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故能掩蓋許多事情,但獨自在圓明園行走,尤其是這樣的節骨眼,還是得顧著自身的安危。


    雁兒拿著玹玗的腰牌,先到值房叫上兩個侍衛,從水路前去九州清晏,將侍衛留在船上候著,獨自從正殿後麵繞道廊下,見值夜的內監是歡子,便讓他帶路先去找李懷玉,怎麽都比她直接跑到禦前好些。


    李懷玉進寢殿通報,雁兒這個時辰前來,弘曆就算不問,也知道是桃花塢出事了。


    乘船來到桃花塢,弘曆隻帶著李懷玉,暫時沒讓侍衛跟著。


    此刻玹玗寢殿內的畫麵,思瑩本就是冒雨前來,又被玹玗灌了水仙汁液,眼下毒性發作,渾身不停輕顫,臉色慘白得嚇人。而玹玗和雲織竟然坐在炕上飲茶,玹玗的神情略顯凝重,雲織倒是一副愜意悠閑樣。


    弘曆冷冷地瞥了思瑩一眼,然後將視線移向雲織。


    “是我給儀嬪灌了一些水仙莖葉汁,讓她暫時不能說話,真正成為病人。”不等弘曆問話,玹玗便搶著主動說道:“那份量雖不會致命,但若不及時傳太醫診治,恐怕還是會……”


    弘曆微微一抬手,示意玹玗不用繼續往下說,“病得正好,禮部員外郎今日上書,其妻聽聞儀嬪病了,想請旨入宮探望。”


    “探病?”雲織勾唇一笑,“探得應該是虛實吧。”


    “小玉子,先找個房間安置她,給她換身幹淨衣裳,再去尋個大箱子來。”弘曆略頓了頓,改口道:“箱子暫時不急,立刻去把五爺叫來,切記別走正門。”


    “那就把儀嬪安置在樓上的房間吧。”玹玗眸色清冷,已經猜到弘曆的籌劃,所以提醒道:“蓮子在靜怡那邊守著,眼看就快天亮,別讓靜怡闖過來瞧見了,其他的小宮婢怕嘴不緊,所以還是讓我和雁兒為儀嬪梳洗更衣。她現在嗓子已經倒了,再過一會兒還有更多中毒反應出現,要想吊著她的命,把鴻瑞叫來好嗎?”


    弘曆點了點頭,“小玉子,你先迴九州清晏,讓歡子去太醫院傳鴻瑞。”


    看著玹玗和雁兒把半昏死的思瑩拖出去,雲織放下手中的茶杯,莞爾一笑,毫無顧忌地諷刺道:“皇上那位儀嬪娘娘,本事雖不大,心思卻歹毒著呢。”


    “你還知道。”餘光瞄著地毯上撒落的胭脂,弘曆一挑眉,冷眼瞪著她。


    “皇上的寶貝不是毫發未傷嗎?”雲織詳細講述了之前發生的一切,可見弘曆一直眸色淡然,蹙眉問道:“我都好奇玹玗會怎麽選擇,皇上就不想知道嗎?”


    弘曆眸光微動,卻沉聲吐出兩個字,“不想。”


    “玹玗沒有選擇,剛才那樣的局麵下,她竟然能想出應對之策,且行事決絕狠辣,難怪連茹逸都佩服她。”有伊犁同行的情義,雲織雖然恭敬地稱弘曆為皇上,但實際他們之間以江湖朋友論交,所以言詞也不會太拘謹。


    “若你能少點好奇,多些警醒,今晚的一切就不會發生。”弘曆麵無表情,眸光冰得能迸出寒箭。


    “朔望月又風雨大作,難免會有些大意,等我察覺的時候,儀嬪已經在這屋裏了。”弘曆不掩怒意,雲織的語氣也不怎麽好,她之所以躲在窗外,好奇是不假,但更是衡量輕重後的決定。


    思瑩費盡心機逃出金魚池,深夜潛入玹玗寢殿,但並未直接對玹玗下手,畢竟是弘皙培養出來的細作不容小覷,她擔心思瑩會不會還設有什麽詭計,所以才不動聲色。結果證明她的選擇沒錯,若是當即衝進去,她們之間必然會有一番打鬥,那局麵可就不在控製之內了,驚動了其他人,就正中思瑩下懷,桃花塢要死的人會更多。


    小樓上,玹玗先給思瑩喂了一粒丸藥,致幻末香事件後,她對那些隨手可獲的毒花毒草更感興趣,鴻瑞怕她傷到自己,就製了各類解讀的藥丸和藥水給她防身。


    安置好一切,玹玗站在小樓的平座上,望向靜怡居住的院子,沉聲問道:“你和蓮子過來的時候,有沒有遇到什麽人?”


    “有……遇到了屈媽媽。”雁兒輕咬了咬下唇,又道:“其實……雖然沒人提起,但我想你也早知道,屈媽媽常常三更半夜過來偷瞧你房裏的情況,蓮子都見到過她躲在窗根下,所以每次皇上過來,我和蓮子總有一個不能睡,要盯緊了屈媽媽。”


    “辛苦你們了,我不是宮裏的正經主子,害你們跟著我步步為營。”玹玗輕歎著拉起雁兒的手。


    當初甯馨那麽爽快的答應靜怡過來與她同住,借著非親生的女兒,順理成章的把眼線安插到她身邊,甯馨這個算盤打得可真響。


    雁兒反是搖頭輕笑,打趣道:“在宮裏當差,跟著誰不必步步為營,還能荷包豐厚,又能偶爾狐假虎威,你若指出一個人來,我和蓮子明兒就投奔了去。”


    “真是越發刁鑽了。”玹玗忍不住輕笑了一聲,“就是把你送給皇上,讓你當主子,也沒法滿足這些要求啊。”


    “當主子?我寧願做奴才,日子總還有個盼頭。”說笑歸說笑,雁兒最終還是直截了當地問道:“屈媽媽要怎麽處理,我想你不會留她,可她是皇後的人,這事有些難辦。”


    “你們是和她撞了個正著?”玹玗垂下眼睫,纖指托著下巴,思索著處理之法。


    “不是。”雁兒搖了搖頭,奴才的房間還是紙糊窗,可天下偏就有那麽巧的事,蓮子忘了在落窗閂,夜裏風大吹開了窗戶,正好瞧見屈媽媽神情慌張的往迴走。“大格格的院子裏什麽都不缺,三更半夜她跑出去做什麽,定然來探你窗根了,可她當時的模樣像見了鬼似的,所以我們才過來查看。”


    “讓人盯著她,在我想到法子之前,別讓她……”玹玗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畫麵,沉默了片刻,緩緩勾起嘴角,雲織剛才烹茶原來是在給她支招,那也太拐彎抹角了。“立冬前的雨最是寒涼刺骨,你吩咐蓮子煮一壺薑茶給靜怡,也分給屈媽媽一碗。”


    雁兒心裏咯噔一跳,驚然問道:“你要把大格格牽扯進去?”


    “我還沒那麽歹毒。”玹玗無奈地歎了口氣,“快到五更了,這雨應該不會停,靜怡又不是皇子,一天不到學裏沒人會在意。讓她在房裏睡上一天,好過冒著風雨去洞天深處,若是寒涼侵體,我還心疼呢。”


    雁兒思索了片刻,點頭道:“也對,大格格鬼靈精得很,睡一天反而讓人安心,若是蓮子看不住,讓大格格撞了過來,事情更麻煩。”


    “過會還要把裏麵那位,神不知鬼不覺的送迴金魚池,麻煩事還多著呢。”玹玗望向深黯的天幕,蒼天有淚,是同情那位可悲的棋子嗎?


    “好,那我現在就去,很快便迴來。”知道玹玗向來謹慎,雖然思瑩看著意識不清,但總得有人守著才能安心,可雁兒剛轉身沒走出幾步,又折返迴來,問道:“那屈媽媽怎麽處理,昏睡一日沒用,反會引她提防咱們。”


    玹玗眸中閃過一抹寒光,“屈媽媽年紀大了,最怕睡覺的時候著涼,給她房裏多加兩個炭盆,切記關緊門窗別漏風。”


    “明白。”雁兒是南方人,家鄉冬日裏最冷的時候也不怎麽用得上炭盆,所以剛入宮時教引嬤嬤專門提點過她,在屋裏燒炭取暖,要留一條窗縫或門縫,以免中炭毒。


    雁兒把安神藥交給蓮子的時候,話隻說了一半,因為玹玗特別叮囑過,放炭盆的事情還是讓瑞喜去做,畢竟蓮子雙手幹淨,就別沾染不必要的汙穢了。


    快立冬了,天亮得本來就很遲,遇上風雨交加,五更天反而是最黑暗的時候。


    玹玗返迴寢室,見弘曆撐著額角閉目養神,雲織撥弄著茶爐中的炭火,兩人都不說話。她的視線掃到妝台,胭脂盒的碎片已被拾起放到上麵,這種事情弘曆定然不會做,遂走到雲織跟前道謝,同時也是在感謝剛剛的提點。


    室內冷凝的僵硬氣氛漸漸散去,雲織笑言那胭脂盒碎的不厲害,找人工匠修補好還能用,不然就拿去琉璃廠,畢竟是宋瓷,依舊能賣到不錯的價錢。之後又附在玹玗耳邊,直接說,她已把思瑩的歹毒一字不漏告訴弘曆了,此刻這位乾隆皇帝心裏定然如翻江倒海。


    此時,歡子和鴻瑞悄聲而來,因為風太大,兩人為快些趕到也顧不得撐傘,幾乎都成了落湯雞。


    玹玗沒有請示弘曆,直接領鴻瑞到二樓,詳細說了思瑩的情況,然後取出一張毛氈給鴻瑞,又命雁兒燃上碳爖,讓鴻瑞先把身上的衣服烤幹。


    再次返迴樓下,玹玗原本還給歡子拿了一張毛氈,卻已不見其身影,雲織淡淡的看了弘曆一眼,暗示玹玗,是那位不知道心疼奴才的皇帝,把歡子趕迴九州清晏了。


    五更的鍾鼓聲傳來,雲織稱自己乏得厲害,就不陪他們等弘晝。


    弘曆一直沉著臉,雙眸緊閉沒吭聲,他沒料到思瑩居然那麽瘋狂,若非有雲織在,論武功玹應該鬥不過思瑩,兩個選擇,無論是怎樣的結果,都是他不能麵對的。


    室內已再無外人,弘曆起身走上前,瞪著玹玗,低沉的聲音中暗藏著怒氣,“她深更半夜潛入你寢殿等同刺客……”


    “如果我真的選擇喊來侍衛呢?”玹玗幽柔的打斷他,此刻她不想聽教訓,雲織已經告訴了他全部,她現在隻想知道答案。


    “本該如此!”她的話音剛落,弘曆厲聲說道:“宮中侍衛就是用來對付刺客的。”


    驀然抬頭望著他,玹玗眸光閃動,低喃道:“她就是想我喊來侍衛,屆時定然會出現大亂子,本就不穩固的朝堂會四分五裂,那些心有怨氣的皇族宗親絕難繼續安分。”


    “這些事與你何幹!”弘曆眼中滿布血絲,猛然轉身,重重一拳捶到炕桌上,才又迴過頭,指著玹玗斥問道:“你最應該考慮是如何保住自己,江山社稷是否安穩乃朕之事,記住了嗎?”


    玹玗含淚點了點頭,弘曆不是個會為女人動搖江山社稷的君王,但她不在乎此話的真假,這個答案足以讓她不惜一切。


    “別讓自己涉險,這是爺對你唯一的要求,別在讓我重複了。”再次將她拉入懷裏,弘曆閉上眼,深深歎了口氣,撫著她的後背,輕聲安慰著。


    天蒙蒙亮時,穿著蓑衣的弘晝才出現在桃花塢,看上去就像是成精的刺蝟,帶來的那個大木箱,便是裝兩個人都足夠了。


    “過來之前,我先繞道杏花春館,讓那邊橋頭的侍衛都撤了。”弘晝徑自走到碳爖邊,三更半夜把他從紅綃帳裏拖出來,冒著冷雨策馬而來,身上是有蓑衣擋著,一雙腿可濕透了,凍得他不由得打了個寒顫。“說說啊,究竟是什麽情況,小玉子也沒講清楚。”


    “五爺,喝杯茶,先暖暖身子,我慢慢講給你聽。”玹玗柔柔一笑。


    “你上去幫他們把儀嬪抬下來放到箱子裏,告訴小玉子,用驢車將其送迴金魚池,再找幾個口緊的老太監,去那邊善後。”弘曆將玹玗支開,親自把經過講給弘晝聽。


    “真夠歹毒的。”弘晝冷聲輕歎,這句話實則把玹玗、思瑩、雲織都概括進去了。“事情都到這個地步,皇兄預備如何處理。”


    “不是有人要探病嗎?”弘曆淡然勾起嘴角,冷凜的黑眸深邃詭邪。


    天亮後,李懷玉去禮部員外郎府中傳旨,準許黃老夫人於午後入圓明園探望儀嬪。又私下故作好人,偷偷告訴黃老夫人,儀嬪是突然得瘋病才被禁足,昨夜狂性大發,掐死了身邊的兩個嬤嬤,自己又不知到吃了什麽,情況是不大好了。


    八旗秀女選在君王側,若非母家極為尊貴,是不敢過問女兒在宮中的生死榮辱。


    弘皙一步錯,注定滿盤皆輸。


    暴露個禮部員外郎不用要,但可以充氣身邊的往來查起,將暗中依附理親王的官員挨個揪出來。


    但目前弘曆暫時不會動那些人,所以還要費心跟弘皙鬥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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