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傳來鳥鳴,天就快亮了。


    玹玗從房內走出來,抬頭迎向晨光,給人一種神秘有安心的感覺。


    “今天又該是個豔陽天。”雁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玹玗整夜未免,她也是一直撐著,四更後才小憩了片刻。


    晨風吹在臉上,清爽的感覺卻沒能讓玹玗舒展愁眉,將視線從那泛白的天際收迴,微微斂下眼眸,良久後嘴角忽然勾起,“雁兒,你說我們為什麽沒收到涴秀姐姐的那封信,宮裏還有誰敢和錦嫿齋作對?”


    “你是懷疑……”話到嘴邊雁兒卻沒說出口,她不敢去猜想,因為玹玗唇畔的冷笑森寒得可怖。”


    若說紫禁城裏有誰恨玹玗,後宮的女人隻怕都能排的上號。


    但有了上次秀貴人的教訓,那些位分低的女眷,就算有心靠攏皇後,也不敢再魯莽而為,因為她們都清楚,有皇太後的紫禁城,皇後並不是唯一的女主。


    至於嫻妃荃蕙,雖然身邊跟著個會惹事的乳母,但她現在一心靠著毓媞,便是心中有再多憤恨,眼下都必須收斂起來,冒然和玹玗硬碰隻會自討苦吃。


    而尊為貴妃的佩蘭,目光向來放得很遠,從不為男人爭一時之寵,何況眼下她最想將永璜推上儲君之位,若涴秀迴來,多一個寵愛永璜的人,她就多了一份力量,所以絕不會做些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數來數去就隻剩皇後,可甯馨不會搞這些愚蠢的小動作,所以敢攔截錦嫿齋書信和物件的人,唯有那個腦子不清醒,仗著富察老夫人維護的淳嘉。


    且淳嘉向來招搖,玹玗依稀記得,黃三送信到宮裏的那日,她好像聽幾個小宮婢在嚼舌頭,說秀女們都在禦花園練習步伐儀態,唯有淳嘉好命,清早便被富察老夫人請去景山觀鶴了,不用在大日頭底下看老嬤嬤們的臉色,還有宮婢小心伺候著。


    “上次已經教訓過富察秀女,她應該不敢了吧。”雁兒不想玹玗擺明車馬與皇後為敵,故而又道:“會不會是哪個奴才壞了主意,自作主張以為可以對付你,反正宮裏這類事情也常有。”


    “位分低微的那些,主子都不敢出氣,他們能有多大膽子?”玹玗轉身迴到室內,換了身明豔的衣服,又忙著為自己梳妝。“嫻妃的乳母雖然惹禍,但這個節骨眼上,嫻妃不敢得罪我們錦嫿齋;貴妃的心思都放在儲君之爭上,更不會讓身邊的奴才亂來,且那個金鈴和舊時的秋思不同,聰慧內斂,心中自有算盤;至於皇後宮裏的那些人,更是調教有加,深曉宮裏的規矩,你何曾瞧見過她們仗勢欺人?”


    雁兒抿嘴一笑,搖了搖頭,歎道:“皇後娘娘能得人心,皆因懂得如何馭下,所以即便是皇後娘娘有些動作,但表麵行事粉飾精致,皇上也不好說什麽。”


    “皇後以正妻的身份嫁給皇上,就一直生活在紫禁城,宮裏的明爭暗鬥她看得清楚,可宮外的那些人卻未必明白。”玹玗勾了勾唇角,取出妝奩中最華麗的一套頭飾戴上,又在妝點胭脂的時候略濃了些。


    若非大節慶或特殊日子,玹玗很少這樣穿戴妝扮,雁兒滿心疑惑,不禁好奇地問:“你這是要做什麽?”


    “小時候讀《資治通鑒》,裏麵有一段故事很有趣。”玹玗慢慢低下頭,嬌豔欲滴的紅唇微啟,聲音很是輕軟,隻是眸底透著狠絕。“唐太宗有名馬師子驄,無人能夠馴服,那時的則天大帝還隻是個才人,但她卻對唐太宗說,她能馴服師子驄,不過需要三件東西:鐵鞭、鐵錘、匕首。先以鐵鞭抽,不服,則用鐵錘打,還不服,就隻能拿匕首殺了它。”


    “姑娘……”雁兒心中一顫,她知道玹玗手段狠絕,但從來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今天玹玗是擺明了要改變這個規則。“無論是不是如你所想,敢和錦嫿齋作對的人,都不是簡單角色,你真要挑起風波?”


    玹玗眸光微微一愣,輕飄地笑了笑,搖頭說道:“司馬光編寫的這段馴馬故事,是在則天大帝用言語警告吉頊之時,所以故事真假有待考證,畢竟在唐朝時,才人位分幾乎等同於奴婢,很難有機會陪伴皇王。但即便這是則天大帝為了嚇唬吉頊所編出來的謊言,有一點我卻非常讚同,馴不服的人和畜生一樣,都留不得。”


    雁兒忙說道:“你這一鬧,會讓皇上為難的,更是給自己樹敵。”


    “怕什麽,早已是敵對,借此事鬧一下,反而可以立威。”玹玗眉梢微挑,側目望著雁兒,細說道:“你要記住,錦嫿齋始終在慈寧宮的範圍,所以站在咱們身後的必須是太後,皇上是因為太後寵著我們,才不得不順著太後的心意。”


    雁兒似懂非懂的額首,想了想又問:“所以你故意利用格格這件事殺雞儆猴?”


    “不是利用,而是把握時機。”玹玗眸底的冷笑頓時全消,嬌俏容顏浮著嗜血的陰鷙,驀然站起身,說道:“紫禁城裏就是這樣,現在才是開始,你信不信,乾隆朝的後宮,絕不會比康熙朝的後宮平靜。”


    哀色!


    當玹玗低眉垂眸的那刹,雁兒從其黑瞳底發現無奈的淒楚,此時才明白,當年涴秀為何說,紫禁城不應該是玹玗的歸宿。


    直到玹玗走出房門,雁兒才反應過來,趕緊追上去,問道:“現在是要迴宮嗎?”


    “嗯。”玹玗淡淡應了一聲,卻是往廚房的方向而去。


    雁兒腳步一滯,又連忙跟上,說道:“那……我去通知皇上和五爺?”


    昨晚弘曆和弘晝都留在這府上,但李懷玉迴宮傳話,先是去了長春宮,對皇後隻說是皇上留在和親王府過夜,後又到壽康宮告知太後,稱皇上帶著玹玗留在和親王府了。實際上,昨日在花園裏,弘曆和弘晝打了一架,算是幫弘晝發泄出心中的鬱結,因兩人身上都有淤痕,為不引人猜測,才留在郭絡羅府。


    “不必。”玹玗沒有放慢腳步,隻是微微側過頭,對雁兒說道:“你記住,我們已經陷入了後宮的爭鬥,皇上是我們的護身符,太後是我們的擋箭牌,但我們不能永遠躲在他們背後,沒人能保護我們一輩子,別人拿著劍刺過來,我們一味閃避隻會一敗塗地,以攻為守方是一勞永逸之策。”


    雁兒心中一震,卻沒再多說什麽,隻是緊隨著玹玗而行。


    曾經她不想卷入後宮的爭鬥,隻求安安穩穩的平靜度日,可她的命運早已在第一次遇到玹玗就已改變,既然選擇留在錦嫿齋,就意味著要和玹玗一起,在紫禁城這個沒有硝煙的戰場拚殺到底。


    柔和晨光下,白玉翠帷馬車向神武門疾行。


    神武門前橫貫東西的長街乃外皇城“內市”,每月逢四開市營業時,兩道攤位奇珍異寶琳琅滿目,以備宮內及達官顯貴采購。


    今晨雖非開市日,但能來此處的商賈多為戶部掛名的皇商,隻要他們稍加打點,平日裏也能在長街擺檔,且都很靠近神武門,若是宮裏有後妃出行,神武門的侍衛會提前通知商賈們撤去。


    此刻,乍見如此華麗馬車,神武門的侍衛一時間猜不準車內是何人,所以不敢造次,待和車把式並排坐在外麵的黃三跳下車,侍衛頭領見其臉生,正想上前驅趕,卻瞧著車簾打起,雁兒從內探出頭來。


    “喲,這不是錦嫿齋的雁兒姑姑,大清早的,是出門辦差剛迴來,敢問腰牌……”侍衛頭領雖是依著宮規行事,但全然沒有平日的仗勢,但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打斷。


    “昨兒我隨督領侍出去辦差,你要查腰牌,去養心殿找李懷玉。”雁兒也不正眼瞧侍衛頭領,傲然打斷問話,又轉身攙扶玹玗下車。


    “這……姑姑也不是宮裏的新人了,應該知道規矩……”雁兒畢竟是錦嫿齋的人,侍衛頭領才會禮讓三分。


    “原來你們神武門的侍衛還知道‘規矩’這個兩個字。”玹玗冰冷的聲音穿透車幄。


    侍衛頭領愣了愣,剛進站到馬車旁,抬起手臂讓玹玗可以借力,語氣中的傲然也全部消散。“原來雁兒姑姑是出去伺候姑娘,有沒有腰牌自然是不重要了。”


    “不重要,你們就是這樣當差的?”玹玗眸光淡斂,哼笑了一聲,並未昂頭仰視,而是微微側目遞了個眼神給黃三,又冷言問道:“昨兒四九城的熱鬧,你們可有聽說?”


    “……好像是玹玗姑娘與和親王在找人。”侍衛頭領被問得滿頭霧水,身後的屬下也不解地麵麵相覷。


    “我不過是太後養在身邊的一個小丫頭,哪有能耐驅使九門提督、順天府衙門、和兩藍旗。”玹玗淺笑輕語,通身散發著不怒自威的凜然傲氣,低低淺歎,又道:“昨兒是和親王在找人,找的是和碩端慧公主。”


    侍衛頭領猛地瞪大雙眼,驚訝地問:“公主迴來了?”


    玹玗點了點頭,嘴角勾著笑,卻讓大男人看得都發寒。“和碩端慧公主下嫁準噶爾,半途因暴風雪而不知所蹤,太後日夜牽掛,皇上與和親王也一直在派人尋找公主的下落,誰要是能找到公主,絕對是大功一件,你說對嗎?”


    侍衛頭領越發不明白其意,隻能附和道:“那是一定的。”


    “但如果有人耽誤了尋找公主的事,你覺得太後會怎麽發落那個人?”玹玗眸光銳利地瞪著侍衛頭領。


    “姑娘的意思是……”侍衛頭領警惕心起,聲音也變得有些僵硬。


    “前幾日我府裏的人送來一封信,那便是公主留給我的,可那封信交給神武門的侍衛後,就石沉大海般消失了。”玹玗的語調極為輕柔,嘴角噙著一抹似有似無的淡笑,眉間卻仿佛凝聚著風暴。


    侍衛頭領震驚地脫口道:“怎麽可能,上頭早有交代,但凡是錦嫿齋的東西,無需去內務府留記錄,必須第一時間交到姑娘手上。”


    “哦,那這就奇怪了。”玹玗微微扯動嘴角,“既然你是神武門侍衛頭領,那我也就先和你說話,看是咱們自己查,還是待我向太後迴了話,得太後的懿旨後再來徹查。”


    “大清早就驚動太後是不是不太好。”侍衛頭領俯下身子,在玹玗耳畔低聲說道:“請姑娘給個方便,若真是我們神武門侍衛的責任,奴才自當給皇上、太後、和親王一個交代。若然不是我們神武門的緣故,還望姑娘高抬貴手……”


    “放心,隻要你肯配合,必然是牽連不到神武門的人。”玹玗淡淡應了。


    得了這顆定心丸,還不待玹玗發話,侍衛頭領直接帶著玹玗和黃三前去一旁,供侍衛休息所用的長房。那日從黃三手中接下信件的侍衛已候在屋裏,黃三一眼便認了出來,在其身邊還站著一個頭垂得很低內監。


    待雁兒用手絹輕拭圈椅後,玹玗才緩緩坐下,十足的格格氣派,“你們自己說吧。”


    那侍衛說得很是爽快,卻也把責任推得一幹二淨,而他身旁的內監則抖得愈發厲害,侍衛的話音剛落,內監已經嚇得雙腿發軟,噗通跪在地上,支支吾吾半天,才道:“姑……姑娘……請容奴才詳稟……”


    玹玗淡然笑了笑,刻意用柔和的音調說道:“別怕,我也知道你們當差的身不由己,慢慢把事情經過講清楚就好。”


    “是。”內監哆哆嗦嗦地點了點頭,“那日是富察秀女將書信拿去了,但奴才聽她對皇後娘娘身邊的宮婢說,隻是要把信件送去內務府登記。”


    “果然是富察秀女。”雁兒眉頭一蹙,彎下身子,附在玹玗的耳畔,低聲說道:“牽扯到皇後娘娘,這事還得讓太後知道。”


    “暫時不要……”玹玗話音未落,已經瞄到門外有個人影閃過,看衣著像是個小太監。


    “姑娘。”雁兒也注意到了,不動聲色的拉了拉玹玗的衣袖。


    “富察秀女也是遵循宮規行事,與你們無關,問題必然是出在內務府。”玹玗冰眸淡斂,冷然揚起嘴角,說了這句通情達理的話,旋即又轉身對神武門侍衛頭領說道:“我是人微言輕,可和親王那邊好不好說就不知道了。”


    “這……”侍衛頭領額頭記得冒汗。


    玹玗話鋒一轉,“這次我想法子幫你們圓場,但若還有下一次,就算我有天大的本事,能勸得住皇上和太後,和親王的脾氣你們可是知道的,仔細些吧”


    “姑娘放心,以後錦嫿齋的差事,奴才親自攬下,絕然不會再有錯漏。”侍衛頭領感恩戴德地額首。


    “好。”識時務者為俊傑,今天在神武門的目的已經達到,玹玗也不做過多糾纏,轉頭對雁兒道:“咱們去內務府。”


    紫禁城內紅牆堅固,卻從來都關不住風。


    玹玗故意說了幾句閑話,就是等剛才的小太監把消息傳到內務府,她倒要看看,這封信能掀起多大風浪。


    而內務府那邊聽到風聲後,瞬間就好似炸開鍋了一般,還好他們早有對策,不多會兒,便有個小太監捧著雲紋盤,快步往東六宮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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