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開自覺失態,微微垂眸斂去眼底情緒,沉聲道:“在下忽然記起還有要事在身,怕是不能進去一賞美酒了,多謝二位引路之恩。”

    厲從善還裝模作樣問:“可你那幾位友人……?”

    沈雲開微微抬了抬眼看他,眼裏不曉得有多少嫉恨難平,再望向路綿時卻已盡數藏入眼底,笑得無比純良乖覺道:“現時早已過了與他們約定的時辰,我那幾個損友又是坐不住的性子,想必也不會安分留在這兒等我,怕是又去別地兒看燈去了。”

    路綿也端得穩重大方,微微點了點頭道:“正事要緊,沈公子自便。”

    沈雲開眸色微不可察地黯了黯。

    看著他翻飛的衣袂融進夜色之中,厲從善方低了頭湊到路綿耳邊,細聲輕語,“看看,你我不過就是拉拉小手,他便忍不住衝出來了。”沈雲開本不是這麽沉不住氣的人,但他再怎麽心思縝密機關算盡,遇到路綿,總是章法全亂。

    路綿沒敢接這話,拉著他就往酒肆裏走,將話題扯開了去,“快走快走,宋徽之定然等得不耐煩了,到時候又該借這由頭訛咱們的銀子。”

    厲從善最後望了眼沈雲開消失的巷子,轉身隨她而去。

    柳家酒肆的名號在鄭州是出了名的,據說是柳家百年傳下的秘方釀製而成,不少聞名而來的好酒之人天天將酒肆擠得滿滿當當,若是來得晚了連個下腳地兒也找不著。不過宋徽之與現任柳家當家的柳三娘交好,柳三娘還特地僻了間包廂專供宋徽之喝酒待客,這兩人交情到底好到什麽程度,便可從此顯而易見了。

    兩人還在門口的時候,早有眼尖的小二去稟告了當家的,故而一進門,柳三娘便笑盈盈地迎了上來,機靈的美目先在他們身上轉了一圈,笑意更深,“今日路將軍與厲軍師看起來倒與平日不大相同,可是有什麽喜事?”

    路綿笑道:“柳娘子可是與宋大人處得久了,竟學會看人麵相了?”

    柳三娘笑人不成反被調侃,羞得俏臉一紅,啐了口道:“將軍您一個姑娘家,越發沒個正經。”領著他們往樓上包廂走,又不知想到些什麽,吃吃笑,“厲軍師可要趁早管教管教,若不然,將來苦的還是您自個兒。”

    厲從善迴了一笑並不言語,但任誰都能看出他眼角眉梢春風和煦。

    說說笑笑,不多時到了包廂門口,一推門滿鼻子的醉人酒氣。柳三娘瞧見醉醺醺趴在桌上的宋徽之,立時柳眉倒豎,衝過去擰他耳朵,

    “不是叫你等將軍軍師到了再一同飲酒?!”她轉而晃了晃桌上空瓶,心痛道:“這可是我藏了十年的珍珠釀!”

    她吼完一通,也不管宋徽之整個人快癱倒在地,拿著空瓶一陣風似地跑了出去。

    厲從善走過去將他扶起,拍拍他臉狐疑道:“真醉了?”

    路綿關上房門,湊過去打量了兩眼不省人事的宋徽之,想了想,捏緊一拳頭就往他肚腹處招唿。果不其然宋徽之立時睜開眼,整個人一縮一閃,完美避開了虎虎生風的拳勢,拱著手涎著笑討饒道:“將軍饒命,將軍饒命。”

    厲從善拎著他後領將他甩到一旁椅凳上,慢條斯理道:“原來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宋徽之站起身整理整理衣襟,混不吝的模樣,“您二位姍姍來遲,我等得昏昏欲睡,本想小酌兩杯醒醒神,怎料一不留神就喝多了。”他一撩衣袍在厲從善對麵坐下,看看二人,再翻著白眼兒掐了掐手指,意味深長道:“喲,二位,稀客啊——”

    路綿與厲從善麵麵相覷,莫非他算出來了?

    “你二人也不必驚訝,從前發生了什麽,現在發生了什麽,以後要發生什麽,我通通曉得。”宋徽之麵若桃李,眯著鳳目,搖頭晃腦地扮風流神棍,“天上地下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什麽妖魅精怪都逃不過我的眼。”

    緊接著,二人就被他的問題驚嚇一跳,“怎麽樣,那個世界是不是要比這兒有趣多了?”

    “先不聊閑話。”厲從善說道:“你既然什麽都知道,怎麽會算不出沈雲開會對綿綿賊心不死,更甚至於想要害死我將我取而代之?”他食指曲起扣扣桌案,眯著眼盯他,“你這般神通廣大,不如說說看有什麽辦法能夠幫我們擺脫他。”

    “智者亦有百密一疏,你怎可怪我!”宋徽之強詞奪理了一句,又洋洋得意說道,“我算到你們會迴來找我,當然也準備好了法子幫你們。”

    路綿問道:“什麽法子?”

    宋徽之示意二人靠近,神秘兮兮道:“第一,路將軍必須得先絕了沈雲開的念頭;第二,沈相如今雖蠢蠢欲動,但還不敢有大動作,何不在他未得勢之前——”他停頓下來,吊著眼角惡狠狠的,做了個手起刀落的動作。

    厲從善險些沒控製住脾氣,一掌把他臉給拍出去,“我們隻有三天時間,你覺得用這三天能夠除掉一個當朝宰相?你以為沈雲開是吃素的?”

    宋徽之哦了一聲,豎起一指,又裝腔作

    勢道:“鄙人還有一計,不如就對沈雲開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讓他勸服他爹別動什麽歪腦筋。隻要他爹不作死,沈家上下就不會死,沈雲開也就不會變成厲鬼,追著你們千百年不肯放。”

    “還是不行,”路綿搖搖頭,“宋爺爺講過不能改變旁人的命運軌跡,沈相造反這件事不能改變,否則就是篡改曆史。”

    宋徽之愣了下,“宋爺爺是誰?”

    路綿道:“你宋家後人。”

    宋徽之登時一臉被占了便宜的表情,摸著下巴想了想,苦惱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如你們說說有什麽好辦法?”

    路綿冥思苦想片刻,擰著眉嘀咕道:“如果沈雲開不是沈相的兒子,又沒有參與謀反一事,那麽是不是就不會受牽連了?”說完又覺得自己異想天開了,揉揉腦袋,轉頭問道,“你記不記得當年你把沈雲開的魂魄鎖在畫中,他為何過了千百年還沒有魂飛魄散?為何還能從畫裏出來?”

    “這簡直就是我人生一大恥辱!”一提起這個宋徽之就氣得不行,“我明明下了咒術,不消十二個時辰他就會在畫中灰飛煙滅,哪想到最後竟被他逃了過去,還將畫卷當成了養魂之地,這麽多年都沒能死透!”

    路綿看著他,心生疑惑,猶豫著問:“宋徽之,你該不會……是重生的吧?”否則就算他神機妙算,前因後果也不可能了解地這麽清楚。

    宋徽之尷尬笑笑,“路將軍好眼力。”

    厲從善冷哼一聲道:“宋大人何不將實情一一說個清楚明白,都到了這個節骨眼兒,藏著掖著又有什麽意思?”

    路綿聞言,越發盯緊他看,就等著他說出些什麽驚天動地的真相來。

    宋徽之臉上笑意漸隱,他站起來將窗推開一道縫,難得正經的語氣道:“我說出來,或許你們很難相信,不,或許……或許你們無法接受。”他轉身靠在窗邊,從窗戶縫灌進來的冷風吹起他的發帶,發絲亦隨風輕輕拂動。

    厲從善隻覺好笑,“你覺得我們以我們現在的經曆,還有什麽是無法接受的?”

    宋徽之原本也沒想瞞他們,便低聲道來:“其實算來,我已經重生了三十八次,每一次壽終正寢後都會重新迴到與你們初識那一年。一開始我還覺得奇怪,為何我不能像常人一般重入輪迴,而是永遠重複自己的人生。一直到第十次重生,我才猜到了其中緣由。”

    “難不成是因為我們?”路綿心頭猛跳,“因為你違逆天

    意救了我們,所以老天罰你不得入輪迴?”

    “不是這樣。”宋徽之歎了口氣,道,“每一次的這時候,我都會遇到從那個世界迴來的你們,但是每一次你們都沒法順利迴到那裏。三天之後你們的魂魄就會被原體內魂魄吞並,而我又會在你們死後將你們的魂魄送去那個世界,如此因果循環,無休無止。”

    “老天並不是怪我救了你們,而是要我再救你們一迴。我想過無數個辦法,甚至想過改變你二人的命運,讓你們最後能夠免於一死……可是都沒能成功。所以我猜想,或許關鍵就在這三天,這三天若成了,我就能解開這死結。”

    一番話路綿聽得感慨不已,歉然道:“沒想到我二人竟將你拖累至此,真是對不住。”

    “你可別覺得對不住我。”宋徽之倒是看得很開,笑得看不見眉眼,一揮手瀟灑道,“其實還有個秘密沒告訴你們,我原是天上紫微大帝,如今不過是下凡曆練來了,命格如何都是司命那臭老兒編排的。所以要說對不住我的,他必須是頭一位。”

    路綿因他頑笑話散了些愁緒,“神仙能混成你這樣兒,也算是倒黴透頂。”

    沉默許久的厲從善,這時開口低聲道:“既然找不著辦法能讓沈雲開活下去,若是能找到他為何不會魂飛魄散的原因……”

    他頓了頓,抬眼望向宋徽之,眼底殺機畢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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