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紙張漸漸鋪陳開來,晉王手中手執著毛筆,蘸了蘸墨,便在紙上寫了起來。


    晉王的字偏狂草,遒勁有力,每個字都棱角分明,綿軟中帶著一股氣勢。晉王是文官,但是卻並非純粹的書生,他曾經練過武,手上的勁道很大。很快的,一幅十分漂亮的字便展現在眾人的麵前。


    晉王的字確實寫得好,就連他身邊那胸無點墨的侍衛也看得呆住了。


    “王爺這字寫得真好,賀樓主若還覺得不滿意,那恐怕這世間都無他滿意的了。”


    “那女子還是不自量力,竟敢與王爺比書法。”


    晉王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


    他轉頭看去,那女子依舊沒影子。


    當賀重言給出題目後,那女子也是在那裏沉思了許久,然後突然轉身離去。


    如今過了這麽久,她依舊沒有迴來。


    侍衛像是知道晉王在想什麽,不由得道:“那女子莫不是覺得自己必輸無疑,所以不比試就走了?她對王爺有愛慕之心,根本做不到離王爺您遠遠的。”


    晉王也覺得這個可能性極大。


    他覺得那女子極有可能厚著臉皮說沒有比試賭局便不生效,她就沒有輸。


    晉王也懶得同一青樓女子計較輸贏了。若真要去和一個青樓女子比誰的字寫得好,還真是枉費了他的名聲。


    晉王坐了一會兒,待墨水幹了,便將這幅字卷了起來。


    “請將這幅字呈給賀樓主?”晉王將那卷字遞給了那姑娘。


    “還有一位姑娘呢?”那女子問道。


    晉王笑了一聲:“她不會來了,樓主不必等了。”


    晉王話音剛落,他身後便響起了腳步聲,原來有一女子踏門走了進來。


    來人正是顧水月。她的臉紅彤彤的,走得有些急,氣還喘不勻:“晉王殿下為何斷定我不會來呢?”


    晉王看著她,沒想到她竟然還會歸來:“本王隻是覺得你不會來自取其辱。”


    顧水月的眼中散發出一道堅定的光芒,對他的話完全沒放在心上:“誰在自取其辱,晉王殿下很快就知道了。”


    “你寫的字呢?快交給這姑娘送進去給賀樓主評判。”晉王道,懶得與她多費唇舌。


    顧水月朝著身後擺了擺手,四個人氣喘噓噓地扛著一個巨大的東西進來了,那東西用一塊米色的絲綢蓋著,因此看不清是什麽東西。


    晉王的臉上頗有些疑惑,不知道眼前的女子在搞什麽鬼。


    “還請姑娘多叫幾個人來將這東西扛進去。”


    那女子愣了一下,便去叫人了。


    “賀重言的要求是寫一幅字,你為何抬……”晉王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抬了一塊石頭來?”


    “晉王殿下覺得寫字隻能寫在紙上嗎?賀重言提的這個要求看似簡單,實則深不可測,他說滿意,不過是他一念之間。我剛就一直在想,如何能在一念之間打動他。”


    晉王臉上的輕蔑與嘲諷突然消失了,麵色變得認真起來。


    “你的主子將字寫在了石頭上?你的主子究竟是何人?”


    晉王一直確定這女子是受人指使,如今更加確定了,因為憑著她那小胳膊小腿,根本不可能在堅硬的石頭上刻下字。所以唯一的解釋就是她剛剛去求助了。


    她的主子究竟是何人?


    她的背後必定藏著一個十分厲害的人物。


    顧水月還未迴答,那離去的姑娘便帶著三個粗壯的姑娘一起來了,四個人將那個石頭扛了進去。


    顧水月在椅子上坐下。


    “你那個主子想出來的主意?”


    “我說過我並沒有主子。”顧水月道。


    晉王嗤笑了一聲,根本不相信她的話。兩人便這樣隔著一段距離坐著,等著結果。


    過了一會兒,那樣貌普通的姑娘又迴來了,對著晉王福了福身道:“王爺,樓主說王爺的字不愧為朔雲第一,今日一見,大飽眼福——請王爺迴。”


    這便是沒有入眼了。晉王臉上一派平靜,點了點頭。


    那姑娘又走到了顧水月的麵前:“姑娘,我們樓主有個疑惑,為何姑娘隻寫了詩的上半句?”


    “若是賀樓主願意見我,我可以當著樓主的麵寫出下半句。”顧水月道。


    這便是她的高明之處。


    她同樣給賀重言留下一個懸念。


    晉王看著這女子鎮定自若的樣子,一直完美的麵具不由得龜裂了,再看她的目光便帶著審視了。


    她要當著賀重言的麵將後半句詩寫在那石頭上?


    難道那字真的是她寫的?


    就憑著她那嫩白的手?


    若那石頭上的字真的是她寫的,那他真的要對著女子刮目相看了。


    賀重言不重名不重利,但他還是個人,尚且有好奇心。


    那姑娘領著顧水月往裏走去,此時換做晉王厚著臉皮跟上了。


    他們走到一個院子中,這院子在尋花樓的後麵,很大,可謂別有洞天。那塊光滑的石頭便擺在院子中央,上麵赫然刻著‘千錘萬擊出深山’七個大字。


    若單論筆法,這七個大字剛勁有餘,像是出自武將之手,卻少了美感,與晉王的字比起來相差十萬八千裏。然而唯一特殊的地方在於,這些字是寫在石頭上的。即使是晉王這樣的男子,也無法在石頭上不間斷地寫下這七個字。


    賀重言並未出來相見。


    但是顧水月感覺到,有一雙眼睛正看著她。賀重言應該就在某處,這般看著她。


    “姑娘,請?”


    顧水月的手上沒有任何東西,沒有筆,沒有刀,也沒有劍。


    她怎樣在堅硬的石頭上寫下詩句?


    一時間,疑問旋繞在所有人的心中。


    侍衛搬了凳子給晉王坐下,晉王坐著,眼睛卻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顧水月走到了一棵樹下,從樹上折下了一棵枯枝。


    她拿著枯枝走到了光滑的石頭旁,目光緊緊地盯著那眼前空白的地方,秋風吹起她的衣物,素白的裙子隨風飄舞,黑發迷亂,絕世的麵容若隱若現,竟給人一種世外高人的錯覺。


    晉王的眼睛微微眯起,幾乎是屏住唿吸,看著眼前的一幕。


    突然,她動了,她手中的也不再是一棵枯枝,如刀,如劍,如雕刻者手中的刻刀。如行雲流水般,一瞥一橫一勾,每個動作都幾近完美,當她停下來時,那空著的地方已經寫上了字。


    烈火焚燒若等閑。


    晉王下意識地站了起來,這七個字的字跡和之前七個字如出一轍。


    親眼所見,他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是眼前的女子寫下的。


    晉王的腦海中閃過無數個想法,他已經意識到眼前的女子並非尋常的青樓女子,或者說她根本就不是青樓女子……


    能有這樣功力的,莫說京都了,就是整個朔雲也屈指可數。


    晉王第一次想主動走上去跟那女子說話,卻被一粗壯的女子攔住了。


    “王爺,請您迴吧。”那姑娘語氣強硬道。


    晉王向來不是無賴的人,相反,他很有風度,即使他心中有許多疑惑,仍然轉身離去了。


    那女子並非隨著他一起離去。


    這場賭局,竟是他輸了。


    晉王心中已經說不清什麽滋味了。


    “姑娘,請。”那女子對顧水月道,與對晉王時是完全截然不同的姿態。


    顧水月跟隨在那女子的身後,朝著一條小徑走去,踏過長長的木板橋,走到一座涼亭上。


    一人正背對著她站著。


    引路的女子已經離去,這涼亭裏便隻剩下顧水月和那人了。


    顧水月朝著那人拱了拱手:“賀先生。”


    那人一動不動。


    顧水月不知何意,盯著他的後腦勺看了一會兒。


    按照她收到的消息,賀重言大約三十五左右的年紀,隨性,不修邊幅,與眼前的人倒是對上了。


    賀重言不說話,顧水月便站在那裏。


    這涼亭建在一片湖水中,顧水月站了足足一個時辰,從日到半空站到了日頭西落,暗紅的夕陽照耀在湖麵上,別有一番朦朧景象。


    此時,那本來一動不動的人終於動了,伸了一個懶腰,打了一個哈欠,像是剛剛睡醒一般。


    賀重言轉過了身體,顧水月也終於一睹這個在公孫奕欲歸入麾下名單中第一人的風采。


    他的頭發就那樣披散著,一張臉上全是胡子,能看見的隻有一雙眼睛了。


    那是一雙如古井般無波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悲傷或喜悅。


    那是一雙極其能洞悉人心的眼睛,不過瞬息的碰觸,顧水月便覺得,他已經完全看透了她。


    顧水月心中咯噔一下,心中突然有種不妙的感覺。


    “送客。”


    賀重言話音剛落,那麵容普通的女子便出現在顧水月的麵前,朝著她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顧水月隻得轉身離去。


    “樓主答應姑娘,若是姑娘能在石頭上寫下後半句,便見您一麵,如今已經見了姑娘,也算允了諾言。”


    在賀重言名聲大噪的那些年裏,許多人登門拜訪,他們自信而來,敗興而歸。那些來訪的人中,多少人中龍鳳,結果連能見到他的人都寥寥無幾。


    很多年過去了,許多人都放棄了,每年拜訪賀重言的人也越來越少了。


    顧水月此刻知曉,能見到賀重言已經十分難,要將賀重言收入麾下,簡直難如登天。


    然而,正是因為難度大,顧水月才愈加興奮。這一路上,她一直思索著這件事。


    “姑娘!”


    顧水月的去路被擋住了,她抬起頭,便看到晉王站在她的麵前。


    顧水月在那涼亭中站了一個時辰,晉王便在這尋花樓的門口等了她一個時辰?


    晉王的眼中早已沒了最初的輕蔑與嘲諷,朝著顧水月恭恭敬敬地作了一個揖:“願賭服輸,敢問姑娘大名?”


    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爺,文官之首,地位何其高,但是卻願賭服輸,這便是文人公子的風度。


    顧水月對他也有了幾分好感,盡管如此,她也不會說出自己的真實姓名:“姓顧名瀾。”


    “原來是顧小姐,本王答應過,若是姑娘贏了,本王願意奉上一份拙跡。”晉王道,“本王並無顧小姐的本事,能在石頭上寫字,隻能寫在紙上,不知姑娘想要哪幾個字?”


    晉王的字,本身就代表一種威嚴,將來或許就用得上了。


    “王爺就寫‘顧瀾’二字吧。”顧水月道。


    很快的,顧水月便將晉王的墨寶收入了囊中。想來今日並非一無所獲,得了這墨寶,將來或許大有裨益。


    顧水月朝著晉王拱了拱手便離去了。


    晉王站在原地沒有動,看著她的身影融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直到她身影完全消失,他也沒有離去。


    “王爺,這姑娘挺有趣的,隻是姓顧……自從顧丞相失勢後,京中姓顧的並無什麽大戶人家了。”侍衛道,“王爺,可要查查她的身份?”


    晉王搖了搖頭:“罷了,有緣自會相見,下次再見,本王親自問她。”


    顧水月朝著雲王府走去,她一心想著賀重言的事,突然撞上了一個人。


    顧水月連忙迴神,與她撞上的是一個瘦弱的女子,尖尖的下巴,模樣纖細,楚楚可憐。顧水月連忙將她扶了起來:“姑娘,你沒事吧?”


    那女子站定,偷偷看了顧水月一眼,眼神驚惶而羞怯,連忙搖了搖頭。


    那女子與顧水月朝著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直到走出很遠,她才停下腳步,眼中的羞怯與驚惶完全消失,眼神鎮定,恍然大悟。


    “隱貞大人,您發現了什麽?”一個黑衣男子走到了那嬌弱的的女子麵前,問道。


    隱貞道:“我找到她了。”


    聖上下令三日之內要尋到那潛入宮中的女子,他們這些侍衛以及隱貞幾乎是將腦腦袋提在手上找的。然而僅憑一個身形在茫茫人海中尋找一個女子,何其難。


    今日是最後一日了,他們本來隻能到聖上麵前去請罪了。但是隱貞大人說找到她了,隱貞大人從來不會說虛話。侍衛心中一陣狂喜。


    隱貞道:“我要立即入宮,麵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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