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澗秋已經兩個星期沒到科室上班了,對於一直信奉“工作就是快樂!”的他來說,確實是太殘酷了。檢查已經在電腦上寫了兩遍,但最後還是把它刪掉了,他一直不明白自己到底哪兒錯了,但是專家門診抽屜的信封裏確實是有三千元現金,自己卻無法解釋清楚啊!

    “鬱悶!鬱悶!真是鬱悶!”夏澗秋真想大叫一聲。

    煙灰缸裏已經塞滿了煙頭,夏澗秋正在發泄,拿起煙灰缸隨手砸在牆上。

    “砰”的一聲,把夏澗秋的目光吸引到一雙自信十足的眼睛上。夏澗秋是一個愛好廣泛的人,平時最喜歡的是攝影,讀研究生時的獎學金每個月不足一百元,但是夏澗秋還是把家裏寄來的五百元錢,拿去買了一個海鷗單反光照相機。再也沒有錢買變焦距鏡頭了,夏澗秋就問女朋友要來二十元錢,買來一個近攝鏡片裝上。牆上的這張人物照片就是當年夏澗秋用近攝鏡為女朋友拍的,同學們都說拍的非常棒,都誇夏澗秋的女朋友有點像當時的一個叫張瑜電影明星,說得夏澗秋開心得都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

    夏澗秋的女朋友叫汪靜芯,是藥學院的研究生,研究的方向是基因工程與製藥,她讀研究生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出國,而夏澗秋的理想是當醫生,救死扶傷。為此兩人在商量畢業以後的去向時差點鬧翻,汪靜芯執意要夏澗秋跟她一起出國繼續讀博,並說國外的舅舅已經答應幫辦好一切手續,而夏澗秋卻認為,當醫生隻能在國內,因為西方國家歧視中國醫學生,以前出去的師兄、師姐沒有一個取得醫師執照,全都改行做臨床基礎研究。最後雙方達成妥協:汪靜芯先出國打前站,看能否幫夏澗秋聯係一個攻讀臨床專業的博士點。畢業後不到半年,汪靜芯遠渡美國,而夏澗秋在論文答辯完後因導師突然去世,原來留校的願望成為泡影,最後分配到靖江醫科大學附屬醫院。

    一九九九年國家科委邀請了十個留學美國的博士迴國,在廣東中山大學舉辦一個“生物醫學與臨床應用講座”,汪靜芯是其中被邀請的博士之一,此時的汪靜芯已經是美國gene公司一個研究所的研究員。為了與夏澗秋團聚,汪靜芯在希爾頓飯店開好了房間。

    八年不見,汪靜芯無論從裏到外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在她的身上再也見不到過去女生的那種純真,而更多的是海歸學者的派頭。就連她的說話也充滿了洋味,漢語中還不時夾雜英文單詞,如跟國家科委的官員介紹夏澗秋時說:“這是我的husband”(丈夫),給夏澗秋添飲料時先問:“any more?” (再來點嗎?)這一切都讓夏澗秋很不習慣,本來自己是滿懷激情來與汪靜芯團聚的,可見麵時汪靜芯的一句“hi!” (你好!)頓時拉大了倆人之間的距離,在夏澗秋的眼裏汪靜芯儼然成了一個陌生的人。最令夏澗秋難以接受的是,汪靜芯還是一個vegetarian(素食者),凡是動物身上的東西一律不吃,就連牛奶都不例外,這對於一直標榜為貓科動物的夏澗秋來說確實難以忍受,因此夏澗秋決心說服汪靜芯吃肉,他用學者的口吻問汪靜芯:

    “你也是學過營養學的,難道你不知道人體的必須氨基酸隻能通過動物的肉類才能補充嗎?”

    可汪靜芯並不直接迴答夏澗秋的問題,而是說:

    “要知道,在美國吃素的人群占總人口的百分之十,那是一種新的fashion(時髦)。再說了,我已經習慣了吃素。”

    汪靜芯的迴答使夏澗秋大失所望,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無法改變汪靜芯,而自己也決不會接受汪靜芯的改良。但是今後倆人的生活該這麽辦?難道也要一國兩製?夏澗秋簡直不敢往下再想。

    夜裏,汪靜芯穿著半透明的睡衣偎依在夏澗秋的身邊。相戀這麽多年,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躺在一張床上。讀研究生時,倆人都住集體宿舍,夏澗秋也沒有在外租房子或在賓館開房的實力,汪靜芯倒是把夏澗秋帶迴過自己家裏的閨房,但是夏澗秋一見到汪靜芯那當處長的老爸,就再也不敢越雷池半步。倆人的親密程度也就局限在接吻和擁抱,僅此而已。

    夏澗秋自幼愛好體育運動,是學校籃球隊的主力前鋒,身體健壯。汪靜芯在美國的日子裏,夏澗秋經常在夢裏與汪靜芯約會,身體衝動是常有的事兒。而今天汪靜芯就躺在自己的身邊,夏澗秋卻怎麽也興奮不起來。也許是長期吃素的緣故,汪靜芯的身體異常的消瘦,白天穿著衣服還不覺得十分明顯,甚至還給人一種骨感美人的感覺,但是一旦失去了衣服的掩飾,汪靜芯的女人味便在夏澗秋的眼裏大大折扣,因為夏澗秋是那種從骨子裏喜歡豐滿、性感的女人。

    夏澗秋閉上了自己的眼睛,他要努力忘掉汪靜芯那種骨感美人的形象,他很想找迴汪靜芯出國前的影子。

    “難道你不想我?”汪靜芯撫摸者夏澗秋前胸的胸毛。

    夏澗秋搖搖頭。

    “你什麽意思嗎?是不是有別的女人啦?”

    夏澗秋還是搖搖頭。

    “are you a dummy (你是一個啞巴嗎)?要知道這些年在國外我可沒讓其他男人碰過!”

    “don''t speak english with me(不要跟我說英語)!”夏澗秋不知何故也冒出一句英語。

    也許是覺得自己的語氣過重,夏澗秋趕緊又補了一句漢語:“好嗎?”

    汪靜芯把臉貼到夏澗秋的胸膛。

    “要知道這麽多年,我在國外是多麽孤獨與寂寞,每逢節假日我是多麽的想你!”

    對於汪靜芯後麵的這一句話,夏澗秋是相信的,因為他很自信自己做男人的魅力。

    夏澗秋翻過身來,把汪靜芯壓在自己的身下,把嘴唇印在她的前額,移到到眼睛的時候,他舔到了一種鹹味,汪靜芯的眼淚已經塗滿了他的臉龐。

    “對不起,這些年讓你受苦了。”夏澗秋緊緊地把汪靜芯摟在懷裏。

    汪靜芯已經哭出聲來,用雙手推打著夏澗秋的胸膛。

    夏澗秋感受到一種從來未有的刺激,頓時全身熱血沸騰,血管膨脹,他唿吸開始急促,用手扯掉了汪靜芯睡衣的紐扣。

    ……

    等夏澗秋醒過來的時候,汪靜芯已經不在床上。床頭櫃上留下一張紙條“老公,我已去學術報告廳。”

    汪靜芯迴美國以後,頭半年還經常打電話和發e-meil過來,多次敦促夏澗秋去美國結婚,但夏澗秋一直下不了決心,特別是到危重症醫學科擔任主任以後,他深深愛上了這份富有挑戰性的工作,每當晚上科室給他打電話叫他來組織重大搶救時,他都有一種說不出的興奮,如果沒有電話他倒覺得是一種失落。當病人被搶救成功時,他就會有一種成就感和滿足感,他不止一次地問自己,這在國外有嗎?他給汪靜芯發了一封長長的e-meil,希望汪靜芯能夠迴來,但是汪靜芯說國內根本不具備條件支持她的研究,從此以後汪靜芯的電話和e-meil就越來越少了,二零零一年以後汪靜芯就像人間蒸發一樣沒了音訊。前幾年有個同事去美國說看見汪靜芯跟一個老外在一起,很是親熱,夏澗秋聽到以後裝著沒事走開了。他也曾經打了個電話去美國,是汪靜芯的舅舅接的,隻說了一句,汪靜芯已去加利福尼亞州立大學,也不知道她的電話和住址,就掛斷了電話。打汪靜芯的手機又老是提示無法接通。夏澗秋想想也怪自己,一直不下決心去美國,還能要求汪靜芯在一棵樹上吊死?

    現在莫名其妙地出了這檔子事,使夏澗秋的情緒一落萬丈,他想,也許自己真應該去國外去闖一闖?

    “我愛你,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這是護士馬芹芹幫夏澗秋下載的彩鈴。夏澗秋其實並不喜歡,但是又不知如何去更改,隻好一直用著。夏澗秋翻開手機一看是醫務科唐科長的電話。

    “是夏主任嗎?”

    “是夏澗秋,但不是主任。”夏澗秋表情冷淡。

    “不是還沒撤嗎!你能來一下科室嗎?”

    “幹什麽?”

    “聞副院長找你。”

    “他找我叫他來家裏,我正在寫檢查呢!”

    “有急事兒,賈書記腦出血在搶救呢!”

    “賈書記腦出血?成學平不是在那兒嘛?叫我幹什麽?”夏澗秋嘴裏這樣說,但心跳顯然已經加快。

    “是沈廳親自點你的將。”

    “沈廳?誰是沈廳?”

    “就是老院長,沈士鐸!”

    夏澗秋放下了電話。有兩個人的話他是不能不聽的,一個是現任院長韋旭生,另一個就是前任院長沈士鐸。

    夏澗秋又迴到了他熟悉的監護病房,一號病室的另一個病人已經遷走,本來安排2個床位的房間,現在隻留下一個床位,顯然是為賈書記特別安排的。夏澗秋走進病房,看見周圍的人都戴著口罩、帽子,一時也分不清誰是誰,也就懶得打招唿,就直接來到病床邊。如果在以前,沈士鐸肯定會去握一握夏澗秋的手,以表示領導關懷,但這一次沈士鐸卻避開了,畢竟夏澗秋目前是在停職反省,具體什麽原因自己還不清楚,如果貿然與夏澗秋握手,恐怕會引起周圍同誌的猜疑。幸虧夏澗秋也沒有認出自己來,如果夏澗秋向自己走過來,握還是不握手呢?沈士鐸自己還真沒想好。

    “病人情況怎樣?”夏澗秋一邊檢查病人,一邊開始發問。

    “現在是深昏迷。”

    “電筒!”

    “聽診器!”

    “叩診錘!”

    “棉簽!”

    夏澗秋查房從來不帶診療工具,需要什麽都是下級醫生事先準備好,隨著夏澗秋的口令依次遞給。

    “血糖是多少?”

    “已經抽了標本,結果還沒迴報。”

    “為什麽不做快速血糖?”

    “這……”下級醫生沒有迴答。

    夏澗秋知道,在這種場合,領導不發話,下級醫生是沒有決定權的。

    “趕快查!”夏澗秋此時隻能對下級醫生耍態度。

    ……

    夏澗秋翻著病曆等待著血糖結果。

    “血糖36點6 mmol/l。”

    夏澗秋“哦”了一聲,拿著病曆走出了病房。

    “怎麽樣?”沈士鐸這才跟出病房,走到夏澗秋的跟前問道。

    “沈院長,你好!”夏澗秋認出了沈士鐸,邊打招唿,邊去洗手。

    “老夏,怎麽樣?”以前聞欣達都是叫夏澗秋為“夏主任”,而今天他覺得還是叫“老夏”更恰當一些。

    “我現在是帶罪之人,我個人的意見我想還是跟沈院長單獨談好一些。”

    “也好,也好。”聞欣達側開了身。

    因為僅僅是停職反省,醫院並沒有下文免掉自己主任的職務,所以夏澗秋知道監護病房盡頭那間辦公室還屬於自己。

    “情況不太樂觀啊,沈院長。”夏澗秋首先開腔。

    “這個,我也清楚。”

    “當務之急是要保證氣道通暢,唿吸機輔助唿吸,避免唿吸衰竭。”

    “氣管切開有把握嗎?”

    “我們科室現在是采用經皮穿刺氣管切開術,損傷很小,順利的話,十分鍾就可以搞掂!”

    “那就趕快準備!”

    “但,我現在是……”

    “你想說什麽我清楚,現在沒有時間,不要管那些了,醫院方麵我來負責協調。”

    “那好!護士長,準備做氣管切開!”。夏澗秋拿起了電話下達醫囑。

    “不過,沈院長,賈書記的血糖高得有些離譜。”

    “他不是有糖尿病嗎?”

    “是有糖尿病,但是我教過他注射諾和靈,兩周前我還給他開過一支筆芯,應該可以用一個月的。”

    “是嗎?”

    “賈書記找我看病時對我說過,諾和靈筆他平常都放在公文包裏,每天早上,先注射六個單位,然後再吃早餐。”

    夏澗秋的話讓沈士鐸越發感到事情的嚴重性,難道賈士傑今天早上沒有注射諾和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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