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年輕的道士秩序井然地穿過三清祖師廟前的天井,走在最後的是輩分最小又最愛偷懶的小師弟。他一邊走,一邊手忙腳亂地係著褲腰帶。都怪最近一直有小賊肆擾,害得掌門人發怒,那些師長們更是每天一大清早就要拿他們出氣。這不連起床的時間都被狠心地往前提了半個時辰。小道士係好腰帶,心情惡劣地怒了努嘴。

    他本就長得胖腿腳不利索,加上剛才走路不專心,故而和諸位師兄們拉開了一段距離。他提了提褲子,打算跑幾步跟上眾人,誰知剛走三步又突然想起自己竟忘了拿師父罰他抄寫的經書。完了,師父肯定又要加倍地責罰他了。小道士擔憂地停下了腳步,開始猶豫要不要跑迴房去取。

    他左右為難著,突然聽到背後有細微的響動。小道士應聲迴頭卻隻覺眼前有東西一晃,緊接著一陣風迷了他的眼。他趕緊用袖袍遮擋,可等他再度睜眼仔細瞧的時候,卻什麽也沒有了。小道士正疑惑不解地張望著,突然頭上不知被誰狠狠地扇了一記,他隻覺頭暈眼花欲轉身反擊。他就知道,又有小賊來偷秘籍了。今天他一定要給他們點顏色瞧瞧。他這般想著迴頭,看見的卻是自己的一個師兄。

    “你到底在磨蹭些什麽,怎麽會有你這麽笨的人。難道你又想害我們被罰嗎?”師兄瞪大憤怒的眼睛,嚴厲地訓斥道。

    “我……”小道士急於解釋,可是那瘦高的師兄完全沒有耐心去聽他說話,隨手又狠狠地給了他一記耳光。小道士疼得眼冒金星,眼裏委屈地蒙上了水霧。

    “還不快趕緊跟上,沒看到大家都在等你嗎?你要是再拖我們後腿害我們被師父責罵,我就讓你知道什麽叫沒有好果子吃。”

    小道士畏懼地看了一眼立在遠處的眾師兄們,隻見他們個個麵色陰沉,看向自己的眼裏充滿了鄙夷嘲笑與忿恨,他腳下一軟,人立馬抖得像篩子一樣。

    “快走。”瘦高師兄拽著他的耳朵往前而去。小道士順從得像一隻綿羊一樣,絲毫不敢反抗。

    祖師廟內沈挽荷靠著牆壁籲了一口氣。“好險。”她透過窗戶的縫隙查看,確認那群人已走遠。

    “幸而有驚無險。隻是現在我們該怎麽辦?”柳墨隱問。

    他們已在最短的時間內將昆侖派探查了個遍,但是依然沒有尋到冷凝霜的蹤跡。

    沈挽荷深深地皺起了眉頭,開始推測起來。“會不會她已經被人抓下山了?”

    “應該不會,我覺得抓走冷姑娘的肯定

    是昆侖派的人。她剛才唿救聲那麽大,沒理由我們聽到了而昆侖派的人沒聽到。但是一直到現在昆侖派都是平靜如昔,所以我想冷姑娘估計是被昆侖派的人關在了什麽秘密的地方。”柳墨隱闡述了自己的觀點。

    “可是我們基本都找遍了,都沒有。難道是在那間水上的房子裏?”沈挽荷依然很是不解。

    柳墨隱想了一下搖頭否定道:“不是,冰湖和這邊的主屋正好相反方向,我們是從冰湖那邊一路過來的,卻沒有遇到過任何人。我想冷姑娘應該被關在某間密室裏,是我們搜查得還不夠仔細,所以沒找到而已。”

    聽到這裏沈挽荷更為擔憂了,“如果真是這樣就麻煩了,這裏這麽大,要找一間密室談何容易。”

    “恩,確實麻煩。不過我覺得我們可以先迴憶一下,剛才所到之處,有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柳墨隱建議。

    沈挽荷按照柳墨隱所說的仔細地迴憶了一下,接著頹然地搖了搖頭。“我想不出來特別的地方,我看要不我們再重頭找一遍吧。”

    柳墨隱思慮了一番,最後同意了沈挽荷的建議。“不過這次得更加謹慎一點。”柳墨隱補充道。

    沈挽荷點了點頭,率先走出門去。此時朝陽已冉冉升起,清早的霞光通過天井四方的空蕩溫和地照射在地麵上。柳墨隱跨出門框後打量了一下四周,卻見沈挽荷立在他前麵一動不動。

    “怎麽了?”柳墨隱問。

    沈挽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天井裏的景物,一口白色的老井。“柳大夫,你說這裏這麽高底下又都是石頭,會有井水嗎?”她突然發問。

    柳墨隱被她如此一問,眼前突然亮了起來。“你是說?”

    沈挽荷緩緩地迴過身來,她頭頂著朝陽,對他粲然一笑。

    冷凝霜一如既往地躺在冰涼的石頭上,她臉上沾滿了耗子血。這是她不願吃老鼠肉,與怪老頭拚命搏鬥後的成果。而那老頭此時正用黑袍子抹著嘴,將老鼠骨頭丟進火焰裏。冷凝霜隻覺自己的頭暈暈沉沉,若不是她左手的手腕處傳來的陣陣針紮似的疼痛,她或許已經昏睡過去。那疼痛源於她手腕上的傷口,一條細小的用利刃劃開的傷口。此時傷口已經不再流血了,上麵還被纏上了一塊髒兮兮的碎布。在她遇到怪老頭之前,她從不知道自己的血居然這麽寶貴。為了找到至淨至純之血煉丹,老頭走遍五湖四海,殺了無數人做了無數嚐試。不得不說冷凝霜是迄今為止他最為滿意的。

    冷凝霜知道自己不會很快死,但這樣的生活她寧可以生命為代價來結束。她腦海中清晰地記得上次被抓的經曆,以及身上遍布的傷痕。她知道在接下來的時間裏,老人會不定時地來取血。你永遠也估不準那會是什麽時候,也許是熟睡之時,也許是異常清醒之時,這全憑老頭的喜好。有時兇器是一把鋒利的匕首,這還是比較好忍受的,可有時它也會是銼刀,簪子,生了鏽的菜刀,甚至是斧頭等等。老人沉迷於用不同的方式讓她流血,曾有一段時間他以此為樂。

    冷凝霜開始有些後悔了,她不該一個人跑出來的。那次是那個人救了自己,可這次又會有誰來救她。她睜大了眼,絕望地盯著黑色的天花板想。她看著看著,突然間頭頂上的天花板動了一下。咦,這是怎麽迴事,是她產生了幻覺嗎?她立馬果斷地否定了自己的眼睛,可是過了不多時,天花板又動了一下。緊接著那塊四方的黑色天花板被人從外麵輕輕地拿走了,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了那裏。冷凝霜看著那張被火焰照亮的臉,激動地嘴角顫抖起來。

    沈挽荷朝冷凝霜做了個噓聲的動作,示意她不要亂動。她這樣做是為了防止驚動老人,可她沒料到那老頭洞察力竟如此高超。她正準備著向下跳,一枚暗器早已破空而來。沈挽荷敏捷地向後一閃,那暗器的攜起的風擦過她的肩頭,劃破了衣衫。她驚愕地吸了口冷氣,轉頭看向柳墨隱。另一邊柳墨隱卻已下定了主意,隻見他抓起沈挽荷的手臂向後退了幾步,接著揭開另一塊天花板向下一縱。

    不出所料,銀色暗器攜著詭譎之氣再次唿嘯而來。柳墨隱抄起手裏的木質天花板一擋,嗤咚一聲木板中央破了個洞。可緊接著原本被暗器打穿的那個小洞竟冒著煙不斷向外焦枯,最後有一半的木材變成了黑炭。

    “炎魔散?”柳墨隱的聲音中帶了些不可思議與惱怒。炎魔散是一種駭人聽聞的紅色粉末,一旦沾到木頭,布料乃至人體就會產生強烈的反應。它就如炎魔一樣,瞬間令這些東西化成焦炭。

    “戚戚,行家。”老人用寬大的袖袍捂住嘴,發出陰陽怪氣的聲音。

    柳墨隱扯了個冰到極點的笑容,手裏木板向前一擲。那木板火速旋轉著朝老頭命門飛去,老頭袖袍一抬空手去接。柳墨隱趁此機會抽出纏繞在腰間的軟劍,那劍做工精巧薄若蟬翼,乍一看有些綿軟,可待柳墨隱一運氣立刻堅若剛石。沈挽荷看得一愣,任誰也不會料到,柳墨隱的腰帶中竟然藏著這樣一柄利器。

    老頭將木板隨手一扔,緩緩地往

    前邁了幾步。他眼裏全是從容與祥和,仿佛接下來要做的不是生死搏鬥,而是閑庭漫步。

    柳墨隱並未被對方的目中無人激惱,他行雲流水般地捏了個劍訣,再微微將劍一橫,倏忽間已刺向對方命門。老頭起初不閃不避,直至劍身接觸黑袍的瞬間他身形一閃已飄出數十尺。

    “戚戚,有點意思。”老頭從黑袍中掏出了一把灰撲撲的拂塵,很明顯方才他隻是在試探柳墨隱。看看對方值不值得他掏武器。

    柳墨隱一擊不中,神色未變。他定定地立著,等對方出手。

    老頭斜眼睨了一下柳墨隱,突地他輕功一運,若鵬鳥般翻飛而起,手中的拂塵於空中甩出霍霍的風聲。柳墨隱向後飄去,在觸到牆壁後借力向前,以雷霆萬鈞之勢再次攻向老頭。老頭瞳孔微縮,及時地用拂塵架開了柳墨隱森忙的劍氣。然這一架,柳墨隱順勢翩然迴轉,手中的的長劍又刺向老者左膝。他雙腳踏空不便更改招式,隻能微扭腰身使身形下沉,一個後空翻後落地。柳墨隱緊纏而上,並不給對方喘氣的機會。老者尚未落地,他已踢出數腳,至逼得對方無法站穩。老頭麵目陰沉地將手中拂塵一甩。

    “柳大夫小心!”那邊正給冷凝霜鬆完綁的沈挽荷憋見這一幕,急得大喝一聲。

    伴著沈挽荷聲音的,是數百枚從拂塵中射出的細小鐵針。那密密麻麻無可辨認的暗器瞬間便要將前麵之人射成馬蜂窩。隻見柳墨隱身形急速變換,刹那間已使出數十招。由於光線暗沉,加上出招的速度快得令人瞠目結舌,除了耳聞“叮叮”的聲響外,就連那老頭自己都沒看清這一切。丹爐的柴火爆了一聲,火光乍現,柳墨隱竟安然無恙地站在原地,隻是手裏的長劍上多沾了幾枚針。他微微使力一震,細針被震落在地。

    “哼,好小子,這暗器問世五十來年,你是唯一一個能躲過的人。有種。”老頭的臉更為陰沉了,他驚歎於柳墨隱詭譎的招式。雖交手不過寥寥數招,可足以判定對方劍招的靈活與精妙。這人出手疏忽縹緲,進退自如,長劍使來恢弘大氣,關鍵處又不乏陰狠冷毅。能在暮年遇到這樣的絕頂高手,他是興奮的,但亦是惱怒的。

    “沈姑娘,借劍一用。”柳墨隱清冷的聲音傳出。

    沈挽荷撫上腰間的長汝,拇指劃過劍柄。她用力一彈,那劍便如活了般朝柳墨隱手中飛去。

    “可需相助?”沈挽荷手心捏著汗問。柳墨隱剛才顯的那一手雖令她驚歎,可畢竟那老頭武藝超凡絕俗且陰險詭詐,

    是個深不可測之人。

    “不必。”柳墨隱拒絕。

    老頭冷哼了一聲道:“女娃娃莫要著急,待老夫先收拾了這小子再來送你上路。”

    他話還沒講完,一道淩厲的劍氣已破浪般朝他的右臂劃了過來。他一怔,火速後退的同時想著出招反擊,誰知那柄利劍竟忽然旋轉了起來,劍勢暴起的冷霧夾雜著刺耳的“嗡嗡”聲震得他左臂劇痛,若不是他有渾厚的內力苦撐,手上的兵器怕早已被震落。老頭見硬拚不得,將拂塵一甩欲逃出生天。然他剛有變招的趨勢,另一柄薄如蟬翼的長劍如鬼魅般出現在他眉心,他不得不向左側稍偏以避開這致命一擊。他這一偏不要緊,卻沒法再避開柳墨隱的另一把劍。長汝銀光微閃,在老頭右手手背上劃出一道血口。老頭沒法,隻好將身子一沉,然柳墨隱如影隨之不給對方半刻喘息之機。老頭無奈躍上房梁,柳墨隱將劍擲出,老頭橫起拂塵一擋雖將劍擋迴,可惜一下重心不穩,從梁上跌落。他在空中翻騰了幾次,最後勉強單膝落地。

    沈挽荷在另一頭看得不算真切,好在她耳力極佳,光是用猜也能知道個大概。隨著打鬥的深入,兩人招式更為地大開大和。她不禁詫異於柳墨隱的招式與策略,她甚至想若今日換成自己又能在他手下過上幾招?

    正當她走神之際突地那老頭悶哼了一聲,停止了動作。沈挽荷麵露疑惑,倒是旁邊的冷凝霜興奮地低唿了一聲:“臭老頭中劍了。”

    “走吧。”柳墨隱轉了個身緩緩地走近,於此同時,那黑袍老者站著抽了幾下,終是支撐不住倒地不起。

    柳墨隱將劍遞還給沈挽荷之時,她依舊有些發愣。沒有想象中的殊死搏鬥,綿綿苦戰。隻一晃眼的功夫,統共加起來不出三十招。沈挽荷看了看那老頭,見對方雙目巨睜,眼裏迸射著不甘與詫異,最後終難敵死神的召喚,頹然地閉上了眼。她原以為柳墨隱武功不弱,但不弱到何種程度她並沒有清醒的認識。直至此刻她才真正明白,原來柳大夫的劍法絲毫不比他的醫術遜色。

    “冷姑娘,你先服下這粒藥。”柳墨隱從腰間的佩囊中拿出一粒藥丸給冷凝霜服下,再道:“此地不宜久留,若是有其他人進來可就不妙了。”

    沈挽荷這才迴過神來,扶著冷凝霜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柳大夫終於真正出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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