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富察老夫人留宿宮中的日子越長,後宮局勢也出現了些微妙的變化,皇後索性放手不管選秀的事務,全部都丟給貴妃打理。


    原本已經學著收斂脾性的淳嘉,如今又開始故態複萌,但當著教引嬤嬤的麵還是規行矩步,可對啟祥宮裏的奴才,就毫無顧忌的吆三喝四,隻是沒敢再出手打人。


    富察老夫人自上次在慈寧宮花園聽了閑話,後來又被女兒警告,心裏雖然覺得憋屈,但為了不給女兒惹麻煩,也就沒再往那邊去過,而是常去西華潭或景山。


    清晨,夏風微涼,秀女們都在禦花園練習行路。


    “腰板挺直了,才能蓮步款款,搖曳多姿。”老嬤嬤高聲提點。


    所謂旗鞋,雖然八旗貴族的女兒,在閨閣中時偶爾也會穿,但通常鞋跟都比較矮,最多高不過兩寸,可宮中女眷的旗鞋高度基本都在四寸以上。上了年紀的太後和太妃們通常穿五寸左右的鞋子;皇後和貴妃為體現出尊貴,鞋跟可達六寸;而公主們配搭禮服的鞋子甚至有七寸高。


    旗鞋讓後宮女眷們看起來都玉立修長,走起路來更是輕盈優雅,但要想達到這樣的效果,就非得下一番苦功才行。


    秀女們紛紛皺著眉頭,走得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留神就會崴腳。


    “瞧瞧你們是什麽樣子,個個都耷拉著腦袋,地上有寶貝讓你們撿不成。”老嬤嬤氣定神閑地說道:“雙眼平視前方,腳步可以慢慢移動,但姿態得優雅,別以為這是受罪,有幸伺候聖駕,儀態最為要緊,才不會得失皇上。就算被指婚出去,皇室宗親的府上,也一樣要穿四寸以上的旗鞋。”


    在這群走的搖搖欲墜的秀女中,卻也有幾個步態婀娜的,鈕祜祿家的兩位秀女自是不用說,可最引人注目的還是向來囂張的淳嘉,輕盈細步儀態萬千,一看便知是從小就受過訓練。


    之前,玹玗讓慈寧宮的嬤嬤單獨教導淳嘉和鄂韶虞,但畢竟不是太後的正式懿旨,且又有富察老夫人的打點,單慶吉收了銀子,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再將淳嘉和鄂韶虞軟禁蘭叢軒,並允許她們和其她秀女一起訓練,全當是給皇後麵子。


    當然,單慶吉也是有言在先,如果淳嘉再出現有違宮規的行為,隻怕就是皇上作保,太後也絕然容不下。


    坐在浮碧亭內,監看秀女們練習,單慶吉悠閑地喝了口茶,視線移向淳嘉時,不禁搖頭低歎道:“究竟是怎麽教導女兒的,脾氣秉性不好,光有這些小聰明頂什麽用。”


    “單公公好。”一位女官衣著的宮婢,掬著甜美的笑容,走到單慶吉身前。


    “喲,這不是長春宮的似雪司儀嗎。”單慶吉忙起身讓座,笑著問道:“這時候過來,可是皇後娘娘有什麽吩咐?”


    “單公公客氣,我坐不了,隻是過來問一句話,就得迴去當差呢。”似雪禮貌一點頭,謝過他的好意。“富察老夫人帶著三格格在景山觀鶴,想請淳嘉秀女也過去,就是不知道,會不會耽誤了練習。”


    “哪的話。”單慶吉指了指淳嘉,又陪笑道:“你瞧淳嘉秀女的身姿,哪裏還用得著練習,和其她人混著也是浪費時間,既然誥命夫人有請,奴才哪敢阻攔。”


    離開練習隊伍時,淳嘉得意的掃過眾人,也換鞋,就直接跟著似雪往景山而去。


    剛出順貞門,遠遠就看到神武門外有個家仆打扮的人在和侍衛說話,向來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宮門守衛對那人倒是難得的客氣,隻見那人從懷裏掏出一封信交給侍衛,又往侍衛手裏塞上了一包東西,再三叮囑了幾句才轉身離開。


    淳嘉好奇的猜想,是不是哪位高官家的仆人前來打聽事情,但對此她也沒在意。


    隻見那接信的侍衛掂了掂那個布袋,露出一臉滿意的笑容,將布袋揣進懷裏後,就隨便找了個在順貞門外當差的小太監,說道:“趕緊把這個送去錦嫿齋。”


    “嗻。”小太監喜笑顏開的接過信,都知道往錦嫿齋送東西是個肥差。


    聽到“錦嫿齋”三個字,淳嘉立刻想到了玹玗,故而轉身折迴,將小太監攔下。


    淳嘉頗有用意地問:“似雪,我聽說宮裏的規矩,是不準私下從外傳遞書信進來吧?”


    “是。”似雪可不願被攪和進私人恩怨裏,所以又連忙說道:“所有書信需先遞到內務府,要登記送往哪個宮,送給哪位主子,便是太後和皇後也不能例外。”


    這是台麵上的規定,但實際上,內監出入宮闈,傳書帶信乃常有的事,隻要有好處銀子,宮裏人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似雪,你把這信送到內務府去,照規矩辦。”淳嘉一把從小太監手中扯過信,卻發現上麵都是她看不懂的蒙古文,遂猜測是不是玹玗遠親的求助信,又想起當初玹玗把她丟到蘭叢軒時的態度,語帶怨氣地低聲吩咐道:“讓內務府的人多押幾日,也別說是送給誰的,明白嗎?”


    似雪無奈的點了點頭,“奴才這就去。”


    “等等。”淳嘉看出了似雪臉上的不情願,隻怕是不會真聽她的吩咐,便改口道:“還是我陪你一起去吧。”


    “啊?”似雪一怔,不想淳嘉竟能猜透她的心思,隻得道:“可是老夫人還在景山等著呢。”


    淳嘉眸光一凜,冷聲道:“晚一時片刻,老祖宗不會生氣的。”


    小太監見情況不對,忙額首告退,且也知道淳嘉乃皇後的親戚,丟了一樁撈錢的差事是小,若得罪皇後隻怕會小命不保,反正宮門侍衛不見得記得住他的模樣,他便隻當沒這迴事就行。


    望著小太監鼠竄般離開,似雪在心裏暗歎,有種是禍躲不過的感覺。


    而這份要送往錦嫿齋的信,就是七天前涴秀留在蘭亭古墨的,因為小夥計不上心,直到駱均自己發現,小夥計才想起來,但怎麽都記不得涴秀說的那間客棧名。


    雖然從夥計口中得知來人是位少婦,駱均還是極為重視,立刻讓黃三送來,誰想竟遇到了淳嘉從中作梗。


    或許,涴秀和弘晝終究無緣,縱有癡心守望,但命中注定,一旦分開就再也迴不去。


    夏至臨近,正午時分天氣越發炎熱。


    午後,佩蘭在儲秀宮後院的樹蔭下淺寐,整塊的冰磚放在涼榻前,銀盤盛著的水果擺放在冰磚上,兩個小宮婢手執蒲扇,扇動冷氣涼風。


    堅誠由金鈴引著來到後院,捧著托盤內盛著幾十張繡帕,恭恭敬敬地雙手遞,輕聲說道:“奴才給貴妃娘娘請安,這是秀女們的針黹功課,孝敬太後的絹子。”


    佩蘭眼皮也沒抬一下,懶聲輕歎道:“既然是孝敬太後的絹子,那理當讓皇後選出佳品,再呈遞給太後,送來儲秀宮做什麽?”


    “迴貴妃娘娘的話。”堅誠笑著解釋道:“皇後娘娘實在不得空,且皇後娘娘說了,貴妃娘娘最清楚太後的喜好,所以才讓奴才送來的。”


    “怎麽,三格格身上的熱痱還沒退?”佩蘭緩緩坐起身,接過金鈴遞上的茶,小啜了一口,又道:“有富察老夫人幫著照料三格格,夏至日分派貢果、輕紗、香料給各王府的事情,皇後娘娘也已經交代本宮打點,難道皇後還有什麽要事,無暇分身不成?”


    話是這樣說,但佩蘭還是讓金鈴將托盤接下,


    “是有兩件事,算不得要緊,但得皇後娘娘費心。”堅誠如實說道:“這個月末是馦福晉婆母的生辰,皇後娘娘總要賞賜,可輕不得,重不得,很是麻煩。”


    “馦福晉的婆母?”佩蘭一挑眉,“本宮若是沒記錯,應該在冬月末啊。”


    “貴妃娘娘有所不知。”堅誠上前兩步,在佩蘭耳邊低聲說:“據傳聞,薩喇善貝勒幼時多病,欽天監為其算過,說是生辰八字與其生父相克,若不過繼出去怕會養不活。所以在康熙六十年之前,貝勒爺是養在奉恩將軍府,直到其生父過世,才迴到其生母身邊。”


    “原來還有這麽個彎繞。”佩蘭嘴角揚起一抹淡笑,其實她早就聽聞,當年富察老夫人肯放任皇後安排甯馦的婚事,乃是因為得知薩喇善身份尷尬,想借此折辱甯馦,同是嫁給愛新覺羅氏,但嫡庶終究有別。


    堅誠陪笑道:“可不是嗎,皇後娘娘為了這份禮,已經頭疼好幾天了,所以還請貴妃娘娘多操心。”


    “替皇後娘娘分憂是應該的,可是本宮沒有經驗,這屆秀女又都天資不凡,怕是出了亂子,太後會責怪本宮瓦釜雷鳴。”佩蘭拿起冊子略翻了翻,又丟迴托盤中。


    “貴妃娘娘協助皇後娘娘料理後宮諸事,向來都麵麵周全,有娘娘管著那些秀女,定然是令行禁止無敢不從。”堅誠又說了一大車的奉承話。


    “若是乖巧懂事的,任誰提點都會聽,可那些教而不善的,隻怕還要皇後娘娘親自教導。”佩蘭此言在明顯不過,就差直接點出淳嘉的名字。


    大滴的汗珠從額頭滑落,站在太陽下麵的堅誠拭了拭汗,依舊笑著說:“貴妃娘娘放心,難教的那位,已被慈寧宮的嬤嬤教得服服帖帖了。”


    “罷了,本宮也知道推不掉。”佩蘭拈起葡萄,慢條斯禮地剝皮,靜靜地吃了幾顆,才又挑眉問道:“不是說兩件事嗎?”


    “還有就是……”堅誠有些遲疑,含糊其詞地說道:“是三阿哥身子有些不爽利,畢竟是從滿月就寄養在皇後娘娘膝下,少不得皇後娘娘要親自照料。”


    “難怪皇後分身無暇。”佩蘭點了點頭。


    觀察著佩蘭的眼色,堅誠這才說到重點,“都言能者多勞,且貴妃娘娘若有不明白的地方,還有太後會提點呢。”


    “你倒是會賣乖。”佩蘭輕聲一笑,又似故意刁難地說道:“可本宮也不是閑人,這四十張絹子,若要一張一張的看,得看到什麽時候去,不如你隨金鈴到後殿,把這些絹子按照花樣色彩分類,並別上小箋子,注明嬤嬤給每張絹子的評分,然後全都掛起來,屆時本宮去看也方便些。”


    “這……”堅誠哭笑不得,卻又不敢拒絕。


    瞄了佩蘭一眼,金鈴冷聲代問道:“誠公公似乎不願意,莫不是去了長春宮,貴妃娘娘就不能使喚你了?”


    “喲,娘娘的吩咐,奴才哪敢不聽。”說完,堅誠便隨著金鈴往後殿去。


    佩蘭側目,冷然一勾嘴角,起身迴正殿書房處理其他事務。


    約莫過了大半個時辰,金鈴獨自來到佩蘭跟前,迴話說一切已經打點妥當,也讓小宮婢將堅誠送了出去。


    然後隨便找了個借口,屏退殿內的宮婢,金鈴又低聲迴話道:“誠公公說,皇後娘娘前幾天和富察老夫人為秀女的事情爭論了一場,皇後娘娘還端著架子,警告富察老夫人收斂些,更直言不許淳嘉秀女去長春宮。不過富察老夫人卻稱,就是因為淳嘉秀女能折騰,才會被她選中,如果真的留用宮裏,就讓皇後娘娘把淳嘉秀女當作炮灰使,一旦不中用了,三年之後再安排別的來就是。”


    “皇後倒是想撇清關係,可惜那位富察老夫人太不省事了,性子還不是一般的陰毒,除了她女兒,本家姑娘竟都成了棋子。”佩蘭幽然歎笑,放下茶盞,執起團扇向後殿走去。“隨本宮瞧瞧那些繡絹,誰繡的最好啊?”


    金鈴心裏的疑惑差點衝口而出,不過自己琢磨了片刻,似乎也明白佩蘭的想法,由得皇後折騰去,隻要事不關己,就最好高高掛起,反正以眼下的局麵看來,便是皇後真能整治了玹玗,最終輸的人也是皇後。


    愣了半晌,金鈴才迴過神,答道:“淳嘉秀女,不過……她那針黹技巧,也太純屬了點。”


    佩蘭柳眉一挑,聽出了話中的藏意,微微一臉眼流,唇畔卻漾起深深笑意。


    自從玹玗跟在毓媞身邊後,毓媞再也不用別人繡的絹子,所以佩蘭也不用費心去審看,直接挑揀了淳嘉所繡的絹子,又讓金鈴安排人盯著,等明日富察老夫人去壽康宮請安時,就快來報她,有些東西得選適當的時間呈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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