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看熱鬧不嫌事大。


    “這井裏鎮涼的果子,就是不如冰鎮的爽。”坐在屋簷下,麵前放著一碟西瓜,雲繡斜眼瞄著圍觀人群,低聲問道:“你說誰是弘皙的眼線啊?這場戲能騙得過弘皙嗎?無論是武功,還是酒量,茹逸非一般人能比,區區兩個小丫頭就能壓著她,有點說不過去吧!”


    “你真是傻了。”雲織搖著扇子,笑道:“她混在升平署就要掩藏身份,你不見涴秀格格大張旗鼓的跑過來嗎?有這麽多人盯著,她就算能上天入地,也隻能較忍辱負重,難不成在眾目睽睽之下展示功夫。再說這酒量,縱然再好也有個限度,你沒問道香味啊?涴秀格格抬來的可是陳釀,禦園裏珍藏的好酒。”


    “真夠浪費的,哪天咱們也去弄幾壇嚐嚐”聞著茹逸房中溢出的醇香,雲繡一臉惋惜,有不賴煩地抱怨道:“她們這場戲要演到什麽時候,意思意思就行了嘛!”


    “那位格格可不是演戲哦。”雲織狡黠一笑,看涴秀今天的裝扮就知道是來一較高低,不過女人這麽做真是多餘,若是男人心裏有你,就算粗衣麻布都看著動人,若是男人心裏沒你,穿金戴銀動人的也不過是首飾。拉迴思緒時,見整盤西瓜都被雲繡洗劫一空,無奈地搖頭笑道:“死丫頭,你少吃點,整日在禦膳房偷東西,小心被人抓住,還有這西瓜可是涼性的東西。”


    兩人正聊得開心,突然見升平署總管匆匆跑來,在門口轉了好幾圈,也不敢進去。為了區區一個琴師得罪端慧郡主本就不值得,而且郡主背後的人是熹妃和寶親王,他不想被這個黑鍋。


    可萬一鬧出事情來,他一樣擔當不起,尤其是在局勢未明的情況下。


    其他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著,有人說不能由著涴秀格格這樣胡鬧,若出了人命遭罪的可是他們,不如讓人去迴蘇培盛,請皇上旨意;又有人說小小事件就驚動皇上,一來皇上未必會過問,二來若涴秀受罰,熹妃定饒不了升平署總管;也有人說不如去通知齊妃,後宮由她和熹妃共同執掌,請她來約束這位任性的格格,總在情理之中。


    見升平署總管似乎真有去請齊妃的意思,雲織忙對雲繡使了個眼色,雲繡會意一笑,盈盈起身向人群走去,不著痕跡的站在升平署總管身旁。


    “總管大人可別犯糊塗啊!”雲繡在升平署總管耳邊低聲說道:“宮裏的爭鬥,你比我們這些外人更清楚,熹妃娘娘和齊妃娘娘之間是什麽情況,難道你心裏沒數嗎?”


    升平署總管詫異迴頭,受苦的人可是彩雲天的琴師,她卻這般不以為然,“可若是再鬧下去,出人命怎麽辦……”


    “出不了事的。”雲繡莞爾一笑,拉著升平署總管走到旁邊,神神秘秘地說道:“若是換了別人,我才不會多嘴,可總管大人對彩雲天照顧有加,怎麽都不能讓你惹上麻煩。雲綰煙和五阿哥有些交情,不然為何會有人專門推薦彩雲天入宮,你當初不也好奇嗎?這事情我們彩雲天都知道,江班主為了麵子,叮囑我們要守口如瓶。”


    升平署總管了然地點點頭,他也覺得江平有些讀書人的迂腐氣,現在聽雲繡這麽一說,不由得暗暗竊笑。


    京城的人都知道江平自命不凡,自覺寫出的戲本天下無雙,又為能調教出好角兒心高氣傲,彩雲天更定下規矩隻唱戲園,不唱堂會,就是侯門王府去請,江平都不為所動,為此也得罪了不少達官貴人。當初進宮獻戲,也引來京城中各處的許多議論,都說彩雲天隻有皇上才清的動,若真相流傳出去,讓人知道彩雲天能入宮,不過是風流王爺追求戲子的手段,那不成京城中的大笑話,江平那張老臉還往哪放。


    難怪升平署總管變著花樣的打聽,江平總說和宮中貴人們沒關係。


    今兒總算知道,的確沒關係!


    有關係的是這班千嬌百媚的女戲,江平再是高傲,還不得靠著這些女孩子賺錢,有什麽好磨不開。


    “那就不管啦?”升平署總管想了想,又問道:“萬一五阿哥怪罪下來怎麽辦,而且她們鬧成這樣,如果傳過去隻怕不好。”


    “五阿哥怪罪什麽,女人吃醋而已,他又不是沒經驗。”雲繡掩唇笑得曖昧,瞄到江平出現,忙幹咳了兩下說道:“咱們彩雲天的人是不會說,其他人都是你的手下,就是傳了出去,沒有證據,誰敢跟涴秀格格作對,這不等於是挑起熹妃娘娘和齊妃娘娘之間的爭鬥嗎?奴才們腦子也不傻,這種不討好的事沒人會做。”


    雲繡在這邊應付升平署總管,雲織卻被江平叫去問話。


    “你們究竟在搞什麽?”江平眉頭緊蹙,對雲織是向來信任,所以不過問她有時的舉動。“把茹逸換到彩雲天我沒有反對,但你們這段時間鬧得是不是有些過分?”


    “四阿哥當初要我們入宮是為了保護玹玗姑娘,而班主你卻別有意思。”雲織語氣淡淡的,從她將篁竹笛留給弘曆的那天起,對江平就故意疏遠,放不下隻能遠遠躲開。“茹逸為了五阿哥所以想給弘皙一個下馬威,其實也就等同於幫了你,這一鬧必定會壓製住弘皙,可以後彩雲天的去留那得看天意。”


    江平表情平靜,隻是眸底有一絲閃動,事情已經被她們進行到這種地步,早就沒有喊停的餘地,而且他也沒有資格讓這些女孩子,為他的心思去拚命。


    此刻,茹逸的房門突然被打開,涴秀像隻勝利的鬥雞,昂首挺胸地走出來,臉上還掛著得意的笑。


    “我還以為花魁都是千杯不醉,酒量也不過那麽點嘛。”側頭對玹玗一笑,涴秀露出滿眼的鄙夷,“想攀附皇室,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出身。”


    “格格小心台階。”玹玗低眸斂笑,這一鬧若真傳到弘晝耳中,真好奇他會怎麽處理。“自古尊卑有別,宮中自有規矩,那位姑娘既是戲子,也就隻能想想。”


    門前圍了這麽多人,也不知道哪些是弘皙的眼線,這出戲自然要演全麵,弘皙極為仔細,絕不能在細枝末節上露出破綻。


    眾人的視線越過涴秀望向屋內,兩個大酒壇都倒在地上,茹逸渾身都被酒淋透,趴在地上低著頭,隱約能看到通紅的臉頰,滿屋子濃重嗆人的酒氣。


    “雁兒,把升平署總管叫來。”涴秀冷眼掃視過這些圍觀的人,嚇得他們慌忙散開。


    “奴才在。”聞聲,升平署總管立刻堆著一臉笑,小跑步來到涴秀跟前,打千問道:“格格有什麽吩咐?”


    “彩雲天是你弄進宮來的?”涴秀冷聲冷氣的問。


    “是。”升平署總管剛點頭,又連忙擺手,解釋道:“不是……不是奴才……是奴才奉熹妃娘娘的命,把彩雲天招納進來的,奴才哪敢自作主張啊!”


    “行了行了,本格格也沒閑情管這些。”涴秀不賴煩地白了他一眼,和玹玗低語了幾句,吩咐道:“你把彩雲天的人都帶上,今兒本格格心情好,想聽整出『長生殿』。”


    “涴秀格格,這『長生殿』共有五十出,如果要全唱……”升平署總管為難地說道:“今日時辰也不早了,夜半高歌不合宮裏的規矩。”


    “誰讓她們高歌了?”涴秀一挑秀眉,“她們得聲音不高不低的唱,既要讓本格格聽著舒心,又不能打擾別人,你掂量著辦。”


    “總管大人,格格脾氣不好,你還是順著格格吧,事情若鬧出來,恐怕會牽扯不少人,你這個總管的位置就坐不穩了。”雁兒好心的告誡他。


    看著涴秀帶人走遠,升平署總管那七上八下的心才算平靜了一般,猶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轉頭對眾人說道:“好了,沒事兒的都散了,彩雲天的人準備一下跟我走。”


    雲織和雲繡故作緊張地衝進房間,關上房門後的第一件事,不是趕緊將狼狽的茹逸扶起,而是去打開牆角處的兩個大箱子,放出藏在裏麵的兩個人。


    就在眾人都圍在茹逸門前時,寧嬪和曹嬤嬤都已宮婢裝扮悄悄從後窗進入房間,然後就躲在箱子裏。


    茹逸也不退避,直接脫掉身上的濕衣物,從衣櫥裏取出另一套平日常穿的衣服交給寧嬪,又把寧嬪前幾天送來的包袱遞給她們。


    “你們快準備,把身上的宮婢服脫給我穿。把剩下的半壇酒潑”視線瞄到地上的酒壇,茹逸嘴角勾起一絲邪魅的笑,把剩下的半壇酒灑到屋內各處,火起時就會燒的特別猛烈,讓外麵的人想衝進去救人都沒可能。


    雲繡跳到茹逸身邊,伸手一摸其臉頰,笑道:“我就知道是假的,不過你這酒醉裝也化的太好了,下迴教教我吧?”


    “假的?”茹逸沒好氣地搖搖頭,拉了拉自己的頭發,又拿起濕衣服晃了晃。“那位格格潑我酒的時候可不假,從她進屋開始,摔杯子罵人那全是發自內心的。”


    “原來這屋子裏嗆人的不是酒味,而是醋味呢!”雲繡笑得拊掌脫頜,完全忽略了屋裏的氣氛。


    轉頭看著寧嬪緊緊拉著曹嬤嬤的手,半晌也沒換衣服,雲織拉了拉茹逸,這種生離死別的事情她可不擅長,還是交給心最狠的人。“咱們時間可不多,由不得這樣拖拖拉拉的,沒聽外麵升平署總管已經在催了。”


    “真麻煩,之前沒商量好嗎?”雲繡撇撇嘴,“臨到死了,做出一副難以割舍的模樣,真是做作。”


    “行了,你去一邊坐著喝茶。”茹逸忙把雲繡支開,走到寧嬪麵前冷聲說道:“既然已經決定就不要這副模樣,趕緊換上衣服梳好頭。”


    今天看到隻有這主仆二人出現,她雖不驚訝,但還是有一絲感觸,畢竟寧嬪選擇犧牲哺育陪伴半生的乳母。


    寧嬪親自為曹嬤嬤梳妝,換上妃嬪的衣服,戴上常用的首飾,隻看身形還真有七八分相似,大火一燒身軀變形後,腕上的翡翠手鐲,頭上的白玉金釵,就都成身份證明。


    雲織和雲繡從房裏出去時,故意招來兩個小宮婢,說茹逸會在房中休息,麻煩她們一會兒煮碗醒酒湯,還特意讓她們看到紗帳內茹逸的背影。


    彩雲天的人都隨升平署總管而去,這個院落就變得格外寧靜,人影也不多見。


    曹嬤嬤躲在衣櫥裏,躺在床上的人是寧嬪,而真正的茹逸穿著宮婢服,躲在屋外的牆角處觀察著動靜。


    果然,那兩個小宮婢其中一個偷偷摸摸溜到南牆門邊,和一個太監竊竊私語了幾句,那個太監轉身出去,沒一盞茶的時間又去而複返,直接走到茹逸的房外,先戳破窗戶紙往裏窺探了一下,然後將隨身攜帶的迷香點燃扔了進去。


    茹逸可不能讓這人此刻動手,必須要用火,否則計劃就全部失敗。


    低頭提著水桶出現,茹逸冒充是前來打掃的宮婢,打發了那個太監,進屋先滅了迷香,又用特製的藥油弄醒有些迷糊的寧嬪,把昏沉的曹嬤嬤扶到桌前坐下,最後是把迷香重新點燃。


    讓寧嬪穿上粗使宮婢的衣服,然後兩人從後窗逃出去,躲到角園的南院,這裏是存放全水的庫房,除了每日四更有奴才將玉泉山水送至此,五更前將新鮮的水分往各處,其它時辰就沒人前來。


    “真的會下雨嗎?”迎棠心如擂鼓,雙手不停的發抖。


    她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什麽,若下雨就能順利逃出去,但有如親母的曹嬤嬤就必須葬身火海。已經不記得她是被怎麽說服,或許還是因為那一絲尊卑貴賤之分,所以在曹嬤嬤老淚縱橫的懇求下她點頭了。


    可事情到了現在,她卻越來越後悔,越來越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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