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是瞫劍在說話:“我看玉蘭說得對!


    “我常與虢夫子論天下之事,大約也明白:國君對待臣屬,不待之以禮,以誠,以仁,同甘而共苦,何人甘心情願為他賣命?


    “侯、伯、子、男,也是一樣,如待下人嚴酷,誰會真心對你忠心?


    “瞫慶脾氣不好,常罰士卒,一飯之德欲償,睚眥之怨必報,我常告戒他,但我看也是左耳進,右耳出,並未深信,我很擔心他。


    “茲方大敗,鹽水(夷水)丟失,正是因為公室衰頹,驕奢淫逸,德行墮落。


    “夢龍是顆好苗子不假,但他天性沉悶,愛使悶氣,驕橫固執,正應多加管教!”


    瞫伯大悟,怒道:“把夢龍捆起來!”


    鄭重忙道:“十年樹木,百年樹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夢龍還是個夢蟲蟲,不可操之過急。”


    準備動手的兩名侍衛聽鄭重這樣說,沒有立即動手。


    瞫劍對一言不發、一動不動的幾個小子道:“你們以為戰場離你們有幾萬幾千裏?說不定哪日早上睜開眼晴,楚國人就到了眼前!”


    瞫伯怒道:“該滾出去的是你們!將夢龍提迴去!其他的,自己去老寨等候,任由七哥處罰!全都滾!今後,不許隨意進虎安宮!”


    瞫劍大排行第七,故瞫伯稱“七哥”。


    瞫劍瞪著幾個小子,冷冷道:“看我事完迴來,如何收拾你等!”


    三十六計,先走為上,幾個孩兒如脫了套的野兔,一溜煙跑了。


    夫人巴永秋早把虢玉蘭姐弟拉到身邊,查看傷情,除了勒痕,並無大礙,輕言細語安慰,兩姐妹才同瞫英一起去了


    -——原來瞫瑞妻與虢昌妻同是鄭氏的女兒,子女們便常在一起玩,因此關係與他人不同。瞫英比瞫夢龍長兩歲半。


    巴永秋把瞫夢龍提走,瞫玉等人到大廳中去說正事。


    眾人散去。


    這已經不是瞫夢龍第一次受處罰,表情十分淡定。


    巴永秋見兒子小小年紀,差一點惹出人命關天的大事,卻形若無事,不思悔改,不由心中發涼,路上一聲不吭。


    剛剛路過瞫府虎安宮裏唯一可與夫人的住處溫香園媲美的溫夢園前的廊道,一團小白影從拐角處突然冒將出來,撞到巴永秋的身上。


    巴永秋怒道:“還不嫌亂!”揚起右手正要向白影上抽去,才看清是自己的女兒瞫夢語。原來她與侍女們玩追逐遊戲,不小心正好撞了上來。


    巴永秋怒道:“看來你也是想找不自在!”對一年齡稍長的侍女喝道:“帶到溫香園裏來!”


    那侍女急道:“夫人息怒。是我們不小心。”


    巴永秋不再言,快步向自己的居所去。這侍女隻得奉命。


    瞫夢語剛到溫香園的大門口,聽到裏麵母親喝道:“捆起來!”


    瞫夢語今年三歲有餘不足四歲,驚了一嚇,“哇”的一聲哭將出來。


    “你哭什麽?又沒說要捆你!”送夢語來的侍女想笑,又不敢笑。


    聽說不是捆自己,瞫夢語立即住了哭,同侍女一起進了溫香園,隻見哥哥瞫夢龍被侍衛捆了起來,不敢說話,遠遠地站著。


    一會兒,有人取來一根拇指粗細的黃荊條。


    夫人接過黃荊條,向瞫夢龍臀部、大腿部狠狠抽去,邊抽邊罵道:“黃荊條下出好人,我看也還未畢!”


    “啪!”一下,兩下,三下……


    黃荊條有柔韌性,打在身上,不傷筋骨,但痛得鑽進心裏。


    瞫夢語發現哥哥好象並沒有那麽痛苦,更沒有叫喊或者求饒,感覺那黃荊條不是抽在哥哥的身上,而是抽在自己的身上,母親每抽一下,她的心髒就緊張一次,全身的肌肉就抽搐一次。


    打了三十餘下,巴永秋手打軟了,仍不解恨,對一名侍衛道:“你接著打!”


    那侍衛跪下道:“夫人,小人手重,他如何受得起!更何況,夢龍每次受罰,從不求饒,這樣打下去,就是打死,也無用處!”


    巴永秋歎息一聲,扔掉手中的黃荊條,道:“罰站三個時辰!一滴水也不準喝!”


    巴永秋轉身欲進房間,突然看到麵如土色的瞫夢語和幾名侍女,道:“送夢語迴房去!把髒衣換了!”


    侍女急忙將瞫夢語領走。


    瞫夢龍被解開繩索,麵對母親臥室的一個窗戶罰站。


    巴永秋迴到裏室,一侍女送上水來,她擺了擺手。侍女出去,拉住房門,站在門外邊。


    巴永秋怒氣未消,和衣躺到榻上,眼睛半閉半睜。


    過了好一會兒,困倦襲來,巴永秋不覺睡去。


    西王母和巫鹹天師一前一後,從天而降,到了虎安宮後花園,巴永秋受寵若驚,慌忙施禮迎接。


    西王母對巴永秋道:“你且領我們去看看你養的凡花俗草。”


    巴永秋不敢多言,在前領路,兩位神仙在後麵邊看邊評論,但巴永秋聽不懂他們說的話。


    在虎安宮後花園裏轉了一周,西王母和巫鹹天師兩位客人分別對巴永秋說了一番話。


    奇怪的是,巴永秋隻見到兩個大神仙的嘴巴在不停地動,卻聽不清說的什麽,努力想要聽得清楚,越努力卻越聽不明白。


    且說西王母,是統治西方的大神,所有女仙之首,據《山海經》記載,西王母住在昆侖山,與統治東方的東王公(東華帝君)相唿應。


    至後世,西王母被道教演化為王母娘娘。但巴人隻知道西王母是他們的大神,更不知道他們的女神後來會移情別戀。


    再說巫鹹天師,是巴人最信奉的宗教———巫教的祖師爺,巫教教主,史上法術最高的巫師。


    巫教與道教有密切關係。漢順帝時,沛國豐 ( 今江蘇豐縣 ) 人張陵入蜀(成都),廣泛吸收川西地區少數民族的原始信仰,創立了五鬥米道(天師道)。而五鬥米道,其實質仍是巫教(鬼道)。


    天師道繼承了巫教信鬼傳統,融合黃老之道而形成中國本土一大宗教——道教。巫教衰,道教興,道教之興與蜀郡、巴郡的巫教關係密切。


    因此上,道教教主太上老君所會的法術,巫鹹天師早就會了。


    “咚咚咚”,巴永秋醒來,方才明白是南柯一夢。


    輕輕的敲門聲打斷了夢境,巴永秋不耐煩道:“誰在敲門?”


    站在門外的貼身小侍女甘草迴道:“夫人,是夢語在敲,我這就帶她離開。”


    “怎麽又迴來了?讓她進來。”


    瞫夢語換了一身丹色精製外衣,從輕輕開啟的門縫裏鑽了進去。


    瞫夢語模樣十分巧妙,人見人愛,性格活潑,瞫伯最為喜歡。


    又因兒子瞫夢龍自小沉悶,使得虎安伯瞫玉經常如同忘了自己的使命一樣忘了瞫夢龍是來承擔虎安山的曆史使命的,喜歡女兒勝過兒子,視為手掌心中的肉,心胞胞中的血。


    夫人對小跑過來的女兒夢語道:“你不出去玩,到這裏來幹什麽?”


    “想來睡覺。”


    “好,快上來。”


    侍女甘草見夫人和衣而躺,打開被褥,又退了出去。


    瞫夢語和身鑽進被窩,眼睛睜得像杏仁核一樣圓溜溜的。


    夫人道:“你要睡覺,睜起眼睛做什麽?”


    “要講《山經》。”


    夫人輕輕笑了笑,開始講《山經》中的一個小故事,還沒有講完,女兒已經睡著了。


    巴永秋看著她甜蜜的睡姿、嫩紅的臉寵,想到:“但願她將來不走我的老路,被強迫賜婚,更千萬不要被選入國君的後宮之中。”


    巴永秋又想起才做的那個夢,不知有何神示,聯想起幾年前女兒夢語出生之時,產房裏溢出一種非常特別的香味,人人稱異。


    當時,有人懷疑是接生的女巫師所焚的一種特殊的香料,目的是製造“異象”,以得到主人更多的酬謝,但女巫師予以否認。


    巴永秋休憩了一會,精神轉好,隔著窗戶的簾子看著外麵罰站的瞫夢龍,見他一動不動,又一次想起剛才的夢,聯想起曾經做過的另外一個夢:


    剛嫁到虎安宮後不久的一個晚上,巴永秋夢見一條巨龍隨洪水從地底衝出,形成一片汪洋。


    幾日後,虎安山上的一個子部族萬風寨來報:其所屬的一處地底突然冒出大水,衝出三壩沃野,大水之後,還有一水塘口持續出水。


    丈夫瞫伯笑道:“此是夫人一夢而成。”


    十月之後,巴永秋生下一子,方悟夢龍而有孕,道:“龍生九子,各有名號,夢龍而得子,不如取名麒麟。”又取小名“夢龍”,人多稱為“夢龍”。


    ————巴人十分迷信,這以後,巴永秋經常迴憶起這兩個夢境,有時感覺模糊,有時感覺就像親身經曆過的一樣,她相信自己的兩個夢一定是好夢。


    巴永秋做的這個與兒子出生相關的夢被人們神話。


    於是,當地人們稱萬風寨境內地底湧出的洪水衝積而成的沃野為“龍水壩”,或“龍壩”,有上、中、下三壩之分,稱出水的塘口為“龍塘”。


    許多年後,龍塘幹枯,在附近出現一個新的出水塘口,並且演繹出一個新的神話,稱“夢衝塘”,原龍塘口處稱為“老龍塘”———此是後話。


    當天晚上,虎安伯夫妻恩愛過後,說到白天發生的事情,夫人借機勸丈夫嚴加管教一對兒女和善待各子部族,給丈夫講了一個從父親處聽來的故事,說的是以前隨國大夫季梁向隨穆侯進言“楚國大,隨國小,小國要抵禦大國,隻能依靠有道”。


    巴永秋並開始反省自己教育兒女的方法或許不當,提議讓兒子向虎安宮唯一的文史官員虢昌學習文化,瞫伯點頭稱是。


    願望是良好的,事情卻不是想象的。


    當第二日,瞫夢龍聽說要他去讀書,大叫道:“一山人吃飯,要我一個人去讀書!哪有這種道理!打死也不去!”


    瞫伯傳虢昌來見,夢龍第一句話劈頭便問:“虢夫子教我兵法嗎?”


    “老朽略通幾冊書,不懂兵法。”


    夢龍不屑道:“那就更沒道理讀書了!”


    虢昌道:“曆代以來,並非武功強者勝出,而是文治強者勝出,黃帝征蚩尤,堯舜禹征黎、苗,周文王謀劃伐紂,皆是此理。巴人不思好學,如何戰勝得了楚國人?”


    瞫夢龍忍不住指虢昌怒道:“豈有此理!你膽敢長楚人誌氣,滅巴人威風!不看你大把年紀,現在就給我滾出去!”


    瞫伯急忙喝止,向虢昌致歉,並責令夢龍陪罪。


    瞫夢龍勉強認了錯,但不論虢昌如何解說,他真個是打死也不讀書。


    瞫伯笑對虢昌道:“其實,我也尚未明白讀書有何大用。”


    虢昌隻好陪笑,遂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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