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玹玗和雁兒早膳過後才前往景仁宮,已不見秋葒的身影,聽說清早就被熹妃打發去了辛者庫。


    奴才們眾說紛紜,就連新升為掌事姑姑的秋華,都誤以為是秋葒得罪了玹玗,才會有此遭遇。現在熹妃身邊,恐怕隻有於子安能明白主子心思,秋葒固然是鈕祜祿家族的包衣,可信是一迴事,但心胸狹窄容易因私怨誤事,這就犯了大忌。


    “玹玗姑娘,娘娘已經吩咐下來,以後你住東側殿,讓秋荷伺候姑娘的起居。”秋華素來性子平和,如今身為景仁宮掌事姑姑就端著氣度,說話待人皆是模仿舊日的銀杏。“雁兒,玹玗姑娘以前的房間留給你用,雖然你要管著蘭叢軒的事物,每日是朝來晚去,但在這邊總要有個可供歇息的地方。景仁宮粗使的奴才足夠多,娘娘交代下,你協助於公公管理庫房,和監督那些小宮婢,尤其是她們在清掃娘娘寢殿的時候。”


    這兩年雁兒跟在涴秀身邊,又有玹玗教著,雖未到識文斷字的程度,但應付出庫入庫、登記造冊還是綽綽有餘。且熹妃能讓她打理庫房和寢殿,就說明對她的信任不在秋華之下,至少接下來的幾個月她不會難過。


    玹玗淺笑道:“有勞秋華姑姑打點。”


    “應該的,我讓秋荷先帶姑娘去住處,姑娘看看還有什麽需要添置,隻管吩咐我就行了。”秋華有禮的說完,轉頭對雁兒說道:“娘娘這會兒正在養心殿侍疾,於公公在庫房裏忙著打點年節下的賜禮,你現在就去吧。”


    玹玗讓雁兒先去,自己把東西放好後,也會過去幫忙。


    東側殿內,物品擺設一切如舊,可物是人非難免惹人傷懷。


    “奴才來幫姑娘整理東西吧。”秋荷麵無表情,聲音也極為冷淡,視線卻直直盯著玹玗包袱中那個描金彩漆長方形盒。


    “我並非主子,所以秋荷姐姐不用自稱奴才。”玹玗唇邊含著淺笑,打開盒子捧到秋荷麵前,“這盒子以前是端慧公主為我收著,你之前應該見過,所以才這麽好奇吧。”


    秋荷微微下頭,眸光閃動,有些心虛地說:“奴才隻是多看了幾眼,還望姑娘見諒。”


    “你非要自稱奴才,我也受得起。”玹玗把盒子中的物品一件件取出來,展示給秋荷看,“這裏麵就隻有一支素銀簪子,一塊繡著瓊花的巾帕,和皇上禦賜的金鎖,如果以後裏麵多了什麽,或是少了什麽,可就要責問秋荷姐姐了。”


    弘曆所送的香囊和玉佩她貼身戴著,至於兩幅畫,就留在蘭叢軒那邊,由雁兒和蓮子她們看著,比帶過來更安全。


    情急之下,秋荷脫口而出,“我哪裏承擔得起。”


    “那就收起你的心思。”玹玗將所有東西收入盒中,當著秋荷的麵放在枕頭旁,然後微笑著與其麵對而站。“我沒興趣了解你與鶯兒、秋思、秋葒有著怎樣的交情,她們的下場全是自作自受,我真不希望你成為第四個。其實在宮裏,我們都是奴才,何苦彼此為難,相護幫襯著給自己鋪一條平坦之路,不是更好嗎?”


    秋荷低眉斂眸,她知道玹玗此言非虛,當初確實是鶯兒無事生非,從毀容到輕生,樁樁件件都是自討苦吃。反觀雁兒毫無背景的辛者庫出身,這兩年卻越混越出息,明明比她還晚入宮,竟撈到個蘭叢軒掌事姑姑的位置,她也應該識時務點。


    “在姑娘麵前我不敢有任何心思。”秋荷福身一禮,“若以前有得罪之處,還望姑娘大人有大量。”


    “姐姐多慮了。”玹玗從包袱中取出一個十兩的銀錠子,放到秋荷手中,“我入宮時間不長,最初跟著宜太妃娘娘也沒得什麽賞賜,後來又跟著不喜歡珠釵佩環的端慧公主,所以拿不出什麽像樣的見麵禮,這十兩銀子雖然俗氣,卻是我的一點小心意,聽說姐姐家裏開銷大,兄長年後又要娶妻,你總得有些表示。”


    攥著手中的銀錠子,秋荷兩眼都在發光,她在宮中當差一年的俸銀才僅僅二兩,有時偷偷做些繡活托人帶出宮外變賣,扣除各處打點的錢,提心吊膽一整年都還存不到十兩,玹玗竟然闊氣的說這是點小心意。


    看來宮裏的傳聞是真的,公主下嫁前的確把所有金銀都分給了蘭叢軒眾人,以前景仁宮的奴才都不願意伺候涴秀,看來還是她們這些人目光短淺。


    “謝姑娘賞賜。”秋荷欣然接受,她可不想在這個後宮虛度一輩子,有這樣安穩的錢可拿,也就不用在乎是做主子的奴才,還是奴才的奴才。


    玹玗交代下東側殿內所有物品不許變動,保持涴秀居住時的原樣,然後又把包袱交給秋荷,隻說放進櫃子就好,不用整理。


    離開東側殿,先去小廚房煮了一壺茶和配上兩碟點心,她才往庫房而去。


    “於公公,我現在沒事,過來幫忙可好?”把差點放到桌上,先斟了一杯遞給於子安,乖巧地笑道:“你老人家都忙著一大早了,坐下來歇歇,這是菊花枸杞茶,提神名目的。”


    “我就說昨晚夢到喜鵲,原來是有你這個貴人相助,那老奴就不客氣的指使姑娘了。”於子安笑著接過茶,指著桌上一摞紅箋說道:“姑娘的字漂亮,就有勞姑娘按冊子上的名單把箋子寫好,貼在相應的紙盒上。這都是娘娘私下賞給母家重要親戚的,萬不能弄錯了。”


    “好,於公公放心,我一定不會幫倒忙。”玹玗大致看了看冊子上的賞禮,轉頭對雁兒說道:“我看娘娘賞給幾位侄女的年禮都一樣,麻煩雁兒姐姐先把這些撿出來包好,同時我就寫箋子往上貼,至於送給老夫人她們的年禮,是需要金紙包裝,等到最後再弄。”


    見玹玗無需提點就能籌劃得當,於子安也樂得偷懶片刻,隻是這人一閑下來,想得問題就多了。“真不知道皇上是得了什麽病,養心殿這次連半點風聲都沒透出來,昨夜皇上病情加重,娘娘奉命連夜侍疾,到現在都沒迴來。”


    “昨夜就去了?”玹玗一驚,心想著明日就是大寒,倒是個上山祈福的適當日子。


    “是啊。”於子安心焦地點點頭,“昨夜你前腳剛走,禦前的陳公公就來請娘娘了。”


    玹玗並不多問,但於子安跟著熹妃這些年,出入宮禁傳話於景仁宮和鈕祜祿府之間,算是熹妃真正信任的心腹,在他麵前還是少說話以免出錯。


    養心殿的隨安室內,沒有一絲藥氣,反而彌漫著濃濃檀香味,東側牆的條案上擺放著幾件法器,床框上還貼著三道靈符。


    自賈士芳冤魂不散的事件後,養心殿已經有三、四年不見這樣的架勢。


    毓媞坐在床沿侍奉湯藥,雍正帝麵色正常,根本不像有病的樣子,且蘇培盛悄悄告訴她,這些湯藥都是益腎補氣之用。


    婁近垣立在一旁,絮絮叨叨說了很多,最後還扯出熒惑異動。


    毓媞暗自腹誹:這一番長篇大論說得倒還有些靠譜,苗疆那邊蠢蠢欲動,難保不會出現戰事。雍正帝又在年關這個節骨眼裝病,別委婉說異動,還不如直接說是熒惑守心。


    “若能為皇上進祥添壽,為大清國祚祈福,臣妾願去佛寺念經靜修。”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毓媞不表態也不行,不過要冒著如此大的危險,她總得為自己求得些利益。“不過,臣妾雖代執鳳印,可在妃位中隻排第二,所以擔心我之自請會讓齊妃姐姐心有不快。”


    “熹妃娘娘此言詫異。” 婁近垣眼眸半斂,說道:“這祈福之人也要八字適合,齊妃娘娘地位雖尊貴,可貧道推算過,齊妃娘娘近兩年都不宜參加任何祈福祭祀。”


    毓媞在心中冷笑,卻站起身跪在君前,“既如此,臣妾鬥膽請旨,望皇上允準臣妾去寺廟為皇上進祥添壽,至於該去哪一所寺院,是在宮中昭顯寺或是護國寺,請皇上定奪。”


    婁近垣搶在雍正帝之前迴答:“貧道扶乩占算,上天選定碧雲寺,且清修應遠離凡塵俗世,娘娘於明日大寒起程,此去九九八十一日即可。”


    去西山祈福念經是有些說不通,但雍正帝喜歡那地方,年年去小住,乃所有皇家寺院中最幽靜的一處,近期又新建了清心禪院,是比別處更適合接待宮中妃嬪。


    但整個過程雍正帝沒有啃聲,全是婁近垣在轉述聖意,很多地方都十分牽強,但偏偏被套上了“術算”兩個字,一切就似乎變得順理成章。


    “臣妾鬥膽僭越,明日就整裝前行。”毓媞迴答的沒有絲毫猶豫。


    雍正帝嘴角微不可見地扯動了一下,開口道:“蘇培盛,傳朕旨意,即日起晉熹妃為熹貴妃,冊封大典定於祈福歸來之日。”


    毓媞平平靜靜地謝了恩,雍正帝又稱,佛寺乃清靜之地,不宜帶太多隨從,隻讓她挑選兩個細心可靠的。


    緩緩抬起眼眸,毓媞眸底瞬息萬變,雍正帝果然狠毒,對她萌生殺念,還要引她自己把下手之人帶在身邊。眾人皆知齊妃的安排,是因為雍正帝擔心涴秀出嫁後她會覺得膝下寂寞,所以才讓玹玗迴景仁宮陪伴。


    當視線與雍正帝相交時,眸光是無盡柔順,“臣妾想著帶玹玗一人去就行了,皇上既然賜下那副金鎖,也就承認她是年皇貴妃姐姐的義女,可從去年到現在,她也未曾盡到半點孝心,不如讓她隨我一起去為皇上祈福吧。”


    雍正帝甚為滿意的點點頭,讓蘇培盛送毓媞迴景仁宮,又下令內務府打點熹妃明日出行的用品,並遣人今日就去碧雲寺通知主持準備,還要留下兩個內侍照應。


    毓媞被晉封為貴妃的消息,不到半個時辰就傳遍六宮,但除了那些位分低微的答應、常在,還有弘曆的眾位妻妾,齊妃和裕妃都沒有去景仁宮道賀。


    景仁宮上下亦喜亦憂,還有三天就是除夕,雍正帝卻在此時讓熹貴妃去佛寺進香祈福,似乎有明升暗降之意。晚膳後弘曆前來,母子二人在寢殿內談了許久,身邊沒有留下任何奴才,連於子安都得在門外伺候。


    這又讓眾人紛紛猜測。


    深夜,玹玗輾轉難免,忽然聽到有人推門進來,連忙起身下床。


    “熹妃娘娘!”稱唿脫口而出,又恍然自己錯了,玹玗連忙福身改稱,“貴妃娘娘怎麽會深夜前來?”


    “別人不知道,你心裏還不清楚,貴妃的稱號隻是催命符。”毓媞滿臉疲憊的拉著玹玗坐到炕上,環顧四周,歎道:“聽說你讓秋荷不要改動這裏的任何物品?”


    “這些都是涴秀姐姐喜歡的陳設,所以我不想動。”玹玗低下頭,聲音略微哽咽地說:“涴秀姐姐拿我當妹妹,可我明知道她不願意遠嫁準噶爾,卻什麽都幫不了。”


    毓媞微微蹙眉,側頭看著玹玗,問道:“你和雁兒什麽時候知道,涴秀與弘晝之間的情愫?”


    “很早,可是我們答應過涴秀姐姐,要幫她保密的。”玹玗故作心虛地低下頭。


    毓媞臉上浮現出似有似無的笑,“很好,跟著主子就是要有這樣的心境。”


    “如過娘娘早知道,會成全涴秀姐姐嗎?”這個問題已經困擾了玹玗很久。


    毓媞沉默半晌,才歎道:“如果弘晝向皇上開口要涴秀,就由不得我不成全,可他什麽都沒做。”


    夜,仿佛凝結,玹玗隻能苦澀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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