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宮婢就端來了七、八樣點心,還有各種冰鎮水果。


    “你想不想吃這些涼糕?”涴秀笑容可掬地蹲在永璜麵前。


    “想啊。”永璜點點頭,但又苦著臉,怯怯地搖頭道:“但現在不是很敢吃了。”


    “為什麽?”涴秀驚愕地望著他,又看了看玹玗,實在想不明白。


    “因為你剛才笑得好像黃鼠狼。”永璜一臉認真地說道:“五叔教過我,黃鼠狼給雞拜年,就是沒安好心。”


    涴秀深深吸了口氣,努力平複胸中翻騰的怒火,然後緩緩真開眼,僵硬地笑道:“你的五叔不是好人,所以不要聽他的。”


    “可是……”永璜嘟著嘴,眨了眨眼睛,再次挑戰涴秀的耐性,“可是五叔說,隻有壞人才會故意詆毀別人,所以虎姑姑也是壞人。”


    坐在一旁的玹玗和雁兒早已笑得喘不過氣來,這個小子實在精靈古怪,每句話都能氣得涴秀七竅生煙。以往就涴秀毒蛇,每次都能給弘晝取不同的稱唿,現在可好,弘晝不能親自報仇,倒是調教出了一個小混世魔王,教永璜的東西好像句句都是針對涴秀而用。


    “不需喊我虎姑姑,否則我告訴你的先生,讓他罰你抄書!”涴秀疾言厲色的命令。


    永璜低下頭,默了一會兒又悄悄抬眼偷瞄著涴秀,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咧齒笑問:“那就叫你黃鼠狼姑姑,或者狼姑姑,好不好?”


    “不好!”涴秀氣急敗壞地把糕點往桌上一放,她實在沒轍了,隻好轉頭望著玹玗,無可奈何地求助道:“你來教啦!他不是最聽你的話嗎?”


    玹玗花了好一會兒才收斂笑意,走到永璜麵前,溫柔地說道:“大公子,不可以對長輩無理,以後要規規矩矩喊‘涴秀姑姑’,知道嗎?”


    “哦,知道了。”永璜立刻乖巧地點頭。


    “不對。”涴秀突然反應過來,指著玹玗強調道:“要不就都喊姑姑,要不就都喊姐姐,不可以亂了輩分。”


    永璜滿臉委屈地望著玹玗,“不能喊漂亮姐姐了嗎?”


    “你最好早點改口,再過三四年還這麽喊,早晚會被你阿瑪發配邊疆。”涴秀奸詐地笑著,倒是真有幾分黃鼠狼的感覺。


    玹玗嬌羞地瞪了涴秀一眼,怎麽能在小孩子麵前胡說,如果這話傳到敏芝耳中,她就真會有大麻煩了。


    “知道了,狼……涴秀姑姑。”永璜聽不懂話中的意思,視線瞄著那些點心,“現在我可不可以吃東西啦?”


    “吃吧,撐死你這個混世魔王。”涴秀歎了口氣,閑閑地退到一邊。


    玹玗端著涼糕坐到永璜身邊,很有母性的喂永璜吃糕點,順便詢問他為什麽會來圓明園。前幾天五月節,隻有嫡福晉甯馨帶著兒子前來請安,就連佩蘭都不見身影。


    “額娘病了,宮裏熱不適合養病,所以阿瑪送她來圓明園修養,還住桃花塢外的小院,說那裏比較清靜。”永璜狼吞虎咽著涼糕,含含糊糊地迴答。


    “怎麽會又病了?”以前聽說敏芝體弱,但隻在冬天容易發病,前段日子是因為擔憂永璜才舊病複發,幸而有弘曆體貼關愛,她們離開之時,敏芝身體已經大好。


    “我聽鄭媽媽和蜜兒嚼舌頭,額娘是氣病的,因為額娘偷聽到阿瑪又要娶新媳婦了。”永璜聽到什麽,就迴答什麽,一副天真樣子。


    玹玗和涴秀對視了一眼,弘曆要娶妻又不是什麽機密,為何要刻意隱瞞。


    “雁兒,揀兩樣糕點,端去側樓賞給鄭媽媽。”涴秀低眸一笑,送糕點是假,送人去打聽八卦才是真。


    “又是我啊?”雁兒睜大眼睛問。


    “難道要我親自去?”涴秀瞄了瞄玹玗,賊賊一笑,“還是說,你來伺候那死孩子,讓玹玗去送點心?”


    這個選擇不是很明顯嗎?


    以前又不是沒領教過永璜的頑皮,與其被一個孩子折騰得半死,還不如當個小三八去打探消息。


    鄭媽媽也是嘴碎的人,雁兒去五福堂側樓時,她正和另外幾個粗使的奴才閑磕牙。


    “格格讓我送幾碟點心來,大公子難伺候,媽媽辛苦了。”雁兒進屋,隻管對鄭媽媽言笑,其他人一概不理。


    “瞧我這張老臉,也不知幾輩子修來的光彩,能得涴秀格格體恤。”鄭媽媽忙起身讓座,笑著說了一堆奉承話,又道:“這太陽落山時暑氣最重,麻煩姑娘專程跑一趟,若是不嫌棄咱們的茶粗,就賞臉喝一杯解渴吧。”


    “媽媽好意自當領受。”雁兒附在鄭媽媽耳邊,小聲說道:“其實是格格有事相問。”


    那幾個粗使奴才醒目,見雁兒對鄭媽媽咬耳朵,就紛紛退出去了。


    待人都走遠,鄭媽媽才說道:“有幸能幫上格格是老奴的福氣,姑娘隻管問,定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以前鄭媽媽也不曾這樣自謙,但經過福佑齋一事,她心裏便有了底,但凡是蘭叢軒的人,都會禮待三分。涴秀是堂堂端慧郡主,玹玗雖然是奴才身份,但背後的靠山可是弘曆,而這兩位和雁兒情同姐妹,所以她在雁兒麵前才把姿態放的這樣低。


    “剛剛聽大公子說芝夫人病了,格格是什麽性子,自然不當一迴事。”說著,雁兒坐下喝了口茶,又繼續道:“不過玹玗姑娘心好,勸格格說:芝夫人怎麽都是你嫂子,既在禦園中養病,你怎麽都該去探視。偏咱們格格當玹玗姑娘親妹妹一般,竟然被她說動了幾分,但也不知道芝夫人是什麽病,好不好去探視,所以悄悄遣我來請教鄭媽媽。”


    “這真是折煞老奴,哪裏擔當得起‘請教’二字。”鄭媽媽又把玹玗誇讚了一番,才拐彎抹角地說道:“怨不得熹妃娘娘和寶親王都這樣疼愛玹玗姑娘,真正的上三旗千金確實不同,涵養和氣度不是一般人能比。小小年紀遇到那樣的天大變故,既不怨天尤人,也不自憐自艾,入宮時還是辛者庫罪籍賤奴,這還不到兩年,闔宮上下誰不恭恭敬敬的稱她一聲姑娘,就連皇上都特別賞賜她金項圈。所以說啊,若自己是好的,懂得如何待人處事,又豈會不招人喜歡,這該有的身份早晚會有。”


    鄭媽媽說了一車的話,句句暗藏別意,她是敏芝母家的人,當然知道府中內情。所以她之所言,表麵是在稱讚玹玗,實際是在數落敏芝。


    說來也怪敏芝作踐了自己的福氣,心高氣傲太要強,有命成為弘曆的第一位夫人,卻不懂得如何討好婆母,對奴才也過分嚴苛,九位妻妾就她最不得人緣。


    “鄭媽媽,你知道我笨,哪裏聽得懂這雲山霧繞的話。”好歹和玹玗一起這麽長時間,看人眉眼,猜人心思,雁兒也學了幾分,可她偏偏裝傻,要引鄭媽媽說明話。“說句大不敬的話,當初在景仁宮我和玹玗差點折在芝夫人手裏,就怕好心去探視,反而招惹麻煩。所以就可憐我一次吧,直接告訴我芝夫人究竟是什麽病,格格若去探視,什麽話能說,什麽話不能說。這次你幫了我,以後有什麽吩咐,我自然知道在格格麵前說話。”


    鄭媽媽對主子之間的爭鬥沒興趣,入宮當永璜的乳母隻是想多攢幾個錢,讓自己的孩子能過好日子,即便是包衣奴才命,也是體麵風光的奴才。


    之前福佑齋的事情,見玹玗那般會做人,她心裏實在是喜歡。且看著敏芝病怏怏的模樣,對她也日漸冷淡嚴苛,想從敏芝那邊撈到好處是不可能了。


    心中一盤算,如果今天賣個人情給涴秀和玹玗,日後若有事相求,也不至於太難開口。


    “如果換了別人問,老奴是斷然不說。”鄭媽媽神神秘秘地往外瞧了瞧,才低聲在雁兒耳邊說道:“日前夫人去給嫡福晉請安,聽到嫡福晉和蘭夫人在商議整修重華宮東西廂,以後是要供給兩位側福晉居住,又說到咱們王爺要娶那拉家的荃蕙小姐為側福晉,這一下就犯心病了。”


    鄭媽媽怨歎連天的講述著。


    且說那日,敏芝無意中聽到後,也沒進去見甯馨,轉身便迴自己閣中。心想著弘曆這次是已側福晉之禮迎娶荃蕙,已經自覺矮人一等很不舒服。而這迎娶和整修重華宮的兩件事都瞞著她,所以猜到自己無緣側福晉的名分,這才引得鬱結於心,當日粒米不沾、滴水未盡,晚上就不好了。


    四更天時,蜜兒聽到房內有哭聲,進去一瞧,敏芝躺在床上又哭又顫,可雙眼緊閉像是夢魘。蜜兒趕緊將她拍醒,人是睜開眼了,但看那模樣是神魂俱亂,問她話也不迴答,就好像受了天大委屈般,一直哭到暈過去。


    “怎的就這樣嚴重。”雁兒聽了,忍不住歎道:“就算不是側福晉,以四阿哥對芝夫人的寵愛,難道日後還能虧待了不成?”


    “可不是嘛。”鄭媽媽也跟著搖頭歎氣,“第二天清晨,王爺聽說夫人又不好了,立刻前去探望,又說了好大一堆寬慰的話,可咱們這位夫人隻管哭。也不知誰向熹妃娘娘報的信,娘娘的意思,京城暑熱太重不宜養病,便接到圓明園來修養。”


    “不過這事兒倒奇了,咱們都在圓明園卻不知皇上為四阿哥指婚之事。”雁兒疑惑地問:“是何時下的旨意啊?婚期又在什麽時候?迴頭我還得提醒格格預備賀禮呢。”


    “誰也不知道。”鄭媽媽擺了擺手,“就嫡福晉私下和蘭夫人在說,是端午節那日熹妃娘娘透露的消息,已經在讓欽天監擇日子,待到重華宮修葺完畢,聖旨就應該會下來了。這迎娶側福晉之禮雖然不能和嫡福晉比,但也隻是少些排場,禮數是一樣不可缺的。我暗暗算了一下,應該也就是兩個月後的事。”


    這樣一說雁兒就明白了,熹妃是怕敏芝晦氣,萬一有個三差兩錯,影響弘曆的婚事就不好了。再說,弘曆是要準備辦喜事呢,她整天哭喪似的,任誰見了心裏都不舒服,索性把她遷遠些,大家眼不見為淨。


    迴到竹薖樓時,小宮婢們已經在擺飯,玹玗親自伺候永璜用膳。


    用過晚膳後,鄭媽媽前來把永璜帶到一方樓熹妃那邊去,雁兒才把之前打聽到的消息,完整的對玹玗和涴秀重複了一遍。


    “這麽快就娶進來?”涴秀撇撇嘴,諷刺笑道:“若一紅一白雙喜臨門,那就好玩了。”


    “涴秀姐姐,人在大病中最忌諱說這些話的。”玹玗臉色微沉,又不禁歎道:“既然嫁給王孫公子就得看破些,哪府不是三妻四妾……”


    “可不是嘛!”雁兒搶著說,她始終不明白,敏芝究竟在計較什麽,隻要不是正妻,其他的都一樣,主要還是看誰在丈夫的心上。“她是四阿哥的第一位夫人,後來四阿哥雖又娶了八位妻妾,可對她的寵愛從未減少,還有什麽好強求的。”


    玹玗微微蹙眉,問道:“可知是哪位太醫在照料芝夫人?”


    “鄭媽媽說原是楊太醫,到了圓明園就換了李太醫。”雁兒想了想,又補上一句:“聽聞是楊太醫家中有事,熹妃娘娘許他告假了,但那位李太醫好像沒什麽本事。”


    “姨母是擺明了不待見她,想扔她自生自滅。”涴秀竟萌生了一絲同情,可嘴上仍然強硬地說:“聽著是蠻可憐的,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隻是她若有三長兩短,受委屈的還是永璜。”


    “既這麽著,我們還是去瞧瞧,倘若那李太醫真不濟,悄悄讓人通知四阿哥另換他人。”玹玗本不想插手,隻聽到涴秀提起永璜,覺得沒娘的孩子可憐,才忍不住多管閑事。


    得知玹玗的初衷,涴秀也同意,借著剛用過晚膳出去散布消食的理由,三人瞞著熹妃往桃花塢那邊而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清宮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曦夕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曦夕並收藏清宮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