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援家。  北向已將作業給她交代完,至於落下的課,援援說,不用給她講,就是一個月不去上課也沒有問題的。援援沒有不自信的時候。北向問:“你的腳還疼嗎?”“早不疼了!”她看著北向說,“你怎麽象個大人樣,一本正經的?”

    “本來就比你大嘛/

    援援的開朗使他們之間的談話活躍起來。援援倚在床頭上,北向坐在椅子上。北向看到了桌子上的照片。他拿起小鏡框,裏麵鑲著的是他和援援小時候的合影。

    “你一直將這個照片擺在這兒嗎?”

    “是啊,我最喜歡的就是這張照片了。”援援眼裏放射出憧憬的光。“我要將它一直保存下去。等我們老了再看,多有意思啊!你不是也有一張嗎?我怎麽在你的桌子上沒有見過啊?”援援想起北向的桌子上並沒有什麽照片。北向看著援援,眼睛裏又放射出深情的光,他逗著援援說:“我才不會擺上一張同一個小丫頭片子的合影呢!同學們見了多難為情啊。”其實北向是誰的照片也不擺

    “你說誰是丫頭片子!”援援起身要揍北向。“哎呀,我的腳!”北向趕忙手扶住援援,“腳怎麽了?”

    “都是你!”援援說。

    “紙老虎!”北向說

    “你說我是美帝國主義啊?你才是美——”援援自知失言。

    北向說:“沒關係的,援援,我不在乎。去國外的人就是壞蛋啊?周總理還是留法的呢!再說,正是因為愛國,我的父母才帶我們迴國的呢。不過,援援,我對你說,你不要對任何人講。”北向開始一本正經起來,“我覺得美國是侵略者,這是愛好和平的人都反對的,但是美國人民的生活水平要比咱們高得多。這也是我們應該承認的。”

    援援說:“你怎麽知道他們生活好?”北向說,“我二叔在美國啊,他經常來信,還經常給我奶奶寄食品呢。”其實北向的好多信息都是都是通過電台短波得知的,這在當時叫做偷聽敵台,他們家迴國時帶迴一台相當好的收音機,父親讓北向每天晚上聽一段,這有讓他了解美國狀況的意思,但更多的是提高北向的英語水平,並千囑咐萬叮嚀,不要對任何人講。雖然二叔在美國是公開的事實。北向繼續說:“他們生活好,說明他們經濟好,經濟發達又意味著科技先進。我們為什麽不能利用這一點呢?老是同一些小國家或經濟落後的國家來往,而拒絕同有經濟實力的國家相通,豈不是將我國的經濟發展的道路堵死了嗎?”

    援援瞪大了眼睛。惶恐的瞧著軒昂的北向,心想:“這會兒他真象他的父親!”

    “你,你這不是在說我們的國家不好嗎?”但援援不得不承認,這是她聽到的最新鮮的見解,更何況她覺得這見解挺有道理。

    北向說:“好,不是叫出來的。”北向與母親耳濡目染,對很多的事都有獨到的見解,“整天的喊社會主義好,就是好,多空啊,援援,王壯家你見了,在我們學校,象他們家這種狀況的要占大多數,吃不好,穿不暖,叫什麽好!什麽發展都想走自己的路,我想這也是不科學的。任何的社會進步都有著它的銜接性。非要自己從頭走,那社會豈不是在原地踏步。”北向似乎有一種好不容易找到知音的感覺,更大程度上是找到了一個傾訴對象。

    “我父親的迴國,除了親情以外,很大一部分是想用自己掌握的科學去填充彌補落後的祖國,而他的知識確實從美國獲得的,彈丸之地的小日本,將一個泱泱大國蹂躪了八年,這難道不是我們民族的恥辱嗎!為什麽!一個字:弱!怎麽才能強?關起門來能強嗎?”

    “你等等。”北向的話倒提醒了援援,“先把門關起來,我媽迴來非打你個反革命不可!”

    北向起身關門,嘴卻不停:“我看我們同日本的這事不會就此了斷,早晚有一天要滅了它!”北向開始咬牙切齒。

    援援象不認識了眼前的這個人,她驚愕的看著北向,心裏想:他居然還有這麽猙獰的一麵。

    北向的這一通理論是援援所未涉足到的,聽起來雲裏霧裏的,援援想,其實現實中的這個人是挺可怕的。她不想讓北向再發揮下去。

    “北向,你能教我英語嗎?”援援開始轉移話題。

    “不能。”北向一點都沒加思索,“我媽媽有好長時間沒給我提英語的事了,二叔也好長時間沒來信了。我總感覺著我們周圍的空氣越來越沉重。”

    門響了,援援說:“我媽迴來了。”並接著剛才北向的話說,“我看你是不是有點故作深沉啊?”

    “但願如此。”北向一臉的老成。

    劉珍見北向在,互相打招唿後,劉珍說:“在我們家吃飯吧。”北向這才知道,已經到吃飯的時間了,趕緊告辭。“援援,我明天再來。”拿起書包,出了援援屋。“劉阿姨,我迴去了。”

    “在這兒吃吧,你江伯伯不迴來,就我們倆。”

    “不了,我媽不知道。”北向出了門

    晚八時左右,有人敲援援家的門,“誰啊?”

    “我,鐵蛋。”

    “哦,鐵蛋,有什麽事嗎?”劉珍手織著毛活兒,沒有開門的意思。

    “沒什麽事,我剛才家裏有事,現在事完了,我想給援援說說作業的事。”

    “她已經休息了。”劉珍還是沒有起身。

    鐵蛋往迴走。

    “媽,你怎麽這樣!”急得援援在屋裏轉,又不敢大聲的說。

    劉珍進到援援的房間。“你知道什麽!這種家的孩子還是少接觸。還給你說作業,說對說不對還不一定呢。”

    “媽,你怎麽這麽勢力!剛才對北向就那麽熱情,現在卻連門也不給鐵蛋開!影響多不好!”

    “一個小男孩整天往人家女孩子家裏竄,我晾他一次,他就不來了!”劉珍邊織著毛衣,邊隨意的說。

    “那北向呢?不也是男孩嗎?你幹嗎那麽熱情!”

    “你這孩子,傻啊!”兩人誰也不理誰了。

    高鬆下班剛進屋馬婷婷就端過來一杯水。

    高鬆上下審視著馬婷婷,今格是怎的啦,沒吃飯就上水?

    馬婷婷說你先坐下,飯我已經做好了,馬上就吃。你猜猜,誰上咱家來了?

    高鬆說我上哪猜去,誰來了,說著就開始滿屋裏看。

    馬婷婷說走了,過幾天還來,說著去櫥子裏拿出兩瓶酒舉到高鬆的眼前,沒喝過吧,送的。高鬆更加奇怪了,送的!還有人給我送東西?

    我表弟。馬婷婷終於忍不住了。

    你表弟,他有事啊?高鬆疑惑的看著馬婷婷。他早就聽說過這個表弟,找了幾次工作都不滿意,總想找個坐辦公室的活,該不會又是來找工作的吧!

    馬婷婷用少有的乞求的口氣對高鬆說,表弟聽說你姐夫是大學教授,想托姐夫在大學裏謀個辦公室的活,你晚上去趟姐姐家,行嗎?

    高鬆說知道就是這擋子事兒,我先給你說好了,高鬆話硬嘴軟的說,我去給你問問,辦不成你可別叨嘮,我那個姐夫可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主。

    馬婷婷見丈夫答應的這麽痛快連說行行。然後又殷勤的說我這就給你盛飯去。

    高鬆登時也顯出少有的牛氣,翹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單等著上飯了。

    已近午夜了高鬆去姐姐家還沒迴來。馬婷婷坐立不安的不時的往窗外瞅著,倒不是她對這個表弟有多麽上心,關鍵的是她收了人家的錢,事辦不成錢不得退迴去嗎!可她已將這錢作了安排。

    院兒裏終於響起了自行車的聲音,馬婷婷趕緊開門,高鬆搬著車子進來了,還沒待高鬆放好車,馬婷婷趕緊問怎麽樣?高鬆將帽子往床上一扔,怎麽樣,連個緩衝都沒有,直接迴了。

    迴了!馬婷婷不願相信的又問了一句。

    是啊,迴了,迴絕了。高鬆嘟嚕著嘴坐到了椅子上。馬婷婷急了:他是不是你姐夫!辦成辦不成也得辦辦試試啊。一口就迴絕了,你姐姐呢,這不是不給你姐姐麵子嗎!

    高鬆說還試試,姐夫直接說這事不歸他管,要我們直接找人事處。

    馬婷婷說誰說歸他管來,當然不歸他管。不是想托他走個門子嗎。你姐呢,我問你姐呢她在不在?

    我姐,哼!比姐夫還不如。一個勁兒的說姐夫是教學的,托人的事姐夫辦不來的。哼,一對兒書呆子。高鬆沒好氣的說。

    馬婷婷一聽頓時粗話就來了,你姐這是什麽狗屁親戚,連我這個當表姐的還不如,不就是讓他們托個人嗎,有什麽了不起的。

    高鬆在姐姐家吃了一肚子的悶氣,這會兒也正在氣頭上:我看我這姐夫是美國飯吃多了,說出的話都帶美國味兒的,他說不能利用自己的地位為親友謀利,那樣會玷汙了教師這個職業的。

    馬婷婷聽了一下冷笑起來,教師是什麽職業,還多神聖嗎!不就是一個教書匠嗎!哼,要擱過去還不如我爹跑一趟買賣掙的多呢。

    高鬆趕緊說你說的可不對啊,我姐夫在這個大學裏好象工資比校長差不了哪去。

    馬婷婷白了高鬆一眼:行了你,再多也不給你。這次知道了吧,別整天的你姐你姐的,你就當沒這個姐吧!

    高鬆不吭聲了。

    北清儒在即將離開美國的國土時,曾祈禱過上帝,保佑他未卜的將來,但是,上帝是美國的,他保佑不了已踏上中國國土的北清儒,厄運還是到來了。

    星期天的下午。

    北清儒在自己房間裏,同妻子嘀咕了快一天。房門緊閉著,高潔在給丈夫收拾著衣服,“要去多久啊?就在大院裏勞動,迴家住不行嗎?”

    “不行。根本沒有商量的餘地。”北清儒竟抽起了煙,他笨拙的吐出一大口煙霧,喃喃的說:“誰知道這是一場什麽樣的運動?書記、校長、教授全停職了。學生的課也不上了。真是讓人有一種翻天覆地的感覺。對樓的江城也要和我們一起勞動。他年紀已大,還要和我們一起勞動。這國家經濟還沒上去,就又折騰!看來我這個科學救國的想法是幼稚的。共產黨他不認這個理!整天的階級鬥爭!階級鬥爭能當日子過?”他越說聲音越大。

    “清儒,”高潔不得不提醒他,接著說,“你也不是很年輕了,要注意身體。”高潔憂傷的看著丈夫,“我什麽都不想,什麽立國啊,鬥爭啊,我隻想你好好的就行。這次,我感覺不好,不知我們能不能過去這個關?”說著眼睛濕潤了。

    北清儒坐下,將妻子攬入懷中,妻子善良,但又多懦弱,這是北清儒最放心不下的。將他停職實際上已有一段時間,他沒敢告訴妻子,更嚴重的是他已被初步定為反動學術權威。如果不是要進牛棚,他還是要瞞著妻子的。

    張嫂敲門,“高同誌,吃飯了。”

    門沒開,裏麵傳出高潔的聲音,“你們先吃吧,一會兒,我自己來。”張嫂將耳朵貼近門,片刻離去。

    這幾天,北向的心裏也是忐忑不安。他不知道國家發生了什麽事,也不知道家裏要發生什麽事,但他知道國家發生了事,家裏也即將發生事,但不是好事。路過教學區,小樹林裏象晾衣服一樣掛著無數的大字報,大家的心情都非常膨脹,非常的史無前例,他想去看看都寫了什麽,但不用走近,偌大的字就擺在他的眼前,“北清儒是喝人血長大的”“北清儒是反動學術權威”“北清儒必須向人民交代罪行”。他很害怕也很恍惚。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呢?

    此時,他雖在自己的房裏,卻時時在關注著父母的一切。

    終於,母親出來了。她徑直去了廚房。北向隱約的聽到,“張嫂,很對不起了,今晚你就收拾收拾,明天就迴家吧。學校裏不允許我們雇人了。這是你兩個月的工資。”接著就聽到張嫂和母親爭執了一會兒。“高同誌,我知道你們家出事了,我怎麽能在這時候離開呢!”

    “張嫂,這不是我們的意思。”母親有些哽咽。

    “要不,我先帶北洋迴老家。等沒事了再迴來。”

    “我們不能連累你,你還是走吧。”高潔聲音不大,但很堅決。她沒待張嫂迴答,轉身迴屋,隨走隨喊:“北向,你來一下。”北向悻悻的來到母親房裏。他猜不出母親喊他有什麽事,怯怯的環視一下房內,父親閉著雙眼,躺在床上。他明顯的感到父親瘦了,胡子也長了。他從未見過這個時間父親在床上躺著。他印象中的父親永遠是挑燈伏案,或在書櫥前翻找資料。北向越發感到事態的嚴重。

    高潔從衣櫥的深處拿出一個小包。那是一個黃色的帶緊口的小袋子。北向似乎在哪兒見過,但又迴想不起來。母親將小袋子放在一個大的盛文件的信封中,裹了裹。

    “北向,你一會兒將這包東西拿到舅舅家。記住,不要拆開看,我裏麵放了一張條,舅舅知道怎麽辦的。”北向順從的嗯了一聲,走了出去。後麵傳來高潔的叮囑:“放進你的書包裏。”

    北向迴屋將東西放進書包後,背上就出了門,當離開家十幾米遠的時候,他停了下來,躲在一棵大樹後,他揣測父母要有什麽事。

    時間很短,小樓門開了。母親抱著一床被子和一床毛毯走下登台。北向知道這條毛毯。那是一條毛很長,將臉靠上去幾乎沒感覺的毛毯,聽媽媽講,這已是從美國帶迴的唯一的一件物品了。

    母親將被子和毛毯放在了車子後,父親這時也走了出來,他們慢慢的推了車朝前走去,沒有聽到他們的話語,但看到他們幾乎是偎依著的。

    北向朝校門拐去,一路走的很慢,他在想那包東西到底是什麽。快到舅舅家了,路燈一下亮了起來。北向想起了那枚閃光的祖母綠的鑽戒。

    北向來到舅舅家,將書包裏的那包東西遞給了舅舅。

    舅舅,我媽說這包東西給你,裏麵有一張條,說你看了就知道怎麽迴事兒了。高鬆接過東西,拿在手中,馬婷婷伸手拿高鬆沒鬆手。他問北向你爸爸怎樣了沒事吧!

    北向沮喪著臉:不知道,反正學校裏好多爸爸的大字報。舅舅我走了,媽媽叫我早迴去。

    迴去吧,路上小心點兒。高鬆說著將那包東西放在桌上就送北向出了門。

    待高鬆迴屋後馬婷婷已在抖擻那包東西了。

    東西被打開了,展現在他們麵前的竟是一包讓人膽戰的珠寶,他們倆驚呆了。

    珠寶上麵放著一張小字條,沒有台頭,沒有稱謂,隻有一句話,“先存於你家”。

    高鬆拿著紙條,使勁的盯著紙條上的那句短短的話,他似乎已預料到姐姐家即將要發生的事。

    馬婷婷卻被那堆珠寶緊緊的吸引著,用手撫弄著足足有十分鍾。

    當高鬆麵對珠寶時,聽到的卻是馬婷婷對姐姐一家的再度抱怨和不滿:哼,還說沒錢,還說都買了儀器,這不是錢嗎,早幹嗎來,這會兒要出事了,想起我們來了,欠都給他扔了。

    高鬆歎了口氣,姐姐也真是的,存有這麽多的財物卻說沒錢,這下好了,造反派一抄家這不都是罪證嗎。哎,我這個姐姐呀,對姐夫也太依從過頭了,這國內階級鬥爭鬥了多少年了,你不知道啊婷婷!高鬆激動起來:姐姐還讓他同那個美國的弟弟聯係呢。

    馬婷婷說是嗎還聯係呢。

    高鬆說現在風聲緊了就差點兒了,前幾年姐夫還總是說美國的科技發達,經常同在美國的二弟交流和探討學術上的問題。真是幼稚啊,這幾年運動不都是運動的這批人嗎!

    馬婷婷停止了擺弄珠寶,眼盯著丈夫;什麽,你姐夫還敢同在美國的人交流情報!

    高鬆說什麽情報,是學術上的一些問題,都是用英文交流的。姐夫這人是不問政治的,他隻認科學強國,和他談過幾次,在這個問題上他很固執。高鬆頓了一下又說知道他了解他的人行啊,不知道的還不都和你一樣,將探討學術說成是交談情報。這事要是讓造反派知道了還不給它演繹成泄露國家機密啊。那罪可就大了。現在這被冤枉的人還不比比皆是啊。我們行裏的行長不就被人說成是透露國家經濟情報嗎,其實隻不過是他給一個留美的同學寫過一封信。

    馬婷婷反常的沒說一句話。

    很快北清儒所在的大學的造反派組織收到了一封告發北清儒將國家科技情報透露給美國人的匿名信。

    幾天後的一個下午,北清儒一家心照不宣的事終於發生了。北清儒被兩個戴著造反派袖章的人壓著,立在自己的屋門邊上,其餘的造反派將屋裏翻了個亂七八糟。張嫂並沒有走,摟著嚇得發抖的北洋,縮在門外。北洋愣愣的望著氣勢洶洶的這群人,使勁的往張嫂懷裏拱。他不敢哭,但眼裏透著恐懼的光,圍觀的人並不多。同時被抄的還有對樓的江城家。隻聽得劉珍在大叫道:“你們這是幹什麽!我們老江可是根紅苗正。既沒有剝削過人,也沒有流過洋,他槍林彈雨半輩子——”劉珍的話還沒說完,人群中想起了領號聲:“打到走資本主義的當權派!造反有理!”劉珍停止了嚎叫。

    時間並不長,北清儒被帶出了自己的家,一個造反派手裏拿著一摞寫有外國字的來信。北清儒很坦然:“我沒有做對不起祖國的事!”他在心裏念道。

    北向混在人群裏,他鬧不清父親倒底有沒有錯。他目送著抄家的人將父親帶走。在造反派的人堆中,他發現了鐵蛋的父親。

    已經很晚了。母親還沒迴來。北向推開了父母的房間,張嫂已將屋內複原。北向徑直走到母親的床邊,在枕頭下拿出一個筆記本。這個事北向已觀察幾天了,自父親進牛棚後,母親每天都要趴在床上記著什麽。他將筆記本打開,展現在北向眼前的是母親那悲痛無望,憂傷無奈的心靈。

    “清儒,自那天送你去牛棚後,就再也沒有見到你,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我實在是沒有勇氣麵對曾經是學者的人,他們脖子上套著偌大的屈辱人格的木牌子,艱難的拉著一個大石攆子。我知道那裏麵一定有你,但我實在不能麵對,我的丈夫,我的親人竟遭受如此的淩辱!我的心都碎了,我不知道你還能不能迴家,我也不知道這漫長的期待要多久,如果可能我情願代你去受過!清儒,清儒,我的親人……”

    筆記本的頁麵上分明留下了淚水的痕跡。

    幾天後,在通往附中的柏油路上,援援、鐵蛋急步走著。還沒等走到教室跟前,兩人同時大聲喊著正在做值日的北向,鐵蛋走到北向跟前,不由分說扯起北向就往外走。“怎麽了?你們倆?”北向納悶的問。“北叔叔他——”援援話沒出,淚已經滿眶了。北向不再問了,扔下他倆自己朝前跑去,他知道父親就在那裏勞動,是打掃整個教學樓的廁所。教學樓前圍了滿滿的好多人。北向拚命擠進人群。

    刹那,地球似乎停止了轉動。父親靜靜的趴在地上,嘴角流著並不多的血,眼鏡分成了兩體,一隻眼鏡腿在不遠處,象父親一樣安靜的呆著。圍觀的人在毫無顧及的在談論著:昨天剛開完他的鬥爭會,聽說他將國家的學術機密都透露給了在美國的弟弟,來信還都是英文的。圍觀的人中,有個人拿著紅寶書,大叫道:“北清儒叛國泄密,罪有應得!他這是自絕於人民,自絕於黨!”

    北向的腦子此時任何的記憶都消失了。他沒有勇氣附身於父親,他不顧一切撥開繼續擁擠來的人群。微風已變成了唿嘯,路旁的樹在紛紛的倒退,北向發瘋似的朝路的前方狂奔。

    入夜。高潔走進沒有一絲光亮的小樓,靜靜的夜晚隻聽得斷續的嚶嚶的童音,“爸爸跳樓了,爸爸跳樓了。”高潔費力挪到了床邊。沉寂的夜空,傳出一聲淒慘無比的叫聲。無眠的長夜,高潔幻影出他們迴國前的那個夜晚。

    “你後悔嗎?”北清儒的聲音。

    “我不後悔。”高潔的聲音。

    “你後悔嗎?”北清儒的聲音。

    “我不後悔。”高潔的聲音。

    “不!”高潔失聲大叫道,“我後悔,我後悔!我為什麽要同意你迴國!”接下來又是嚶嚶的聲音,並斷斷續續的傳出:“清儒啊,是我害了你。我為什麽不阻止你迴國?是我害了你啊……”

    高潔的思維終於沒有出現紊亂,卻是因了小兒子的思維出現紊亂。北洋在哭了三天後,見人就說:怕。高潔帶他去看了醫生。醫生麵對孩子的母親,說得很婉轉:“孩子是受了驚嚇,恢複起來需要一段時間。身邊一定不能離了人。”高潔能不清楚嗎?這不就是人們常說的“神經病”嗎?

    高潔手牽著北洋,走出了醫院,正午的太陽高掛著,整個路上一片豔陽。高潔卻似乎走在黑洞洞的無際的黑夜。她仰望天空竟一片漆黑,地頭看路一片茫然,再看看身邊的北洋,真是欲死不能,欲活無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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