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綿轉頭看見提著老虎燈一臉高深莫測的厲從善時,第一反應先是心虛,下意識有種想在地上扒條縫往裏鑽的感覺。接著才記起來這個厲從善還未黑化,尚是隻溫溫吞吞的小綿羊,她猶猶豫豫地喚了聲,“厲……厲二?”

    厲從善默不作聲盯著她半晌,突然將燈往她手裏一塞,倏地笑了,“辰時都快過了,我等得心急便沿途過來尋你,剛剛你在同誰講話?”

    路綿扯著他往人跡稀少的地方走,“不過是個問路的罷了。”一迴頭,瞧見厲從善低著頭意味不明地看著兩人皮膚緊貼之處,忙鬆開了手,清咳一聲說道:“這兒人少安靜,咱們說會兒話再去賞燈吧。”

    厲從善抬眼看她,眼底有細細碎碎的光暈浮動,洗耳恭聽的模樣,“你講。”

    不遠處便是條小河,三三兩兩的荷花燈順著河流而下,承載著眾人美好心願的燭火明明暗暗。一陣疾風又給它們平添幾分顛簸,有些個顫顫巍巍的翻了船,燭火紮進冰冷的河水裏瞬間就滅了,一腔情意付諸東流水。

    路綿看著河燈作沉思狀,一時不知道該講些什麽。其實迴到這個時間點令她有些束手無策,因為這時候她隻曉得打仗,對朝中事情不甚了解。更不認識沈雲開,印象中沈相也不過初露鋒芒,她該怎麽做才能改變沈雲開的命運,阻止後事的發生?

    厲從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眼底情緒轉瞬即逝,他上前一步靠近她,低低問道:“為什麽不說話?可是做了什麽虧心事,心裏難安了?”

    路綿猛得迴神,驚疑不定地看他,“你這話什麽意思?我何曾做過虧心事了?”

    “是嗎?——”厲從善半眯著眼一笑,又湊近近了些同她講話,嘴唇險險便要碰上她的耳垂,“綿綿,我說過不願你為我涉險,可你嘴上答應得好好的,暗地裏卻一意孤行要迴到大秦改變沈雲開的結局。如此欺瞞於我,難道還不算是虧心事嗎?”

    這話語如晴天霹靂在路綿耳旁炸響,她驚得拔腳就想逃,卻被厲從善眼疾手快攔腰抱住了。路綿立時如被點了穴道,縮在他懷中做鵪鶉狀,細聲細氣地講:“你先別生氣,我這不是沒事兒嘛。”接著又想到個重要問題,急問道,“不過你是怎麽過來的?現下你的魂魄離了身體,豈不是正好便宜了沈雲開?”

    厲從善聲音冷冷清清,“我若不來,隻你一個人留在大秦,你覺得我能放心的下?至於沈雲開,宋爺爺會想著法子讓他難以清醒,我就算不在他也占不了便宜。”

    路綿還是不放心,“你不該來的,萬一……”

    “你也知道會有萬一。”厲從善冷冷截過她的話語,明明氣得心肝脾肺都移了位,麵上還是沒有半分顯山露水,隻是攬著她腰的手越發緊了,“萬一你出了意外,你可想過我該怎麽辦?”他知道這事兒的時候已經晚了,路綿的魂魄已離體,他求了宋青岩半天,宋青岩才鬆了口答應讓他來找她。

    厲從善當時隻有一個念頭,死也要和她死在一塊兒。

    路綿並不知道他心裏正如同坐過山車般起起伏伏,小聲道:“既然都已經來了,就別生氣了,不如想想下一步該怎麽辦?我們隻有三天的時間。”

    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我剛碰見沈雲開了,他怎麽會出現在鄭州?”

    厲從善冷笑一聲,“不是說那人是向你問路的?怎麽一會兒又變成是沈雲開了?”有些事情路綿不曉得,他卻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想到這裏語氣越發陰陽怪氣,“他來這裏還能為了什麽,還不是為了你?!”

    “我?”路綿不可思議地轉迴頭看他,“不可能,我是受冊後才認識的他。”

    厲從善更酸了,鬆了手,轉身抱臂看著河燈,很不是滋味道:“你雖是那時候才認識的他,可他卻早就認識你了,我早就發現過好幾迴,他行蹤鬼祟地跟著我們。”斜眼睨她,“想來是被我們將軍的英勇無雙所折服傾倒。”

    見路綿一愣一愣的不說話,更是酸氣衝天,“怎麽,這就喜不自禁了?”

    路綿被他綿裏帶針地紮了幾迴,醒過神苦笑道:“渾說什麽,我隻是太過驚訝不敢相信罷了,再者你可別光顧著吃酸撚醋,忘了我們來這兒的目的。”

    “你放心,我一定會帶你迴去。”厲從善耳廓泛著點兒紅,看著她眸光流轉,說道:“現在沈家羽翼未豐,還不敢有所動作,眼下沈雲開既然自己送上門來,我們不如就去會一會他。”一頓,又酸溜溜道,“反正你在這兒,他也舍不得走。”

    路綿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努力將話題扯遠,“你覺得有必要和宋徽之通個氣嗎?”

    厲從善理所應當道:“那是自然的,必要時候或許還得借他一臂之力。”接著動作自然地牽起她手,“他現下正在柳家酒肆喝酒,我出來時候叮囑過他,叫他在那兒等著我們。”

    兩人自幽暗僻靜處重迴煙火之地,鬧哄哄的氛圍撲麵而來。

    大秦雖說民風開放,但畢竟不同於現代

    ,兩人手牽著手走在路上還是引來不少側目。路綿是從一而終的厚臉皮,厲從善雖玉麵帶粉,但也沒有鬆開,隻將衣袖放下了些蓋住兩人相交的雙手,擋住了旁人曖昧的視線。

    路綿提著燈,側臉與他說話:“宋爺爺說過不可隨意更改旁人的命數,我們若是貿貿然把實情告訴宋徽之,會不會有問題?”

    厲從善垂眸看她,輕聲道:“宋徽之可不是旁人,有他相助,我們的勝算更大。”

    話畢轉眸看向前方時,突然腳步停了下來。

    路綿不知所以地跟著他停下,順著他視線看去,前邊有個帶著麵具的錦衣公子擋住了他們的去路,她一眼認出此人正是沈雲開,立馬轉頭看向厲從善。厲從善麵無表情地盯著攔路的錦衣公子,不動聲色地捏了捏她的掌心以示安慰。

    錦衣公子取下麵具,露出張風流倜儻的麵孔,眼下小痣柔情動人,他先朝路綿微微一笑,道:“好巧,又見到姑娘了。”

    若不是聽了剛才厲從善的一席話,路綿或許還真會以為是巧合,可現在擺明了他是在撩她——路綿很識時務地避開他的視線,低下頭,佯裝打量手中的花燈。燈是好燈,虎的神態栩栩如生,可她現在覺得還是貓兒燈更適合她一些。

    發生的這一幕已經偏離了原本軌道,沈雲開提前與二人相識了。

    厲從善上前一步將路綿擋在身後,語氣硬邦邦冷冰冰道:“你有何事?”

    錦衣公子不以為意,仍舊笑得寬和可親,“在下沈雲開,京城人士,鄭州花燈聞名天下,故前來一賞。人多擁擠,不巧與朋友們走散了,我們原本約定要去柳家酒肆吃酒,可我現下獨自一人,人生地不熟的,不知閣下能否給在下指條明路。”

    “柳家酒肆?”厲從善臉色還是不大好看,卻沒有拒絕他,冷冷道,“這倒是巧了,我們也正要前去柳家酒肆,你就跟著我們罷。”

    沈雲開喜笑顏開,“如此便麻煩二位了。”

    二人行頓時變成三人行,沈雲開並未與厲從善並肩,而是走在路綿的另一側,時不時體貼地替她撥開擠過來的人群。路綿隻覺厲從善的眼刀子若有似無地飛過來,立馬往他那廂縮了縮,沈雲開再是溫文爾雅,也令她避如蛇蠍。

    燈火通明,黑夜猶如白晝。

    行了一段路,沈雲開率先打破沉默,垂首認真道:“在下唐突,覺得姑娘甚是眼熟,不知姑娘可是路綿——路大將軍?”

    套

    路,滿滿都是套路。

    “沈公子好眼力。”路綿刻意假笑兩聲,感覺手心被厲從善重重撓了一把,接收到他的怨氣,立馬又端正表情嚴肅地介紹道,“這位是我的軍師——厲從善,不過你既然認得我,那麽他的名號想必你也不會陌生。”

    沈雲開頷首笑道:“的確,厲公子的足智多謀早已聞名天下。”話鋒一轉,含笑又道,“能夠成為路將軍的左膀右臂,實乃幸事。”

    等的就是這一刻,路綿急中生智作出含羞帶怯的模樣,幾分欣喜幾分羞澀道:“沈公子謬讚了,不過世人隻知道從善是本將軍的軍師,卻鮮有人曉得其實他還是我的未婚夫。能得夫婿如此,才是我的一大幸事。”

    路綿深情意切地抬起眼眸,厲從善恰到好處地迴了個脈脈含情的笑。

    沈雲開明顯有些錯愕,“在下……在下從未聽聞路將軍已有婚約在身,皇上……皇上他……”眼神不可思議地看著二人,像是受到了極大的打擊。

    不管如何,先斷了他的心思總歸是沒錯的。路綿把握這一要點,斟酌著又說道:“這本是家母在世時就定下的婚約,父皇當然也是應允的,隻是近年世道又不太平,硝煙四起,既然身處亂世,自然也無心兒女情長,故而鮮少與旁人提起罷了。”

    路綿最後說了一句:“不管如何,本將軍心裏早已視從善為夫君。”

    燈火下,沈雲開慘白的麵色難以掩飾,他沉默著死死盯著路綿,表情古怪,似是不敢相信,又似是不願相信。

    厲從善適時一笑,看著路綿滿是縱容道:“你與沈公子說這些瑣事做什麽,可別掃了他看燈喝酒的興致。”

    路綿這才恍悟,歉然道:“我就是見著沈公子親切,不知不覺竟扯了這許多無關的事情,還請沈公子不要介意。”

    沈雲開眼色沉沉,不言不語。

    暫且駐足,但見前方寫著柳字的燈籠高高掛起,風中酒香撲鼻。

    厲從善轉而看向他,勾了勾唇角,語氣極其和善道:“這便是柳家酒肆了,不知沈公子可還有興致進去小酌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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