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頭兒也不請坐,道:“自我數年前到鍋圈,當時二哥你是大哥,非要推我當大哥,多年來,兄弟們雖是同心一意,但總在提心吊膽中過活,目今好了,全寨安穩。我心事已了,現在便離開鍋圈。”


    二頭領驚道 :“大哥為何突然要離開?”


    “不瞞二哥說,我早厭倦這種生活了,多次想過要離開,但想到因我到鍋圈,與句氏結下大仇,若是離開,鍋圈定然有滅頂之災,因此不忍。如今,我放心了。”


    “如今,我們歸了句氏,也就是歸了虎安宮,憑大哥武功,何不上戰場為國殺敵,揚名巴國,了平生心願?”


    盜頭兒歎道:“二哥不必再問。”


    “你是怕荼天尺來尋仇?”


    盜頭兒笑道:“我不是怕他。死他劍下,我也不冤。巴人有仇必報,隻有我走了,他才不會來找鍋圈的麻煩,才能避免傷及無辜。其二,我還有難言之隱。”


    “你不管走到哪裏,兄弟們都跟定大哥!”


    “這正是我最擔心的,因此隻對你一人說。一則,兄弟們剛得了點安穩,多有家室在此,若再同我漂泊,不是我所願;


    “二則,有眾人同路,我反而不方便;


    “三則,初歸句氏,還不敢保證他就真心,隻要寨中武士不散,他就不敢亂動,若都走了,恐有滅寨之禍。我走之後,二哥管好兄弟們,收些匪性。”


    “大哥,你一直不說你的來路,難道真有難言之隱?你我兄弟生生死死多少次,還不信我?”


    “我怎會不信你!我的事,你知了對你並無益處。丹涪水兩岸,不是我的出頭之地。”


    見他定了心,二頭領道:“大哥放心!今日下午,為你餞行!” “夜長夢多!酒就不喝了。還有一點,兄長切記:給兄弟們說,以後不論在任何地方見了我,都不要與我相認!”


    說完,背了早準備好的行裝,提了寶劍,兩兄弟灑淚相別。


    盜頭兒離開水巴山,不知去向。


    大事既定,若春沛一行辭別句氏,帶上黃蟮頭顱迴到虎安山。


    若春沛求見瞫伯,施禮畢,第一句話就道:“這一次,我帶迴來一個人頭!”


    “盜頭兒的?”瞫伯喜道。


    “不是,是刺殺相胤將軍那個刺客黃蟮的頭,也就是搶句菊花的盜兒。”


    瞫伯以手加額道:“相將軍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


    瞫伯這才明白盜兒歸了順,大喜,急令人通知相善,捧黃蟮之頭去相胤靈前設香獻供。


    瞫伯又聽說若春沛新納一妾,又知他向來沒多少積蓄,令虎安宮內總管存燾將巴鄉清好酒、蜀緞好衣料等送到若春沛府上,助他請客。


    若春沛從未得過這麽多好處,喜笑顏開,多謝不提。


    句菊花先被搶、後自殺等消息傳入虎安宮中,瞫夢語幾人為她惋惜不已,在香石台按她們的規矩祭祀。


    知相胤案的刺客黃蟮已死,眾人歡喜,獨有一人暗中垂淚。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如煙。


    自進虎安宮中,她便慢慢從眾人口中得知當日在六方坪救她、並刺死相胤的除了她哥哥巫城,還有一人,名叫黃蟮,宮中正在全力追殺,因此常暗中念叨恩公黃蟮的名字。


    這一日,聽知夢語說刺客黃蟮捉到,身首異處,暗暗吃驚,心中想道:“若不是為了救我被追殺,他怎會去水巴山為盜,又怎會被捉拿處死?”


    如煙萬萬想不到,黃蟮隻是當時果艮風為度群芳找的一個替身,越想越心中不安,暗暗為黃蟮垂淚。


    當夜,如煙難眠,半夜想到:“恩公逝去,我當要讓他享受我的祭品,但我在虎安宮中,奴兒的身份,不得擅自外出;並且,若有人知道我祭祀他,性命還不保。”


    想來想去,如煙想到一個人。


    第三日,直到下午,如煙才見又是度群芳來溫夢園值崗,對他悄悄道:“今晚黑後,暖雪亭見。”


    度群芳聽了,心中狂喜,以為如煙終於對他來了意思。


    夜幕降臨,度群芳、如煙在暖雪亭相見。


    如煙先道:“我有一事,想求你幫忙。”


    “不客氣,你就是要我的狗頭,我也二話不話,立馬下給你。”


    如煙正色道:“這件事情,如果不秘,還真有人要你的狗頭!”


    度群芳無賴笑道:“行刑場上的麻雀,膽子早大了,不用嚇我!隻管吩咐,為你掉腦殼,我心甘情願!”


    如煙編了個慌言:“我恩公最近祭日,本應前去獻供品。但我出不了虎安宮,隻能偷偷作了一篇祭文,煩你再貼補些財物,去幫我燒化給他,是我的心意。不知願否?”


    “這好辦。你恩公是誰?”


    “這就不必打聽了。我知你不識字,才來求你,若你識字,我斷然不敢求你了。你記住:我給你的物件,不能讓任何人看到。否則,你我二人都有殺頭之禍!”


    度群芳半信半疑,料想女人膽小,才如此害怕。


    度群芳發了誓,如煙才從懷中取出一封書,是她撕裂內衣一塊,於昨日趁夢語幾人不在時悄悄寫就的。


    度群芳伸手來接,順勢握住如煙右手。


    如煙輕聲而嚴厲道:“把你的狗爪爪拿開!”


    二人分手。


    度群芳懷揣書信,迴到住處,自以為是地想道:“她在草原,並無親人,她如此鄭重,是為誰燒?她說不準外人看,沒說不準我看,既是她的恩公,也就是我的恩公,何不搞個清楚,也好有事無事邦她多念叨幾聲”。


    這娃想來想去,苦於無法認字,靈機一動,想出方來。


    第二日大早,度群芳懶覺不敢睡,趁人不在,將其中前三句中的十來個字,依樣畫葫蘆,分別在幾塊短竹片上刻了出來。


    當日不得空。


    次日,度群芳正好輪休息,去找到宮中文史官虢昌的兒子虢翰。


    這虢翰,時年十八歲,是個文弱書生。虢昌妻是兩河壩鄭氏寨女兒,二人生有兩女一子,長女早已嫁入鄭氏部族,次女虢玉蘭便是萬風寨果艮風之妻,故度群芳與虢翰相熟,進虎安宮後更常打堆,還不時去虢昌家蹭飯吃。


    度群芳走到虢昌平時辦事的一棟小房前,這房在虎安宮的右方,比較偏僻,也比較簡單,也很清淨。


    房前屋後的小竹林,倒是把這一棟小房子的品味提高了不少檔次。


    虢翰稍長,也在這裏幫父親打一些小雜。


    度群芳到了去處,先去窺看了一眼虢昌平時辦事的地方,見那老夫子並不在房裏,這才想起前幾日碰到虢翰去求夫人,說是其父病了,需要夫人的一味什麽特效藥,暗喜,省得他見了自己問這問那。


    正這時,裏麵傳來女人的歡笑聲。


    虎安宮中,除了度群芳不該去、不能去的地方,他都與蘭迴偵察了個遍。


    虎安山人不讀書,這裏除了虢氏父子視為寶物的、但連虎安山的狗都不來聞一聞的竹簡,別無要物,因此這座“檔案館”,從來也沒有安排守衛,更不用說女人了。


    先前,這裏也有過給虢昌安排的兩名侍女,後來虢翰來幫忙,虢昌便將侍女也退了。因此,在這裏,除了虢氏父子,幾乎沒有其他人來,今天突然出現了一個女人,而且聽笑聲,並不像是來辦正經事的。


    度群芳楞了一下,暗道:“這裏怎麽會有女人?這女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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