,“啟稟聖上,這些證據,一部分乃屬下數年來搜證,一部分乃有人告發。上麵言之鑿鑿,有憑有據。這隻是老臣挑出來的一小部分,老臣家中還有一箱子。”

    “什麽,一箱子?”皇帝強忍盛怒,可最終還是以齜牙咧嘴之相麵對他的太師。“你……”皇帝一手指著太師,氣得說不出話。

    君心難測,太師弄不清皇帝到底是個什麽態度。隻好匍匐在地,盯著地上的青磚沉默不語。

    “為何不早呈上來?”皇帝走到太師麵前來迴地轉圈。

    “皇上與王爺乃是親兄弟,老臣怕證據不足冤枉了王爺,傷了皇上的心,那便是百死也不能贖的罪過。”李太師說得情真意切,老淚縱橫。

    皇帝喘了口大氣,指著他說,“太師你就是做事太謹慎,瞻前顧後。”

    皇帝語氣逐漸變好,可李太師還是不敢抬頭。

    “京兆王妃在封地暴斃,京兆王今日一早來請辭,鄭準了。”皇帝背靠著案幾歎了口氣。

    “什麽?”李太師終於驚詫地抬頭。

    “吳春祥,吳春祥。”皇帝突然大聲叫喚起總管太監的名字。隻是叫了幾聲,居然沒人搭理,皇帝再次暴怒了起來,他狠狠地推翻了桌案上所有的物件。乒呤乓啷中,地上亂作一團。“死太監,都跑哪兒去了,沒用的廢物。”

    叫罵聲中,吳春祥領著一幫小太監進來,立馬跪成一排。

    “你上哪兒去了,把你給慣的。”皇帝疾步到吳公公麵前,指著他的頭說落。

    “皇上和太師商談要事,奴婢怕不小心聽到,就站得遠了點。”吳公公一臉委屈與無辜地迴話。

    “哼,就你心眼多。”聽他這樣迴話,皇帝語氣稍微好了點,“快,傳朕口諭,立即封閉內外城門。”

    吳春祥點著頭,叮囑了身邊的一個內侍太監去傳旨。

    “還有,火速招裴相,鄧太尉進宮。”皇帝想了一下,又補充道,“等下,把廷尉府的獨孤翼,禦史大夫侯勳都叫來。要快。”那方才領命的太監跑了一半,又跑迴來不停地點頭稱是,皇帝最後語氣凝重地囑咐要快,他哪敢有半點懈怠,趕緊跑出去張羅宣大臣進宮的事宜。

    來迴徘徊了一

    陣,皇帝走到禦案前,打開一份空白的聖旨,濃墨飽蘸後,寫了幾行字,再啪嗒一聲蓋上玉璽。

    “把它交給陳將軍。”皇帝拿起聖旨,走到殿中央。

    吳春祥趕忙走了一串小碎步到皇帝跟前,接著彎腰低頭,雙手接過聖旨。他將聖旨小心翼翼地揣在懷裏,然後以麵朝皇帝的姿勢退後了幾步。

    “你親自去。”厲聲厲言伴著洪鍾般的音量,便是說話的人不是執掌天下權柄的君王,那也足以震懾人心了。

    吳春祥確實打算將差事交給屬下去做,他乃大內總管,負責操控全局,雖是奴才那也是萬萬人之上的奴才,這種跑腿的小活兒原本是用不著他做的。隻是不知道到底出了何事,皇帝震怒,還讓他親自給陳將軍頒旨。吳春祥已經隱約嗅到了血雨腥風的味道,他趕緊握緊了手裏的旨意,應承了一聲後快速退出殿內。

    皓月高懸夜正深沉,瑟瑟夜風流竄進屋舍。

    沈挽荷獨立於內室,周圍萬籟俱靜唯有炭盆中書籍焚燒的沙沙聲。屋內沒有點燈,炭盆裏的那團火逐漸燃盡,涼風帶起飛灰冉冉升空。

    四周暗了下來,黑暗中沈挽荷拂過桌上的長汝劍。她靜默地站立了片刻,接著從腰間解下香囊深深吸了口氣。又凝神了片刻,她將香囊細細地係到了脖子上,最後頭也不迴地走出了屋子。長汝劍靜默地躺在桌子上,等待主人的再次蒞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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