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一場傾盆大雨從天而降,酷暑的煩躁感瞬間消散。


    碩大雨點重重砸在嬌豔的蓮花上,芳華被無情摧殘,花瓣凋落似風雨裏的小舟,無助的在水中翻覆沉浮。


    茹逸於後院花廳臨水斜臥,脂粉未施的素顏,仍然透著勾魂攝魄的妖嬈,一襲輕薄素色紗衣,讓玲瓏有致的曲線更顯婀娜,細腰纖纖盈盈一握,雙腿勻稱頎長半掩半露,玉足因飛濺的雨滴而格外水潤。


    “臨風聽雨,酌酒焚香,還有西域進貢的白玉葡萄,你這日子還真是愜意,難怪不隨我去城郊避暑。”雲織翻牆而入,雨聲掩蓋了她的腳步,走到茹逸身邊,隨性拉過一張玉簞席地而坐,見其玉簪斜插著微鬆的發髻,三分靜秀之美,七分醉魂媚姿,“我若是男人,看到你現在這模樣,絕對會將你活活生吞了。”


    茹逸緩緩抬眼,紅唇勾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弧,柔柔說道:“你還不知道我的情況,若是出去,又要麻煩那些兩藍旗的兄弟悄然隨扈,否則還不時時刻刻遭人暗算。”


    這宅子周圍的店鋪,都是弘晝的產業,皆因有兩藍旗的保護,她才能夠安然度日,可弘皙的手下依舊常在附近轉悠。


    “你心情好像不錯。”雲織眸底閃過一絲疑光,“他答應給你名分了?”


    “我從來都不在乎那側福晉的名分,也不想入和親王府。”茹逸眼底流轉著複雜情緒,淡然笑道:“他隻是答應,若明年中秋之後涴秀還不迴來,就會如我所願,讓我成為他真正的夫人。”


    雲織略感驚訝,有些難以置信地低聲問:“莫非元宵夜後,他就再沒碰過你?”


    這問話讓茹逸的眸光黯沉下去,事實無法否認,她也不願自欺欺人,默然點了點頭,唇畔泛著苦澀的笑意,低喃道:“他既然給出了時間,我可以等。”


    “當年品香樓花魁,也會為男人如此委屈。”雲織無奈地歎道:“你怎麽就確定涴秀不會迴來,我冷眼看著,她對弘晝也是用情頗深,除非是你做了手腳。”


    “我沒有。”茹逸笑得有些淒涼,卻不怪雲織懷疑她,女人都有嫉妒之心,如此猜測也合情合理。“他在找,我也在找,這都過去一年多時間,瓊音他們依舊沒有任何發現。若是涴秀要迴來,早迴來了,像她那樣心高氣傲的姑娘,不會甘願委身為妾,還要和那麽多女人分享丈夫。”


    “洞房偏與更聲近,夜夜燈前欲白頭。”雲織望著暴風雨下的殘蓮,兀自出神了一會,幽然歎笑道:“世間情愛,常常如璀璨煙花,讓多少才華橫溢,絕代芳華的女子為此沉淪,可終究不過虛幻一夢,塵煙盡散後,隻留下淒然的遺憾和落寞的歎息,真真是冤孽。”


    “魚玄機,若溫庭筠能少些自卑,若她不是那般明豔動人,或許就不會有悲淒的一生。”茹逸幽幽望著雲織,魚玄機從枯守青燈到放縱歡欲,皆是為情而狂。“你不是魚玄機,因為你真正釋然了;而我比魚玄機幸運,弘晝不是個貌醜的老頭,也不會為了逃避我對他的感情,就隨便給我尋個夫君。”


    雲織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似乎沒聽清茹逸的話,半晌才迴過神,“過盡千帆皆不是,我已無所盼,但希望你能如意遂願。”


    “今日怎麽這般詩意。”茹逸執起酒杯,慢慢小啜了一口,靜默觀雨良久,方想起雲織來得有些突然。“你不是在鄭家莊嗎?怎麽突然跑來,還挑在這大雨天。”


    “鄭家莊那邊的人都去避暑了,雲繡是個好事之徒,最近與那永琛打得火熱,自然隨著過去,我原本想要你一起去看戲,你卻沒興致。”雲織朱唇微揚,挑眉道:“你可知道宮裏出了一件大事,引得那些牛鬼蛇神都聚到了熙春園。”


    “乾隆皇帝立儲啦?”茹逸目光流轉,緩緩坐直身子,笑道:“確實是一場大戲,不過以我對弘皙的了解,他對立儲並不會在意。”


    “你倒是猜得準確。”雲織微微一怔,好奇地問道:“你怎麽就能確定弘皙不會在意?”


    “儲君就定然能登上帝位嗎?”青蔥纖指劃過紅潤的唇瓣,眸中蕩漾著媚意,冷聲歎道:“皇上這一招走得實在無奈,他的嫡子不過是犧牲品,委實可憐啊。”


    “我怎麽沒看出來你眼中有半分憐惜。”雲織低眸輕笑,但心中又生疑惑,問道:“你怎麽就知道是嫡子?”


    “那四位總理事務大臣,莊親王勾搭著弘皙,鄂爾泰與貴妃有親,張廷玉私心太重,也就果親王好些。”茹逸再次側身躺下,幽幽歎道:“說是秘密立儲,其實前朝後宮誰人不知,但這大戲一時半刻不會上演。”


    “你不會又潛到宮裏去過吧?”雲織記得,其身上還有當初籬萱給的腰牌,憑其本事由南府胡同入宮,並非困難之事。


    茹逸淡淡搖頭,眼角眉梢蘊染著萬般風情,“夜裏閑來無事,悄悄去品香樓轉了一圈,所以聽到了不少風聲。”


    雲織驚訝地睜大雙眼,“你真是不要命了,還敢往賊窩裏闖。”


    茹逸笑而不語,這般冒險是為幫助弘晝暗查黃思瑩的底細,可惜到現在還毫無所獲。


    此刻,閃電在昏暗的天空上劃出優美的弧線,緊接著轟隆隆的雷聲響起,雨點越落越急。


    “這樣的天氣,你也走不了,不如在此多住一晚。”伸手扯了扯雲織幾乎濕透的外衣,茹逸媚眼含春若水流盼,掩唇低笑道:“這裏又沒外人,脫了這身濕衣服,我去拿一件幹淨的給你。”


    見茹逸輕移蓮步走進花廳的側間,不多時就拿著一件紗衣出來,那款式與其身上的相同。雲織這才明白,茹逸為什麽也那麽積極的尋找涴秀,原來是布置好了一切,隻有涴秀迴來,再一次被逼得知難而退,其心願才可真正實現。


    這場暴雨直到傍晚才停,晚霞餘暉為花木繁茂的避暑園林添染了幾分瑰色,空氣中蘊著泥土的清香,綠葉因雨水的衝洗更顯翠碧,斷斷續續的水珠從屋簷墜落,滴滴嗒嗒的聲音反而襯托出園中的靜謐。


    春熙園,原是康熙帝禦賜給皇三子胤祉的私園,最後卻落到了胤祿手上。


    雍正八年,怡親王胤祥逝世,從和碩誠親王貶至郡王的胤祉,已被軟禁在自己府邸近兩年時間,凡出入都得由看守的禁衛同意並跟隨,所以遲到胤祥的喪禮,實非胤祉之過,且胤祉對胤祥素無好感,當然不可能表現出痛心疾首的模樣,哪知雍正帝竟借此大加斥責。


    莊親王胤祿正愁沒有機會討好雍正帝,見此狀況,憶起當年雍正帝在康熙帝喪禮上責罵宜妃郭絡羅氏的情形,便知此次又是想借題發揮,遂聯合幾位朝臣上疏彈劾,竟還牽扯出雍正六年,胤祉在八阿哥弘晟的喪禮上顯得異常欣喜無據舊事。


    最終,胤祉被議罪奪爵,幽禁於景山永安亭,直到雍正十年閏五月才淒慘逝世,其私園被分派給了胤祿。


    諷刺的是,當年胤祉就是因為和胤礽頗為和睦,才遭雍正帝忌憚,羅織罪名將其幽禁至死。可如今在熙春園攪動風雲的人,卻是胤礽的長子,其幫手就是胤祿。皇族之間的關係,真是錯綜複雜,讓人覺得好笑。


    伴著沉重的腳步聲,弘昇匆匆前來,無暇欣賞雨後的美麗景致,推開水木清華的門,直接進入西側間書房,本以為會看到一副緊張的場麵,豈料房內是一片安靜,弘皙正與胤祿愜意品茶。


    訝異地望著二人,弘昇挑眉冷哼道:“難得皇叔和弘皙兄長還能如此閑適。”


    “不就是立儲嗎,有什麽好緊張。”弘皙臉上掛著溫和的笑意,斟了一杯茶遞給弘昇,淡淡地說:“有本王阿瑪的例子在先,嫡子又如何,太子又如何,一日未能君臨天下,就什麽都不算,紙上的榮耀不過是一番動聽的空話。”


    “此言不錯。”胤祿點點頭,輕聲笑道:“別忘了咱們要做的事情,隻要證明乾隆血統不純,那他的所有子嗣就全是雜種,都沒有繼承大統的資格。”


    弘昇想了想,胤祿之言有理,“既是如此,弘皙兄長來此作甚,還急急的邀我相見?”


    “來此當然是為了避暑,順便看看,宮裏那位貴妃對立儲之事會有何反應。”弘皙的姿態總是那般溫恭,可眸中卻暗透森冷寒光,深沉地笑道:“再者,聽聞恆親王府與那玹玗有些往來,你也主動接觸一下她,先把情義鋪墊出去。”


    “那小丫頭越發精明了,隻怕沒那麽容易籠絡住。”弘昇鷹眸微眯,嘴角淡然一勾,“我怎麽聽說,永琛費盡心機打探玹玗喜好,似乎對她很有意思,卻連接近的機會都沒有。”


    聽出那番話中的譏諷之意,弘皙並不惱,露出一抹淡笑,不著痕跡的反唇相譏,“就是因為永琛無能,才要勞駕弘昇兄弟在此事上多多費心,好歹那玹玗和你有親,乃聖祖宜妃的本家,又認作外孫女,你的麵子她總是會給吧。”


    弘皙話音剛落,弘昇的眸光猛然黯沉,薄唇微微扯動了一下,也不做迴應。


    大家同在一條船上,胤祿不願看到大事未成就已開始內鬥,於是甘願做個和事佬,換了個輕鬆的話題,又讓下人送來冰鎮的水果,並安排在竹軒擺戲,難得今夜涼爽,又派馬車從品香樓接來六個姑娘,還邀請弘晈和弘昌前來同樂。


    上弦月,華光如練,翳翳的竹林間氤氳著薄薄水霧,夜色漸漸濃重。


    華景軒竹影參差,一縷清馨暗香縈繞林間,在曉夜涼風下閑坐,聽蟲鳴伴著竹聲濤濤,真是比任何絲竹管弦都悅耳。


    “姐姐,你不愛聽我也要講!”佩菊不由的高聲,她是佩蘭的胞妹,嫁給了鄂爾泰的次子鄂實為續弦,今日入圓明園是受鄂爾泰所托,可話未入正題就被佩蘭打斷。


    “我入宮多少年了,你還是第一次主動來看我。”佩蘭刻意生疏地說道:“咱們是一母同胞,閑著無事本應該多往來,可若是為人傳話就免了。”


    “就知道護著那個罪臣之女,以為有什麽好處,結果是養了隻白眼狼。”佩菊情急地嚷道:“你知不知道,皇上已經秘密立儲,選二阿哥永璉為太子。”


    幸好佩蘭猜到佩菊來此的用意,所以尋理由把奴才都打發到前院,隻留金鈴在身邊伺候,此刻見其如此不知深淺的舉動,冷聲哼笑道:“你知道的可真多,若是嫌命長,不妨再大聲些,屆時咱們高家九族都得陪著你公父同下黃泉。”


    “我……”佩菊頓時語塞。


    “你什麽啊?”佩蘭把手中茶杯往竹幾上不輕不重地一擱,目光微寒的瞪著佩菊,認真地說道:“你今日會來幫鄂爾泰傳話,皆因他是你的公父,他的官運亨通,你夫君自然前途光明,做妻子的是該為丈夫操心,姐姐不怪你。”


    “所以說……”佩菊似乎看到了希望,再次開口卻又被打斷。


    “我話還沒說完呢。”佩蘭的聲音更冷了幾分,“但是,我也有夫君,我的夫君乃是九五之尊,他要何時立儲,立誰為儲君,都非我能幹涉。還有,玹玗跟在太後身邊,是先帝爺認下的義女,你若有機會見到她,也最好謙敬些。”


    “姐姐,難不成你還怕那個罪臣之女,若不弄死她……”因那冰刃般的目光,佩菊陡然止聲,輕咬著下唇不敢繼續說下去。


    “天色已晚,沒有皇後娘娘的允許,本宮不能擅自留你在禦園過夜,你還是快些迴府吧。”佩蘭隨意一揮手,麵無表情的對金鈴命令道:“把二小姐妥妥當當的送出禦園。”


    佩菊萬般不情願的隨金鈴離去,佩蘭默了一會,才緩緩迴過頭,望著妹妹遠去的背影,隻是無奈地搖搖頭,並暗暗發誓,定要與其斬斷聯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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