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56年。

    迴國兩年後的北清儒一家,早已適應了國內的一切,這是一所駐省城的已有些曆史的綜合大學,雖一切不能與美國相比,但也並沒太出乎北清儒的預想,一切還是比較如意的。他依然做他的教授,妻子高潔被安排在市屬圖書館管理資料。由於物理專業教授的短缺,北清儒繁忙的很。新生的政權對他們這批留洋歸來人員格外重用和照顧,這更使北清儒躊躇滿誌。他幾乎不沾家,因此高潔除了工作外就全身心的撲在了家裏,尤其是北向的學習。

    “北向,不要再玩了,該學習英語了。”高潔將小兒子北洋交給了保姆張嫂,來到樓門口,衝在草坪中玩耍的幾個孩子喊道。

    初秋的傍晚,殘餘的晚霞映著天空,徐徐的清風吹來,正是人們飯後悠閑散步的好時光。

    聽著小樓上女人的喊聲,散步閑坐的人們,尤其是女人們都向高潔投去驚異的目光。這個女人是挺神秘的,多大的孩子就要學習英語,而更使人們驚異的是,一個小男孩嘴裏說著“i aming,mom!”(媽媽,來了!)直奔小樓跑去。

    高潔迎著兒子,說道:“thats right,my dear! say english to us, remember?”(這就對了,好兒子,同爸媽說話要用英語。)說著將兒子拎到樓內。

    片刻,人們看到映到小樓窗戶上的一大一小的坐影,大的影子還用手比劃著。

    這是坐落在校園內的一座歐式小樓,建國前供外籍教授住的,可以住兩家,分上下樓,所以北清儒一家感到很習慣。

    樓的另一半住著學校的黨委副書記,那是一位資格很老的同誌,據說身上有槍傷,身體不太好,已近五十歲,隻有一個寶貝女兒略小於北向,妻子是政府部門的一位基層官員,人很時興,但比較近人,好說的很,可能是做群眾工作出身的,遇事很好打聽,此時她也正同女兒在乘涼。剛才的一切她已盡收眼底。同北教授鄰居好長時間了,還沒有同他的家人過過話呢,但高潔的一切,及她讓兒子學習英語,她一點也不奇怪,這個嬌小高雅的女人早就引起她的注意了,因此高潔的一切她清楚的很,這個“資產階級”,她望著小樓心裏嘀咕著。但有時竟也敵不住高潔那獨特的誘人之處。有時自己買衣服竟也有意無意的模仿起高潔來。

    “援援,”她忽然想起了女兒。

    女兒頭轉向她,她手指著跑去的北向說:“那個小男孩叫什麽名字,是不是你們班的?”一個幼兒園是肯定的,她嘴裏問著心裏想著。“他叫北向,是我們一個班的,還有鐵蛋。”

    “誰叫鐵蛋?”

    “就是那——”女兒手往後一指小樓不遠處,小馬路對麵的一排平房。

    “噢。”沒待女兒說完,劉珍就已明白了,“就是那個經常同你們在一起的、那個挺結實的、穿的挺樸素的小男孩吧。”

    住在小平房,那是給校工蓋的簡易的房子,學校需要雜工,去近郊招了一部分複員軍人。

    劉珍沒用穿的破去形容那個小孩。她總是用詞很溫和,心裏卻在想:怪不得叫鐵蛋呢。

    小樓內,高潔在教兒子英語,不時的糾正的兒子的發音與口型。

    “高同誌,該給北向洗腳了。”保姆張嫂端著一盆水進來。

    “先端到他房間去吧。北洋睡了嗎?”高潔說。

    “睡了,可能白天玩累了吧。”張嫂迴答著走了出去。

    “北向,記住,以後同爸媽說話都要用英語好嗎?”

    “為什麽,小朋友們都不會說英語啊。”

    “因為你有這個條件啊,將來也有這個需求啊。”

    “是還要迴到美國去嗎?”

    “北向,這種話不要在外麵講的。”

    “為什麽?”

    “沒有原因。

    “好吧。”

    “去吧。讓張姨給你洗洗,再玩一會兒就去睡覺吧。”

    “爸爸呢?我想同爸爸說英語。”

    “他迴來還早呢。”

    北向無奈的進到了自己的房間。

    早上,高潔準備推兒子去幼兒園,援援突然跑了過來。“北向,我媽叫我和你一起去幼兒園。”話音剛落,劉珍從樓內走了出來,邊走邊係著衣扣,同高潔一對眼,“哦,你看,我怎麽稱唿你呢?”其實她早就知道高潔的名字,“叫我老高吧。單位的人都這樣喊我。”

    “我叫劉珍,就喊我老劉吧。你看,我今天急著開會,援援非要同你們家北向一起走。“好啊,來,上車。前頭一個,後頭一個。”高潔忙著招唿著。

    兩個孩子同劉珍再見。高潔推著兩個孩子沒走多遠,援援衝著前麵的一個小男孩喊了起來,“鐵蛋,你爸爸沒送你啊?”

    小男孩迴過頭來,一臉的眼淚鼻涕,用衣袖一抹,抽泣了一下又往前走去。

    “媽媽,他是我們班的,帶上他吧。北向對媽媽說。

    “好。”高潔緊推幾步,“小鐵蛋,來,站在腳蹬子上。”鐵蛋拘謹的站住不動。

    “鐵蛋,上來吧,你坐後座,我站腳蹬子。”北向對鐵蛋說。

    高潔推起三個孩子向校辦幼兒園走去。

    幼兒園裏。

    中午,孩子們都在自己的小床上,每個人都抓住被角,一聽有動靜就將頭蒙上,老師一走,小頭又都鑽了出來。鐵蛋悄悄來到了北向和援援的小床邊,捂著半邊嘴,小聲說到:“老師剛走,肯定要過很長時間再來,咱們迴家吧。這兒一點也不好玩,還要上課,悶死了。”

    “是呀,真憋的慌,還不如咱們迴去捉迷藏呢。”援援說著麵向北向,“你走吧?”

    北向說:“我也不願在這兒呆,咱們跟老師說一聲再走吧。”

    鐵蛋說:“真傻,跟她講就走不了了!援援,走吧?”

    援援說:“北向不走,我也不走!”

    “不走拉倒!”鐵蛋弓著腰走出了屋,又貓著腰快速的穿過傳達室。

    下班了,高潔推著北向和援援往家走去,“鐵蛋呢?”援援和北向異口同聲的說:“他早跑迴家啦!”

    他們路過小平房,忽然傳來了孩子的哭叫聲,隨著啪啪的聲響,傳出一個嗡聲嗡氣的聲音:“早上還沒打改你,你又偷跑迴來!你說改不改!好,不說還打!”

    高潔快速將車子支住,將援援抱下,北向躥下車。他們一塊兒進了鐵蛋的家。

    映入高潔眼簾的一切,使她忘記了她要幹嗎,竟還有這樣簡陋的家庭,除了一張床,簡易的飯桌和一條板凳外,幾乎一無所有。一個臉盆半倚著牆,下麵有一點水,上麵的窟窿還透著光,再看看氣極的鐵蛋父親,這不是傳達室的那個師傅嗎!高潔憐憫陡生,

    “師傅,不要打了,孩子還小。”援援和北向同聲叫道,“叔叔,別打鐵蛋了,行嗎?”見有人來,鐵蛋的父親才稍微息怒。

    鐵蛋一臉的髒,倔強的立在一邊。

    “來——”鐵蛋父親本想說請坐,可坐哪兒呢?在高潔的麵前,他感到很卑微,“你是江書記——”

    “不,”高潔知道他弄錯了,趕忙解釋,“我同江書記住一個樓。”

    “瞧,這讓你們見笑了。”

    “你姓什麽?”高潔不好意思的問道,“整天見麵也不知道怎麽稱唿你。”

    “姓佟,喊我老佟吧。”桌上的小鬧鍾忽然叮鈴鈴的響了起來。

    “我到點了要值夜班。”鐵蛋父親衝鐵蛋兒說著,“晚上你自己吃點鍋裏的剩飯,早睡啊!將門關好。”

    高潔隨口問道,“他媽媽呢?”

    “對不起,我要走了,哦,他媽媽迴鄉下生孩子了。在這兒誰照顧她!”老佟說著就往外走。片刻,高潔衝已出門的老佟喊道:“佟師傅,如果你找不到鐵蛋,就去我們家啊!”也不知道老佟聽到沒有,反正他沒迴話。

    沒待高潔發話,北向就扯起鐵蛋,“走,去我們家!”鐵蛋又抽泣了最後一下,跟著北向往小樓跑去。“哎,你們倆等等我啊!”援援邊追邊喊。

    高潔轉身將佟家的小屋門別好。

    “援援,你往哪兒跑!”遠處傳來劉珍的喊聲。她推著車子立在自家的樓門口。

    “讓她去吧。”高潔邊鎖車邊衝劉珍說。

    “這哪兒行!你們家還有一個小的,太麻煩了。每天讓你幫我接送孩子,”劉珍客氣的說道,並盯著高潔的臉,終於忍不住,“老高,你到底多大了?怎麽象個沒出嫁的姑娘一樣年輕漂亮?”

    “看你說的。”高潔不好意思起來,“都往三十上數的人了。老劉你不用客氣,我的工作很隨意,早點晚點都可以,再說北向要接送,以後你就不用再接送援援了。一個羊也是放,兩個羊也是放啊。”

    “那可真是太謝謝你啦。我們單位整天不是開會就是學習。今天算迴來早的,援援的爸爸也是整天不著家,哎,男人啊,指望不上!援援,迴來!不能再麻煩高阿姨啦。”

    援援一臉的不高興,不情願的往自家走去。

    “張嫂,”高潔進屋後,邊脫外衣邊對張嫂說到。“飯做好了嗎?來客人了,飯夠不夠?”

    張嫂趕忙跑了過來,“誰來啦?”

    “噥,”高潔手指著已經走進北向房間裏的鐵蛋。“就那個調皮蛋,你先幫他洗洗臉。他剛挨完打。小孩真可憐,母親又不在身邊。”

    “嗨,我當是誰呢!就對麵那個小鐵蛋啊。一個小屁孩。飯,夠的。”張嫂說著衝鐵蛋招招手,“來,鐵蛋,先洗洗好吃飯。”鐵蛋順從的來到張嫂跟前,被張嫂領著去了洗浴間。

    飯桌上。

    張嫂抱著北洋,高潔不斷的往鐵蛋碗裏夾菜,“鐵蛋,你爸爸為什麽打你啊?”

    “阿姨啊,你問的是早上還是晚上啊?”

    高潔被逗樂了,衝張嫂說道,“這孩子一天被打兩次。”又衝著鐵蛋說,“早上為什麽?”

    “早上是因為我要在家吃飯,爸爸不讓,非要讓我去幼兒園吃。”

    “幼兒園的飯不如你家的飯好吃嗎?”

    “不是,幼兒園的飯比我們家的好吃,可小朋友都在家吃,隻有幾個小朋友去幼兒園吃。我們吃飯的時候,不吃的小朋友就笑話我們,說我們讒,還說我們家裏是窮光蛋。”

    高潔停止了咀嚼,心想,這麽小的孩子就有這麽強的自尊。

    鐵蛋繼續說著:“爸爸還說幼兒園的飯是付了錢的,不吃也不退錢。”

    高潔不想再問什麽了,她斷不出這孩子是幼稚還是成熟。

    張嫂插話到:“你爸爸說的沒錯,你去幼兒園吃了,不就省了家裏的嗎,這孩子,你不能同北向援援他們比。”張嫂叨叨起來,誰也不顧及,“人家那些孩子的父母掙錢多啊……”

    “張嫂,”高潔打斷保姆的話,“不要再說了!”並往鐵蛋處努了努嘴。張嫂毫不在意的說:“不礙的,多大的孩子!

    鐵蛋放下手中的勺子,“高阿姨,我飽了。”

    “飽了?”

    “嗯。”鐵蛋同時點著頭。

    “一會兒把北向的衣服換上。”高潔對鐵蛋說,“讓張姨幫你洗洗,看你象個小泥猴!你爸值夜班,今晚就睡在我們家吧。北向,同鐵蛋玩完後去媽媽房間睡,讓鐵蛋睡你床上。”北向一臉的迷惑,“媽媽,我想和鐵蛋一起睡,能睡開的。”

    “不行,”高潔沒有餘地的說到,同時用兩個孩子聽不到的聲音對張嫂說道:“待鐵蛋走後,將他睡過的被子床單全都換下。”

    “嗯,高同誌,我知道。”張嫂答應著。

    早上。鐵蛋死活不起床。高潔來到床邊。

    “為什麽呀?”

    “我想穿我自己的衣服。”

    “這身衣服就給你了。”高潔指著床上放著的北向的衣褲。鐵蛋不吱聲,也不動作。

    高潔呆了一會兒,衝張嫂說:“看鐵蛋的衣服幹了沒有?”

    張嫂拎著鐵蛋的衣服過來,“有點潮。”

    “叫他穿自己的吧。孩子這麽要強。”高潔說著出了屋。一會兒,他又象想起來什麽,衝著張嫂的房間喊道:“張嫂,以後北向早飯不在家吃了。”

    張嫂一臉的高興,“行!“

    以後每當高潔上下班路過傳達室時,老佟都要從屋內竄出來,搶著跟高潔打招唿。

    鐵蛋兒的母親又迴老家迴來了。這次帶迴了不少的土特產,花生、熟地瓜幹兒什麽的,都是孩子們最願吃的零食。走時老佟就囑咐她無論如何要向親戚們多討點兒特產帶迴來他有用。

    鐵蛋兒母親將東西都攤在床上,按丈夫的要求在一份一份的分。床下站著鐵蛋兒和弟弟妹妹,他們趁母親不注意就猛的抓一把放到口袋裏,又抓時,被父親發現,掐著手脖子東西就自然的落到了床上。

    老佟衝孩子們喊去玩兒去,就那麽點兒東西分都不夠,你們平時淨去人家家吃,咱別的沒有,隻有你媽從老家帶迴的這點兒東西。

    鐵蛋兒趕緊央求到,爸,我光看不拿了行吧。

    老佟不作聲。弟弟妹妹也趕緊討好的說我們不拿了。

    鐵蛋兒的母親繼續分著,一會兒從一堆兒裏挪出一點兒放到另一堆兒去,一會有從另一堆兒裏再挪出一點兒來。

    孩子們黑亮的眼睛裏放射出貪婪的光,那光隨著母親的動作來迴的掃射著。

    老佟說不能一樣多。

    鐵蛋兒母親抬頭看看丈夫,不是分一樣多嗎。

    老佟從鼻子裏哼了一聲,然後自己動起手來。他將兩堆和在了一起。鐵蛋兒母親膽怯的提醒到這一堆太多了,老佟不理會繼續分著,嘴裏念道著就得這樣,給的人家不同,能一樣嗎。接著拿起一盛花生的口袋將那一堆最多的裝了進去,又從桌子上那拿了張報紙將那一小堆兒花生包了起來,接著順手遞給了鐵蛋兒,去,給北向家送去。

    鐵蛋兒母親有些急了,那堆兒多的不是給他高阿姨家嗎!又說她家可是對咱鐵蛋兒最好了,三天兩頭的叫鐵蛋兒去吃飯,還淨送咱些小衣服什麽的,你拿那麽多不送她家送誰啊?

    鐵蛋兒抱著父親遞過來的那小包傻傻的看著父母。

    老佟有些不耐煩,娘們兒家知道什麽。他用手指了指已經拎起的小半口袋的花生、瓜幹兒,這些我去送,給江書記家。

    鐵蛋兒母親有些不高興了,送他家啊,他家那個女人對我們可不好,見麵連招唿都不打。

    老佟往外走著,我是送給他家男人的。真是頭發長見識短。

    鐵蛋兒母親不解的看著丈夫。

    老佟又迴頭對鐵蛋兒說你也快去吧。鐵蛋兒趕緊答應著抱起那小包朝北向家跑去。

    很快鐵蛋兒就迴來了,懷裏抱了一包比去時大的多的包。

    鐵蛋兒母親拆開看競是一包糖果和餅幹。

    秋高氣爽的一個禮拜天。

    高潔將小兒子推到樓前的草坪上曬太陽,北清儒也難得的同一家人呆在了一起,他端著照相機給已能走的小兒子拍照。

    草坪內及小林子內閑聊的人多了起來。

    劉珍領著援援湊到北洋的跟前開始逗引他。高潔從北清儒手裏拿過相機,“來來,北向,援援,給你們合一張。”援援高興的拉著北向的手。

    “還有我!”沒待高潔拍,鐵蛋唿唿的跑過來一下撞到了援援的身上。援援猛的一推,鐵蛋沒防一下摔在了地上,援援小嘴一撅,“不要你,老是那麽髒。”

    高潔心想,壞了,援援這頓揍是挨定了。旁邊的劉珍並沒有指責援援,但是出人意料,鐵蛋一點都沒生氣,爬起來站到了一邊,嘟噥著:“摔了我個大馬哈,嘿嘿。”高潔為北向和援援拍了一張合影,然後對鐵蛋說:“來,咱不和他們攙和,我給你單獨照一張。”這是鐵蛋有生以來的第一張照片。

    劉珍笑著湊近高潔,手指著北向和援援:“老高啊,我看咱們結個娃娃親吧,把我們援援給你們北向當媳婦。”

    高潔手擺弄著相機:“那你們援援可下嫁了。”

    劉珍一楞,不解其意,因為在她的心裏,高潔一家應該是高於自己家的,雖然老江是書記,可總歸是個土八路。

    高潔看著發楞的劉珍:“你們兩個都是黨員,我們可不敢高攀啊。”

    “噢,”劉珍的心放下,“這算什麽高攀啊!”

    “高阿姨,我能看看嗎?”鐵蛋跟在高潔後麵問道。

    “傻孩子,要等洗出來之後才行呢。到時候一定給你多洗幾張。”鐵蛋莫名其妙。

    幾天後,高潔將援援和北向的照片分到他們手裏,同樣,鐵蛋也得到了自己的單獨照,並且是三張。

    幼兒園內。

    援援在嗚嗚的哭,北向對她說:“你不要哭了,不就是一個娃娃嗎?我讓我爸出差再給你買一個不就行了嗎?”

    “不行!我就要他賠!這是我爸從北京給我帶來的!”援援哭著說。

    他們的旁邊圍了一圈小朋友,鐵蛋衝著大家惡狠狠的說:“誰把援援的娃娃弄壞的!誰?”小朋友們都嚇得躲開了,他又轉向援援:“是誰?我去揍他!”

    援援抽泣著說:“我也不知道是誰?反正給我弄壞了。”鐵蛋拎起她手中的娃娃,反正看著,“哪兒壞了啊?不就是裙子破了嗎?沒關係,我讓我媽給你縫好就是了。”“真的嗎?”援援止住了哭。老師過來了,一切恢複了平靜。

    時間過得飛快,三個小朋友同時走進了大學附小的教室。

    他們還象小時那樣一塊兒去一塊兒迴,一塊兒學習一塊兒玩耍,班裏的女生都羨慕援援,“援援,你真好,有兩個保鏢。”援援總是得意的笑答。

    晚飯後。北清儒同高潔迴到自己的房間。

    “北向,過來一下。”北清儒衝正在做功課的兒子喊到。

    “馬上到!”

    片刻北向來到父母的房間。“準是二叔又來信了。”北向說。

    “你說對了。來把信打開吧。下班時拿到的,還沒來得及拆呢。”北清儒對兒子說。

    高潔在一邊整理著衣服。

    北向將信拆開,照例用英語讀了起來。北清儒靠著高背椅,眯著眼,象欣賞一首悅耳的音樂一樣,注聽著北向那略已改變的男童音。兒子的音質真好,發音也很標準,已略顯磁性的男低音,外加標準的美式英語,將北清儒帶到了遙遠的美國,他仿佛又迴到了過去,突然音樂的停止使他睜開眼睛,“爸爸,叔叔大概在同你交流物理學方麵的問題,好多術語我不認識。”北向的英語使父親感到驕傲,同樣他用英語迴答著兒子:“yes, its our discussion in this academic area .”(是的,那是我們在學術上的一個探討和交流。)北向的音樂又奏了起來。

    高潔看著兒子丈夫,一臉的幸福。

    北清儒對高潔說:“兒子的發音比我現在的學生強多了,他畢竟是在美國呆過,他的詞匯量不行,我現在很矛盾,按他的發音和音質,不幹翻譯太可惜了,但不學物理也同樣是遺憾的。按說,我們應該早些送他迴美國,但中美關係這麽緊張,恐怕是行不通的。說實話,從我們科學家的角度來講,兩國關係不應該這麽緊張,與國與民與科學都是不利的。”北清儒隻有在家裏才能現出這麽一副憂國憂民憂科學的麵孔。

    五十年代末的中國,越來越頻繁的政治運動多少在改變著這個純學術的家庭,改變著這個從事科學近二十多年的科學家。北清儒處世言談也變得謹慎起來,但是終於有一天他忍不住了。

    學校裏百餘名教授竟有六十多位被打成了右派。

    北清儒來到了黨委辦公室,“江書記,我想找你談談。”

    “來,北教授。咱們雖是鄰居卻沒有機會這樣麵對麵的敘談。”江城將北清儒讓座下,倒上一杯水,“你要談什麽呢?”看著北清儒嚴肅的麵孔,江城覺得事情不簡單。

    “江書記,一百多名教授,打了六十多名右派,這符合事實嗎?”北清儒直奔主題,“況且,右派不右派的也罷了,讓他們繼續教課吧。為什麽要剝奪他們教授知識的權利!難道我們的國家人才是多了而不是少了!”

    江書記起身將門關上。

    北清儒繼續說道:“國家剛安定,應該把精力放在建設上科學上,我們同美國差距這麽大,不趕快趕,倒搞起人與人的鬥爭來了啊——”

    “北教授,你是不是冷靜一下呢?”江成打斷了北清儒的話,“搞階級鬥爭是黨的一貫方針,什麽時候也不能放鬆這根弦啊。至於國家的建設政策,你我說了都不算,你迴國也不是一年兩年了,有些事情應該能轉過彎來。但是有一點你記住,你今天的這番話不要再對任何人講起。”

    北清儒不解江城的話意,心想,怎麽象搞特務工作,有話還不能明說?

    沒待北清儒再說什麽,江城已表示出送客的意思。

    電話想起。

    江城抓起話筒。“教育廳,我是江城。什麽?還差一個名額?右派?”江城變了臉。

    對方語音。“聽說你們哪兒有個留洋的教授對此次運動很是不滿?是姓北吧?”

    “誰說的,沒有的事!這人很忠實於黨的教育事業,在科研上也很有建樹。”

    對方語音。“那你們那兒的右派百分比不夠啊。”

    “這樣吧,組長,把我加上吧,加上我夠了吧?”

    對方語音。“老領導,你這不是開玩笑嗎!”

    片刻,江城將話筒重重的摔在話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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