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姐和張成新迴到的故鄉是剛解放不久的嶗山縣。那是個初冬,雖有陽光但使人覺得不很溫暖。寒風掠過黃土路上,車馬行駛頓時卷起像濃霧一樣的塵土,路兩旁站立的許多樹木,像被惡魔剝去衣服的少女赤條條的。南洋姐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景致,一切都是驚奇,一切都是古怪。南洋的氣候不是這樣的,一年四季不曾記得穿長袖衣服,不曾有掉光葉子的活樹,不曾有幹裂的黃土卷起迷眼的塵霧。南洋姐用手帕捂住嘴臉,還是能吸入一股股比香煙難聞的土味,使人感到不適,這就是山東,這就是嶗山,這就是張成新說的老家。叫人總感覺有一種不詳的預兆。

    許多年了,張成新不曾迴過老家,這次迴來應該是衣錦還鄉。張成新和南洋姐穿的這身具有南洋風味的服飾還是臨迴來時趕製的,一個是長袍馬褂,禮帽拐杖,圓口麵包鞋。另一個則是絲綢薄襖,寬腿瘦腕褲,腳穿繡花鞋,手裏還提著個小牛皮皮箱。相比之下與之擦肩而過的行人卻各個都是藍或黃布衫加補丁,沒有其他變換的色彩。他倆看著路人新鮮,路人也用異樣的目光看著他們,使他倆不敢同路人對視。這也難怪呢,他倆怎會明白當時的國情,怎會明白土豪劣紳惡霸的含義,怎會明白什麽是國人的解放,怎會明白封建四舊即將破除。

    南洋姐漂亮秀氣,天生的氣質和後添的亮麗使她更加自信,她感覺到路人的不友好眼神是處於嫉妒。這裏的男人都五大三粗看上去挺橫,女人該細的地方不細,該聳的地方不聳,一臉的灰不溜求,實在沒有可同南洋相比的地方。南洋姐強忍著,因為這是張成新的故鄉。

    此時,一掛大車駛來,拉車的不是馬是驢,趕車的人揚鞭“啪”的一聲,算是給路人一個提醒,驢來了。南洋姐站到了路邊,張成新趕忙舉手叫停了大車。

    “兄弟,去東北莊大隊嗎?”張成新問。

    “是啊,你們要去隊裏?”趕車的小夥子挺納悶。

    “我們迴家。”張成新高興的說。

    “迴家?上來吧。”趕車的小夥子說著,用凝慮的目光看了看這兩個人。

    南洋姐被張成新扶上了車,張成新上了車還沒有坐穩就忙掏出了一個銀圓遞給趕車的小夥子。

    “這是什麽?”小夥子問。

    “銀圓”,張成新答到。

    “我們這兒不興這個”。

    南洋姐與張成新對望,同是一臉的吃驚。

    “去隊裏找誰?”趕車的小夥子好奇地問。

    “張成剛,他是我弟弟。”

    趕車的小夥子一愣,繼而一驚,手一拽韁繩,驢頭一偏走歪了,車軲轆正好騎上了一塊石頭,差點將車上的人拋出。趕車的小夥子慌忙擺正了驢頭。

    “你認識我弟弟吧?”張成新問到,

    趕車的小夥子連頭都沒有迴,應了一聲。

    “我弟弟他還好嗎?”

    趕車的小夥子像是什麽也沒聽見專心地吆喝著驢。

    “給你說你也肯定不知道,我離開東北莊已經有二十多年了”。

    趕車的還是左一下右一下的用鞭杆敲著驢屁股。

    “我十幾歲就被日本人抓走了。”

    趕車的小夥子像是十分認真地吆喝著驢,什麽也聽不見。驢真乖,一路小跑,車一路小顛,風一路小刮,土一路小揚。

    張成新咳嗽了幾聲,雙手捂住了嘴,看了一眼早已被顛的蹲在驢車上的南洋姐,沉靜了。

    驢不知疲不知累,拐了兩個彎開始爬坡。

    風是從坡上向下刮的。路兩旁的小樹都向驢車彎著腰點著頭,仿佛一排排恭敬迎客的侍女。抬頭望向天空,天湛藍湛藍的像大海一樣。坡的盡頭像一條長長的海岸線。驢車正一步一步走向大海。海灘上的沙是棉的,此時驢車就像在海灘上行駛不顛了,隻是輕微的左右搖擺,像兒時的搖籃。

    驢跑不動了,邁起了四方步。驢的主人肯定是心疼驢了,跳下車牽著驢。

    忽然,張成新像似發現了新大陸,歡快地拍著南洋姐的肩驚叫了起來:“炮樓。快看,那就是俺常給你說的碉堡,跟電影上的一樣吧。這個高的當時是當官的和大隊人馬住的,下麵還有四個小的地堡,是守衛這個碉堡的。它們全是日本人抓我們去修的。這麽多年還是當年的樣子,真他娘的結實。看到上麵的方孔了?那都是槍眼。想當年上麵架著機槍,掛著日本旗,誰都不敢反抗。”

    越說越激動,張成新竟不知道什麽時候將南洋姐拉倒了,躺靠在自己身上。張成新開始咳嗽,不停的咳嗽。

    南洋姐用手輕拍著張成新的後背。

    上坡時驢挺累,步子邁的方方正正。仔細聽都能聽到驢喘粗氣的聲音。

    驢車終於爬到了坡頂,離高高的碉堡也就百十來米了。

    “我要沒記錯,這就是北山坡。”張成新自言自語。

    向下看,大片的土地呈現在眼前。收獲完的土地有待整理。許多人在地裏忙著。

    下坡時的驢車,速度明顯地快了。

    遠遠地有一道高牆呈現出來,上麵還拉著電網。高牆的兩端也豎起兩座跟碉堡一樣的炮樓,還架著探照燈。

    “那是東北莊嗎?”張成新問趕車的小夥子。“不是,是生建機械廠。”趕車的小夥子答道。

    “這個地方建廠了?那些小地堡呢?”張成新又問。

    “生建機械廠的牆角就建在地堡上。”

    “為什麽廠子的牆角建在地堡上?”

    “生建機械廠是個勞改隊。”

    “勞改隊是做什麽的?”

    “勞改隊就是監獄。”

    “東北莊變成監獄了?”

    “沒有,東北莊被監獄隔成東莊和南莊了。”

    一問一答。驢車離監獄越來越近。突然,一隊全副武裝的解放軍戰士從高牆邊走了出來。

    “咱莊現在最安全,白天和晚上都有解放軍巡邏。”趕車的小夥子說。

    看到解放軍,張成新有些興奮。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大陸整齊的解放軍。他剛想要說什麽,卻又不停地咳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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