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走廊裏,顧微然顫抖而僵硬的坐在冰涼的凳子上,她自責的迴想著方才的一切。


    如果她沒有向徐伯求助就好了,自己為什麽這麽自私?


    徐伯年紀一大把了,怎麽還能經得起她這麽折騰?


    不過就是再讓殷朗折磨一次,有什麽大不了的!


    剛剛徐伯摔下去的那一刹那,自己應該是有機會抓住他的!可是因為對殷朗的恐懼讓她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為什麽她這麽沒用,連個老人都拉不住!


    顧微然抬起眼來,看著手術室上方亮著的紅燈,掌心裏滿是緊張的薄汗。


    “微然,喝口水吧。”


    蘇樊擔憂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他遞來了一瓶礦泉水。


    “不了,我不喝,謝謝。”


    她的聲音有些嘶啞,低下頭來抱著自己的後腦,唿吸越發的沉重。


    “裏麵是我們x市最好的醫生,放心吧,徐伯一定會沒事的。”


    走廊之中安靜得可以聽見他們三個人的唿吸聲,蘇樊看著顧微然纖細的小腿上一片片的淤青,再看一眼前麵靠在牆壁上一言不發的男人。


    剛才別墅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顧微然腿上的傷是怎麽來的?徐伯又為什麽會從樓梯上摔下來?


    這一切,一定和殷朗拖不了幹係。


    此刻,殷朗的臉上沒有了平日裏那種高高在上的冷傲表情,他空洞的眼神望著天花板,雙手無力的垂在身子的兩側。


    那濃密的眉帶著一片化不開的懺悔,原本狂躁的心情早已經被擔憂和沉默所取代。


    他仿佛一下子從意氣風發的帝王,變成了戰敗頹然的將軍,渾身散發著一股沉重血腥的氣味。


    顧微然緩緩轉過頭來,看向殷朗的方向。


    那修長高大的身影孤單無助的守在門口,仿佛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透著絕望冰冷的氣息。


    他甚至沒有再看自己一眼,顧微然本以為等待她的會是無盡的謾罵,以及要她償命的攻擊。


    可是殷朗安靜得讓她越發的心虛,他應該罵她的,這樣……顧微然或許心裏會好受一些。


    “微然,我還是送你迴去吧,你在這裏也幫不上什麽忙。”


    顧微然立刻看向殷朗的方向,可是那個男人卻好像什麽也感覺不到。


    蘇樊已經伸出手去拉住了她的手臂,“起來吧,你明天還要上班,這裏有我們在。”


    顧微然分明注意到殷朗看了過來,本以為他會說些什麽,可是,他依舊安靜的站在那裏,好像任何人任何話都影響不了他。


    或許……殷朗並不想再看見自己,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顧微然無力的站了起來,這時,手術室的燈忽然滅了,殷朗眼中一閃,那灰敗的瞳仁中重新有了焦距。


    他站直了身子衝到門口張望著,那扇沉重的門終於打開。


    “醫生!病人怎麽樣了?”


    “誰是他的家屬?”


    “我!”


    殷朗那緊張執著的背影,讓顧微然第一次覺得,他是個人。


    主治醫生的臉色不太好看,蘇樊扶著顧微然來到他的麵前,“醫生,病人醒了嗎?”


    “還沒有度過危險期,而且我們還發現,病人是胃癌晚期,怎麽身為家屬都不知道嗎?”


    什麽?


    殷朗他們隻覺得似被一道悶雷劈中,腦中啥時間一片空白。


    怎麽會……


    “這不可能,他的身體一向很好,平時也很少生病!”殷朗的眼中立刻浮上一片狠光。


    他一把抓住那醫生的領子,“你不要胡說八道!他隻是從樓梯上摔下來了而已!”


    “殷朗!你冷靜一點!讓醫生把話說完!”


    蘇樊趕緊拉住了殷朗,生怕這個男人會一時衝動在醫院裏做出什麽瘋狂的舉動。


    主治醫生也明顯被殷朗的狂暴嚇住了,他心有餘悸的往後退了一步,“病人畢竟年紀大了,從那麽高的樓梯上摔下來,身上多處骨折,加上胃……”


    說到這,醫生分明感覺到殷朗惡狠狠的瞪著他。


    “加上病人身體本來就不好,能不能度過今晚很難說,就算醒了也……總之,請你們做好心理準備。”


    殷朗深吸著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他突然大步走到一旁拿出了手機。


    “幫我買機票,馬上把廖醫生接迴x市!我要明天就看見他,明天!”


    殷氏有自己的家庭高級醫生,都是國外的專家。


    蘇樊將方才的主治醫生帶到了角落裏說著什麽,顧微然站在那兒,看著殷朗微微抖動的肩膀。


    這個男人從方才開始的表現,讓顧微然感覺得到,他真的很在乎徐伯。


    雖然是殷氏的管家,但他好像沒有把徐伯當成一個下人看待。


    顧微然明白,徐伯對於殷朗來說是一種寄托,一種彌補親情的存在。


    可是如今,因為自己……他就要失去唯一的親人了。


    顧微然明白那種失去親人的痛苦,她的父親離世,當年欺騙父親的那些人,都被自己詛咒了不下千遍萬遍!


    而如今,她這個罪人就在眼前,不正應該讓殷朗千刀萬剮嗎?


    病床被推了出去,轉去了重症監護室。


    看著床上蒼白瘦弱的老人,顧微然實在難以想象,徐伯那一天還開車送她迴家呢。


    他看起來如此硬朗,怎麽會得了不治之症?


    而且看殷朗剛才震驚的樣子,這麽大的事情,徐伯居然瞞著他?


    是……怕他擔心嗎?


    殷朗坐在床前,緊緊的拉著徐伯的手,他的眼中充滿了愧疚,顧微然安靜的跟了出去站在角落裏,她覺得哪怕是殷朗趕她,她也不能離開。


    從她的角度,正好能夠看見男人那英俊完美的側臉。


    隻是一向冰冷無情的眼眸,此刻居然泛著幾分通紅。


    他……也會哭嗎?


    病房裏的氣氛悲傷而凝重,顧微然就那樣站著,承受著內心的懲罰和煎熬。


    蘇樊也跟著守了一整夜,天蒙蒙亮,顧微然忽然身子一抖,再睜眼時慌張的四下張望著。


    不知道什麽時候她居然在一旁的凳子上睡著了,身上還蓋著蘇樊的西裝外套。


    而殷朗,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守在窗邊,他的眼睛布滿了血絲,短短幾個小時的時間……


    他就好像憔悴了許多,不再有之前那種叫人恐懼的戾氣。


    顧微然就那樣安靜的看著殷朗的側臉,這種時候,她居然想起了之前徐伯和她說的那一番話。


    徐伯對於她似乎抱著一種期待,顧微然覺得自己沒有那個本事可以成為拯救殷朗的人,她迴應不了徐伯的這種期待。


    而此刻,顧微然看向殷朗的手。


    他緊緊的抓著徐伯,仿佛那是一根救命稻草,那麽緊張,那麽堅持。


    誰會想到堂堂殷氏的首席居然會為了一名仆人徹夜未眠,她曾經很疑惑,以為徐伯之所以那麽關心殷朗,是因為可憐他的童年。


    可是現在顧微然明白了,殷朗平日裏是怎麽對待徐伯的,他們就像是相依為命的祖孫二人,哪怕有摩擦有口角,卻誰都無法離開彼此。


    而且這個世界上,恐怕隻有徐伯最了解殷朗,也最包容他。


    “微然,你醒了?”


    蘇樊從病房外出來,他的頭發有些淩亂,看起來似乎在走廊上睡了一宿。


    顧微然擔心的看了殷朗一眼,可是那個男人好像已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聽不見其他的聲音。


    “我帶你去吃早餐吧,再送你去上班。這邊有我們,你好不容易找到的新工作,不能這樣放棄了。”


    顧微然卻是猶豫了,可是她又十分的矛盾。


    她覺得殷朗不會喜歡她留下來的,可是又覺得這樣離開,良心實在過意不去。


    “如果你實在擔心的話,下班後再過來,晚上接著一起守。”


    蘇樊努力的勸著,最終顧微然才點點頭。


    “那……幫殷朗也帶份早餐吧。”


    蘇樊的眼中有些驚訝,顧微然卻是避開了他的目光。


    她隻是慚愧,並沒有別的意思。


    “微然,雖然這些話你可能聽不進去,這一次殷朗是做得過分了,但……”


    “都是我的錯。”


    什麽?


    “如果我不反抗他,徐伯也不會為了幫我而摔下樓梯……”


    原來是這樣!


    蘇樊總算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他長長的歎了口氣。


    “微然,我從來沒有見過殷朗對一個女人這麽執著過。他三番兩次的為難你,這本身就是一種很反常的行為。”


    一直以來殷朗都是用目中無人的態度去對待那些想要接近他的名媛千金,就算討厭,他也隻會送給對方一個冷眼,再大步走開。


    對於殷朗來說,和她們多說一句話都是施舍!


    可是對顧微然……


    就像是年少時期的男生,最喜歡欺負的就是自己喜歡的女生。而徐伯,或許就是看出這一點了!


    “我知道你很委屈,但目前來看,殷朗是不會放棄你的,可是你們這樣的相處方式真的太讓人擔心,微然,不如你先改變對殷朗的看法,或許……”


    “蘇樊,對不起。”


    顧微然立刻打斷了他,“我和殷朗之間,是不可能的。我不會忘記他所做過的那些事情,等我有能力的那一天,我一定會離開他!這是我和他的約定。”


    殷朗是有故事的人,而她也有著沉重的身世,徐伯說得對,她和殷朗其實是一樣的。


    他們的人生都是灰色的,哪怕一個在金字塔頂端,一個在金字塔底端。


    顧微然難以想象,兩個同樣不相信生活的人真的在一起以後,會是什麽樣的結果?


    或許就會像昨天那樣,讓無辜的人受到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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