玹玗不喜歡下棋,但為了雁兒,卻不得不為之。


    一子親情,引出忠心,這一局她勝了,雖然還未完全取得毓媞的信任,但是給雁兒留下了不錯的安排。


    熹貴妃下令,雁兒處理完年節賜禮的事物,就不用到景仁宮當差,好好管著蘭叢軒即可,若有什麽需要就去找於子安。


    清晨,齊妃冒著大雪來順貞門送行,兩位妃子相視無語,但眼底都藏著詭譎的笑意。


    弘曆要代病中的雍正帝監國,所以無法親自送毓媞到碧雲寺,可竟然連順貞門都不來,甯馨解釋說,弘曆昨夜就未迴重華宮,聽聞軍機處收到八百裏急報,苗疆土司似有叛亂跡象,所以徹夜留在那邊商議應對。


    毓媞輕車簡行,玹玗與她同乘鳳輿,由內務府總管年希堯率護軍相送,隊伍也算紮眼。再有三天就到年節,四處應該張燈結彩,可她們出行時天還未亮,又遇漫天飛雪,所以從內城到外城,都不見半個圍觀百姓,一路冷冷清清,不過街道兩邊的紅燈籠,由白雪映襯著,倒是格外好看。


    這輛鳳輿很大,毓媞上車後就陷入沉思,玹玗也隻能靜默坐著,耳畔除了車外的馬蹄聲,就是唿嘯的北風。


    忽然,天空中響起一聲嘹亮的鷹嘯,玹玗心中一怔,忙把車簾撩開,刺骨刮臉的寒風讓她瞬間清醒,外麵的能見度很低,根本看不到天上是否有鷹飛過。


    也許是因為寒氣灌入鳳輿,毓媞迴過神,望著一臉失望的玹玗,問道:“天寒地凍,別傷了臉上的皮膚,你在看什麽呢?”


    “想太多了。”玹玗一愣,搖頭笑了笑,“聽到鷹嘯,也不知怎麽的,竟以為是涴秀姐姐的將軍。”


    “當年真不該接她入宮。”毓媞語帶幽怨,苦澀一笑,沉默良久才繼續道:“我妹妹毓妍從小苦命,因為是庶出,婚嫁也就沒人在意。當年之所以會嫁到科爾沁,是因為安親王的女兒得知未來夫婿身有缺陷,鬧著不肯下嫁,這才把毓妍認作義女,代替安親王之女出嫁科爾沁。雖然毓妍和夫君恩愛有加,卻過著牧民般的艱苦生活,一直也沒能安定下來。雍正八年,我在宮中的勢力穩固,所以想接他們夫婦迴京長住,哪知遇上地龍翻身,還沒能見上一麵人就沒了。那年涴秀就和你差不多大,可她從小生活在草原,沒你這樣沉穩的性子,在外祖家被挑剔受冷待。那段時間弘曆剛娶甯馨,也漸漸開始協助皇上處理政務,我們母子就愈發疏遠,因覺膝下寂寞才把涴秀接入宮中撫養……”


    毓媞幽幽敘述著四年多的點點滴滴,玹玗也就默默聆聽著,不由得為她覺得可悲。


    八旗女人所求,能與夫君相敬如賓,能有兒孫承歡膝下,可堂堂熹貴妃卻什麽都沒有。雍正帝和她相互算計至死方休;弘曆似乎隻是感激她的養育之恩;而涴秀雖有幾分真正的親情,卻似清酒終會漸漸散去。


    不知不覺中到了碧雲寺,主持親自在第一道山門前恭候,先領著毓媞和玹玗一層層殿閣詹拜上香,然後到膳堂用齋,最後去水泉院禪房更衣。


    “後山的清心禪院乃是聖駕靜修之所,需格外慎重,祈福念經期間必須穿著衲衣。”一直跟隨在側的年希堯恭敬提醒,又讓昨日便來此的內侍伺候毓媞去清蓮池沐浴。“清蓮池隻供皇上使用,因為貴妃娘娘是為皇上進祥添壽,所以能夠在那邊淨身,玹玗姑娘還是去女居士門共用的洗塵池吧。”


    從離宮到現在,玹玗一直沒有正眼看過年希堯,微微額首就隨一位內侍而去。


    碧雲寺乃皇家寺院,在水泉院以北處建有一片寮房,專供皇族內的女居士長期修行所用,有資格留宿於此的都是王爺貝勒家的妻妾,所以毓媞前來為雍正帝敬香,寺中所有接待依舊。


    據悉,這也是雍正帝的意思,稱不能打擾到其他的修行者。


    所謂沐浴淨身僅是個儀式,雖然一路寒冷,熱水確實很誘惑,可玹玗哪有此等悠閑的心情,隻用了三分之一炷香的時間,便匆匆起身,換好上衲衣,又把自己的衣物包好。


    踏出房門,玹玗把包袱交給內侍收著,“這位公公,不知我是在此等候熹貴妃娘娘,還是過去清蓮池伺候?”


    “娘娘那邊無需姑娘伺候,年大人有些事情要交代,請姑娘隨奴才來。”內侍將玹玗帶到卓錫泉旁的亭中,見年希堯已等候在此,於是將包袱放在石桌上打千退下。


    玹玗悶不作聲,低頭站著,她想看看年希堯究竟要如何解釋。


    “坐吧,這卓錫泉水配上碧螺春,能稱得上是茶中一絕。”年希堯為她斟了一杯煮好的茶,見她依舊站著,才無奈的歎了口氣,緩緩說道:“清心禪院雖大,但僅僅是一進院落,正殿是熹貴妃的居所,你若去裏麵伺候,不可停留過長,以一炷香為限。你住西廂房,不過裏麵沒有碳爖,夜裏會很冷,我讓人給你添置了兩床棉被。東麵是個廚房,因為你們不用開火做飯,所以沒有米糧,隻有水和木材。”


    “為何不能停留過長時間?”茶香誘人,但玹玗隻是望著杯中茶渣沉浮,卻沒有喝。


    年希堯清了清嗓子,說道:“這件事你不用過問?”


    “不用!”玹玗微微扯動嘴角,冷聲道:“大舅舅,聽說清心禪院是雍正帝命你監督建造,據說正屋的木材都是精心炮製。”


    “你是如何聽聞?”年希堯顯然有些詫異,修建清心禪院幾乎沒有讓宮裏的人知道。


    “這麽大一片禪院,所有工匠都患上了怪病,你覺得能隱瞞得了誰?”玹玗平平淡淡地說道:“大舅舅想殺熹貴妃為弘晟報仇,這點我能夠理解,可這種手法注定失敗,看熹貴妃如此平靜,且出行前她和四阿哥徹夜長談,想來早有應對之策。”


    “皇上自有後招。”年希堯篤定一笑。“這次熹貴妃是不可能活著迴宮。”


    “如果她死在這裏,恐怕皇上就會把毒殺貴妃的罪名扣在我頭上,到時候我就算沒染上正屋中的毒,也會身首異處。”玹玗直視著他,眼中沒有怨,隻是諷刺的笑。


    “我早已安排好了。”年希堯搖搖頭,肯定地說道:“除夕夜子時,你換好自己的衣服偷偷到寮房去,自有人接應,然後直接送你去蜀中。”


    年希堯清楚,擷芳殿的鴻門宴後,雍正帝根本不相信玹玗,隻是礙於君王的尊嚴和氣度,暫時善待於她,其實早就在算計,如何利用玹玗除掉毓媞。


    此次進祥添壽的計劃,他也有出謀劃策,涴秀既已出嫁,玹玗就再難有名正言順的機會離開紫禁城,所以才冒險把她算計進來。


    “我不會走,我還有事情要做,阿瑪、姑婆、傅海哥哥的血債,我要親手討迴來。”玹玗決絕的迴答,沒有半點遲疑。“還有,貴妃娘娘未必那麽容易對付,殺她且等到雍正帝死後。”


    “別胡鬧!”年希堯緊緊捏著手中茶杯。


    “大舅舅盡管下手,我也會竭力保住貴妃娘娘,我是跟著她出宮,自然也要跟著她迴宮,還得親自去送雍正帝羽化登仙!”玹玗的態度毫不退讓。


    此刻,兩個內侍尋來,年希堯瞬間收斂薄怒,神色淡然就像在對她交代公事一般。


    內侍先向年希堯行了禮,才轉頭對玹玗說道:“貴妃娘娘已經沐浴完畢,奴才奉命來請姑娘,隨貴妃娘娘一同前往清心禪院。”


    玹玗側目瞄了眼年希堯,微微一福身,“年大人的吩咐玹玗謹記於心,定然好好伺候貴妃娘娘,不敢有絲毫懈怠。”


    瞥了一眼玹玗沒拿走的包袱,年希堯才深深一歎,這丫頭什麽不好學,偏偏學她母親的倔強脾氣。


    穀兒被發配伊犁,他原本設計讓其在半途遇到意外,連頂替的屍體都預備好了,可穀兒卻怎麽都不同意。因為她不能死,要活著為夫君洗冤,要正大光明迴到京城,重建郭絡羅府。


    頗為無奈地搖搖頭,年希堯對留下的那個內侍說道:“暫時把人都撤了,一切按原計劃進行。”


    雍正帝是要毓媞慢慢衰竭而亡,才留下在寺中修行的命婦,她們都會是最好的證人。而年希堯欲救玹玗逃離,所以暗中改變計劃,預備在除夕夜下手,讓禪院失火,到時候隻要隨便找個和玹玗身量相同的女孩,丟進火海燒成焦炭,就能蒙混過去。反正除掉了毓媞,過程怎樣,雍正帝也不會太計較。


    可年希堯並不知道,毓媞豈是那麽好對付,這碧雲寺中的一切,早在她的安排之下。


    清心禪院的確別致,院內鬆柏參天,照壁雕著神獸麒麟,正屋的明間不供神佛,而是供著一壁金龍雕像。


    引她們到此的並非主持,而是碧雲寺的監寺,也是今年的僧值。


    “娘娘,這裏為你準備了一張簡易的床,皇上下令隻為正屋提供碳爖,可那屋子不能住人。”他沒有帶毓媞進入正屋,而是讓她們先到小廚房。“西廂房倒沒什麽問題,但沒有能連接正屋的地道,萬一有宮裏的人上來,說不定會引起懷起。”


    看著玹玗滿臉驚詫,毓媞淺淺一笑,“這位空悟禪師乃本宮舊識。”


    “原來如此,難怪娘娘說自有應對之法。”這一刻,玹玗確定自己已經取得了毓媞的信任,隻是聽到“空悟”這個法號,又見其年紀和毓媞相仿,望著毓媞的眼神特別深蘊,不由得聯想到其他的事情,或許毓媞和寧嬪一樣,入宮之前也有簫郎。


    玹玗似有疑難之色,引得毓媞狐疑,“想什麽呢?”


    “沒什麽,隻是聽到禪師法號,想到《法華經》中的一句:一切諸法,空無所有,無有常住,亦無起滅。”玹玗暗暗慶幸,還好前段時間幫忙抄經,雖對佛學並無太多認識,但也能隨口應付幾句。


    “貧僧法號正是由此而來。”聞言,空悟不禁笑道:“姑娘小小年紀,竟有如此悟性,不如讓貧僧收做俗家弟子。”


    毓媞眸底含笑地瞧著玹玗,“丫頭好福氣,可知道空悟禪師出家之前乃是貝子。”


    “原來是愛新覺羅氏,難怪這麽年輕就為監寺。”玹玗料想,毓媞和空悟定有一段往事,才會不禁失言。


    “既入佛門一切皆空。”空悟並不介意,淡然一笑,又問道:“怎樣,你可願意做我的弟子?”


    “弟子叩拜師父。”玹玗連忙跪下磕頭拜師。


    毓媞笑道:“如此一來,你和謨雲倒成了師兄妹。”


    “為師看你小小年紀就如此聰慧,心中亦比常人清明,可眼底又愁雲不散。”空悟打量著玹玗,沉吟道:“你的法名……就為‘了了’吧。”


    玹玗聽出法名中的深意,感慨出家之人,果真能目透一切,有心指點還能如此隱晦,這個師父沒有拜錯。


    清心禪院平常僧人不可隨意上來,前來送齋菜的人,都是內務府安排在寮房內侍,不過經他們之手的食物最好別吃,廚房下的地道中已備下米麵,夠吃上好幾個月。


    空悟帶著玹玗來到院外,指著半山上的一棵參天古樹說道:“每日我會讓小沙彌在樹洞中留下時鮮蔬菜,樹旁留下一擔幹柴,你寅時前去取迴來,那時天色最暗,上路雖險,但能避開所有眼線。”


    玹玗點點頭,心中暗忖:看來帝妃之間的較量,雍正帝已經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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