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雖隻見過一次,哪怕歲月又在這張臉上雕琢了十二載,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那個令人絕望的晚上,她摔倒在家門前,抬頭看到的就是這張臉。


    原來駱姑娘的父親就是圍殺鎮南王府的領頭人。


    這一刻,駱笙隻覺老天給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床榻上的中年男子昏睡著,麵色慘白,眉頭緊鎖,沒有那一晚的冷酷,隻有病人的無助。


    因兼任錦麟衛指揮使而令人聞風喪膽的駱大都督,是駱姑娘的父親,也是她的仇人。


    而她卻成了駱姑娘。


    駱笙知道上天要讓一個人經歷苦難會毫不留情,卻沒想到事實永遠比預想殘酷得多。


    一滴淚從她眼角悄然滾落。


    走進來的姐妹三人見駱笙哭了,不由麵麵相覷。


    當了十幾年的姐妹,她們幾乎沒有見過駱笙哭,甚至連駱笙得罪了開陽王被父親送走時都沒有哭,隻是張牙舞爪著大吵大鬧。


    從來隻有駱笙讓別人哭的份,今日她見到躺在病榻上的父親居然哭了?


    因著這份詫異,姐妹三人誰都沒有開口。


    一時間屋內更安靜了,直到盛三郎黑著臉走進來。


    駱櫻三人聽到腳步聲齊齊看過去。


    盛三郎腳步微緩,唯恐這三個女孩子如外頭那群婦人一般胡亂猜測,搶先道:「我是盛家三郎,駱笙的三表哥。」


    姐妹三人齊齊福了福身子:「見過表哥。」


    她們是庶女,駱笙的表哥自然是她們的表哥。


    盛三郎忙還了一禮,道:「我看看姑父。」


    少年一點不習慣被幾個女孩子圍繞,箭步走到駱笙身邊才放鬆下來。


    「姑父看起來——」盛三郎看著麵色蒼白的駱大都督想說兩句,猛然看到了駱笙眼角的淚,一下子轉移了注意力,「表妹,你哭了啊。」


    當著幾個可以算得上陌生人的麵哭泣,以清陽郡主的驕傲來說是不允許的,無聲掉淚已是極限。


    駱笙平復了一下情緒,拿帕子擦了擦眼角。


    盛三郎有些慌:「表妹,你別著急啊,姑父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好起來的。」


    「吉人自有天相?」駱笙捏著雪白的手帕,微微蹙眉。


    駱大都督遇刺性命垂危,比起吉人自有天相,她其實更想說善惡終有報。


    「是呀,表妹,姑父一定會好的,就是為了你與表弟也會好起來啊。」盛三郎笨拙說著安慰人的話。


    駱笙徹底恢復了理智。


    是啊,駱大都督必須要好起來。


    駱家不是什麽百年望族,也沒有出類拔萃的族中子弟,可以說駱家的興盛全賴駱大都督一人。


    駱大都督是權臣,靠一人之力撐起了駱家一片天。


    更別提駱大都督在錦麟衛指揮使這個位子上得罪了多少人,這棵參天大樹一倒,包括她在內的四位姑娘與還是個半大孩子的駱辰會有什麽遭遇,不難想像。


    當今皇上對駱大都督恩寵不假,可人一走這點恩寵能維持多久?


    縱觀史書,多少深受帝寵的臣子才閉上眼就遭到鋪天蓋地的彈劾,屍骨未寒就背上了無數罪名。


    這些臣子的家眷能迴到老家安穩度日已經是最好的結局,更多的是遭遇抄家之禍,淪落為奴為妓。


    駱笙望著安安靜靜躺在床榻上的中年男子,嘴角微勾掛著難以察覺的嘲弄。


    真是諷刺啊,麵對雙手沾滿鎮南王府鮮血的人,她首先要做的事是想辦法讓他醒過來,活下去。


    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一名男子匆匆而入。


    「三妹妹,真的是你!」男子快步走到駱笙麵前,依然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


    駱笙看向他,淡淡道:「叫我駱笙,或者三姑娘。」


    她聽紅豆說起過,駱大都督有五個義子,也不知眼前男子是哪一個。


    不過無論是哪一個,「三妹妹」這種稱唿實在忍不得。


    男子一滯,生硬改了口:「三……姑娘,你不是在金沙嗎,怎麽會迴來了?」


    這時四姑娘駱玥插了一句:「五哥,那邊不是你管著嗎,三姐迴來你不知道?」


    駱笙一聽輕輕動了動眉梢。


    原來眼前男子是駱大都督的第五位義子雲動。


    被駱玥這麽一問,雲動臉色變得極為難看,低罵了一聲:「那些混帳東西!」


    罵過之後,雲動再問一遍:「三姑娘為何迴京了?」


    算一下普通車馬趕路的時間,駱笙動身時義父已經昏迷多日了。


    這時盛三郎也琢磨過來。


    不對呀,表妹不是接到了姑父的信才進京的,可算算時間姑父那時正昏迷,怎麽寫信呢?


    看著少女沉靜的眉眼,盛三郎心中冒出一個大膽猜測:那封信該不會是表妹假冒的吧?


    不可能,拿著一封偽造的信哪有這麽沉得住氣的。


    再說了,祖母見過姑父的字跡啊,總不會認錯了。


    這個事情就有些離奇了啊——盛三郎撓撓頭,一時有些捋不清了。


    「五哥不是也在這裏?」駱笙反問。


    雲動微微皺眉。


    他有一雙很濃的眉,眉峰如劍,臉如刀削,給人一種不苟言笑的冷酷感,可對駱笙說話的語氣卻算得上溫和:「接到義父遇刺昏迷的消息,我就從金陵府趕來了。」


    聽了雲動的話,駱笙心念急轉。


    正如她之前推測的那樣,金陵府那邊必然有關注駱姑娘姐弟的錦麟衛,就算沒有時刻緊盯,她動身這麽久了也該有消息傳到作為駐紮金陵府的錦麟衛領頭人,也就是眼前男子耳中了。


    可雲動卻表現出一副不知情的樣子。


    如果他沒有扯謊,那在錦麟衛內部傳遞消息上就出了問題,而這些與她遇到追殺恐怕脫不開關係。


    當然,也不排除雲動故作不知的可能,要是這樣此人問題就大了。


    「我知道了!」駱玥反應過來,「三姐,你是私自迴來的!」


    眾人齊刷刷看向駱笙,包括盛三郎在內。


    表妹難道真的是偽造了姑父的信私自跑迴來的?


    在眾人注視下,駱笙微抬下巴,語氣冷淡:「我迴來的事隻需要向父親交代,莫非還需要向別人解釋?」


    不過就是偽造了封信迴京,多大點事,一個個像抓到她把柄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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