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符纏臂,佳節又端午。


    門前艾蒲青翠,天淡紙鳶舞。


    粽葉香飄十裏,對酒攜樽俎。


    龍舟爭渡,助威呐喊,憑吊祭江誦君賦。


    感歎懷王昏聵,悲戚秦吞楚。


    異客垂涕淫淫,鬢白知幾許?


    朝夕新亭對泣,淚竭陵陽處。


    汨羅江渚,湘累已逝,惟有萬千斷腸句。


    ……


    不知是不是熹妃的不祥預感,涴秀的十四歲生辰竟然當作及笄之年大辦,還專門讓升平署總管把彩雲天戲班找來,連台本戲上演十出,圓明園是天天開鑼鼓。


    弘曆和弘晝不僅四月廿四那天沒出現,就是到了端午節也不見人影,隻是命人送了各類粽子,又有江南習俗的五黃,和蜀中類似餃子的包麵。另有兩個五色絲線繡成的香囊,內裏裝有中藥香料:白芷、川芎、芩草、排草、山奈、甘鬆等,香囊並無特別,隻是繡工是玹玗所熟悉的。


    宮裏的端午節習俗和民間大同小異,隻是在形式和規模上更為精致奢華。


    滿清沿襲賜梟耕的漢俗,所謂梟羹就是鴞肉的湯,取其諧音而已。在傳說中,鴞鳥是會吃掉生母的惡鳥,要在它生育成長的時節製成食物用於祭祀,並“標其首於木”,因此斬首示眾也被稱之為梟首。而皇帝賜梟羹於臣下,則有警示的意味,若是不忠不孝妄圖謀逆,早晚要落得鴞鳥下場。


    戲言無心,為者有意。


    涴秀在禦前玩笑說沒喝過鴞肉湯,不知是什麽滋味,端午這日早晨,雍正帝竟命人送了一大煲,且獨天然圖畫有。


    對此,熹妃一笑置之,還提醒涴秀要去禦前謝恩,但梟羹是半點未嚐。


    端午節的龍舟賽是傳統,每遇在圓明園過節,競渡會比在西苑更壯觀。賜梟羹賞粽子之後,雍正帝便換了漢裝,佩戴五毒荷包前往蓬萊島碼頭樓閣之上,與眾妃嬪、皇子歡坐觀賞龍舟賽。


    宗室親眷被安排在瀛洲島,文武百官則在方丈島。


    競渡時,禦園福海“蘭橈鼓動,旌旗蕩漾”,數十艘華麗的宮廷龍舟馳騁於水麵上,其壯觀程度民間實在難見。


    競渡結束,雍正帝賜午宴,之後文武百官各自歸家,宗室親眷可選擇留下來,隨雍正帝去戲樓看戲,不過承應戲多為天師除毒、屈原成仙、采藥伏魔等題材,聽多了也讓人厭煩。


    可今天這出戲不同,戲台上演的什麽不重要,隻是那幕後的一曲琵琶,卻讓聽戲的某些人心中難安。


    深夜,升平署的角園,茹逸隻是換了一件顏色稍暗的衣服,緩緩沿河而行,在竹林中見到那等候已久的背影時,嬌然冷笑一聲,才上前與其並肩而站。


    “很好,你還敢出來見我。”弘皙側目,眸底暗藏殺意,臉上卻掛著格格不入的溫和淺笑。


    “為什麽不敢,這裏是禦園,你能把我怎樣?”茹逸毫無畏懼,笑盈盈地反問。


    自從她進入升平署,才切實明白,何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深宮禁院為了皇帝的安全,可說是一唿百應,但凡有點驚動聲響就能引來大群侍衛,弘皙想在宮裏殺她,也行,除非他預備陪葬。


    這裏可不像宮外,他能安排一大幫人絞殺,禦園之內、宮禁之間,他進入都要格外小心,所以明裏做不了任何事;至於暗殺,單打獨鬥比武功,就目前而言,弘皙手下隻有影子略剩她一籌,可惜影子不會對她動手;最後就隻剩陰謀論玩心計,偏偏能玩過她的人隻有籬萱,天花事件她留下了“親情”一子,這盤棋早就被牢牢掌握,怎麽下都是活局。


    且看弘皙現在的反應,此前籬萱應該沒有透露她在宮裏的事,所以她的勝算又多了幾分。


    宣戰?她曾經想過,但在見到籬萱以後就改變了主意,隻要能壓製住弘皙的動作,保證弘晝的安全,其他的也不求。


    畢竟眼前這個男人,是姐姐的心中牽絆,不必傷了姐妹情,弄得魚死網破兩敗俱傷。


    “你真以為我不會對你下手。”竹林中有人影閃過,弘皙隻是微微蹙眉,沒覺得驚詫。


    茹逸也注意到林間的動靜,挑眉笑道:“聯手嗎?但好像她沒那個意思,反而像是來保護我的,怎麽辦呢?你們皇室中人不念親情,總喜歡手足相殘,可我們兩姐妹卻截然不同。”


    “別再試探我的底線。”弘皙渾身寒氣迫人,怒意已被激起,卻還保持著他慣有的風度。


    麵對這樣的警告,茹逸臉上仍然綻放著笑容,“不如我來告訴你……我的底線吧。”


    “什麽?”弘皙危險地眯起雙眸。


    話已到此,林中之人沒有現身的打算,他也想看看茹逸還能玩出什麽花招。


    他真是培養了一個不可小覷的殺手,隻可惜現在為他所用,這個麻煩早晚要除掉,但如何能做到無聲無息,又幹淨徹底,確實是個難題。


    從懷中掏出一塊木牌,茹逸得意笑道:“瞧瞧這是什麽?”


    刻著茶花的木牌,弘皙麾下所有殺手的信物,這是她當年的那塊,一直保留著。


    單單這塊木牌不能說明什麽,弘曆手上已經有很多,卻依然沒有實證可處理弘皙。


    而她將此物隨身佩戴,作用就如藥引一般,因為木牌上多刻了幾個字:月露疏寒、霜落沙洲。


    兩句話完全不相幹,但每句都故意漏掉一個字,除此外還布置了更多證據。


    若她有三長兩短,宮院之中莫名其妙死了人,總要查查因由,到時候她的布置就會被呈遞到雍正帝麵前,弘皙謀反就會敗露,以雍正帝的性格,就算不能明正典刑,也會暗中取其性命。


    竹林中有細微的沙沙聲,悄然前來躲在暗處的人,好像又已悄然而去。


    “月露疏寒析,霜落沙洲白。”弘皙冷冷地一勾嘴角,“必須要有這塊木牌才會引出下文,如果木牌和你一起消失呢?”


    茹逸斂眸輕笑,原來他還是顧忌籬萱,真情也好,價值也罷,總是有所受製。


    她猜出了弘皙的盤算,卻故作不明地說道:“難道你麾下已經有能勝過影子的殺手嗎?暗殺的話,你怎麽讓我身上的東西同時消失,風險太大啊。”


    “拭目以待。”眼前這個女人總能輕易撩撥起他的憤怒,但他卻不能破壞自己的優雅,微微一笑轉身離開,他絕不受製於人,任何眼中釘肉中刺都必須拔除,既是她是籬萱的妹妹。


    望著那遠去的背影,茹逸淺淺一笑,喃喃地重複道:“拭目以待。”


    弘皙啊!我所有謀劃人心的本事都是你所教授,可我始終是女人,心思會比男人更細膩,用我所熟知的手段對付我,你注定要輸。


    茹逸在心中輕歎。


    人總會有老的時候,計謀不濟的那天,強撐還不如認輸,至少結局不會太難看。


    若你的本事是用在康熙朝時,在九龍奪嫡的情況下護住你父親,那天下就一定是你的。


    可時移世易,錯過的時機就不會再有。


    如今是雍正朝,名不正言不順,你能鬥出什麽結果?


    明朝朱棣的故事,並不是那麽容易上演,沒有兵權和政權在手,最多隻能是個跳梁小醜。


    柔和輕風隨流水而來,緩解了沉悶夏夜的暑氣,竹林裏再度寧靜,隻要那躲在暗處的人,始終不出來打破這靜謐之感。


    茹逸沒有迴角園,而選了塊還算平整的假山石坐下,視線轉向另一著,眸中閃動著寒光。


    默默等了許久,她嬌聲輕笑,對著陰暗的竹林說道:“出來吧,這樣的夜景兩個人坐在一起欣賞不好嗎?何苦你全神戒備的躲在那,也害我緊張兮兮,辜負這夜景。”


    對方還是沒有動靜,茹逸搖頭一歎,目光變得凜然,隨手抄起一顆石子,當作暗器猛地擲了過去。


    “不想你竟有這樣的身手。”石子被人穩穩接住,說話的聲音卻是個男人。


    衛景逸從暗處現身,眼神冰冷地望著她,一副備戰的姿態。


    “果然是你,禦前侍衛統領。”茹逸盈盈一笑,竟能閑話家常般地說道:“衛統領也有閑情雅致來此賞月觀星?”


    “在下並非風雅之士。”他跟蹤籬萱到此,不想撞上這樣的驚天秘密。


    任務是齊妃所安排,且說明隻需監視,所以他才沒有驚動任何人。


    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


    被人發現她私會理親王,且句句說的都是大逆之事,可麵對他這個雍正帝跟前的紅人,卻能泰然處之,還掛著一臉千嬌百媚的笑。


    直覺告訴他,假山石上坐著的這個女人絕不簡單。


    “嗯,也對。”茹逸低頭笑了笑,用曖昧的目光斜睨著他,妖媚地說道:“你的風雅應該在前麵的金魚池,寧嬪武迎棠身上。”


    景逸驀然瞪大雙眼,氣氛僵凝了一刹,突然拔出佩刀,直衝衝地向她劈去。


    “兇什麽嘛!”茹逸嬌聲抱怨,然後身形一轉,不僅輕鬆避開,還很有力道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毫不驚慌地笑道:“我又沒有拆穿你的意思,不然你哪能每晚都在紫禁城高來高去,我和亂臣賊子謀逆是死罪,覬覦皇帝的女人,好像也是死罪吧?”


    景逸聽了,渾身不由得一震,就連大內高手也少有能躲開他這種極速的致命一刀,眼前這個女人竟能輕鬆應對,而且還知道他和迎棠的事情。


    他在紫禁城裏高來高去,幾乎沒人察覺,這個女人是何時發現的,又跟蹤了他多久,他竟渾然不知。


    “你……”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茹逸淺淺一笑,“我什麽啊?我是殺手出身,不怕承認,被所跟的人是我姐姐,這宮裏錦衣玉食,讓她警覺性都降低了。”


    “你想怎樣?”景逸悶聲問。


    見他使勁握著手上的刀,茹逸壞心眼地調戲道:“我是想告訴你的啊!可是看你現在這樣子,似乎是想和我切磋一下,那不如咱們打完再說。隻是……”


    “隻是什麽?”麵對這種蒲草般的女人,他完全無力招架。


    “咱們這一動手,倘若引來旁人,你抓逆黨我是必死無疑,但我如果受不住嚴刑,沒留神忘了同黨的名字,倒是把你的私事講出來了,可怎麽是好啊?”茹逸鬆開手,圍著他轉了一圈,巧笑著撩撥。


    景逸被氣得怒目切齒,可最終還是憋悶地將刀收迴鞘中,沉聲問道:“現在可以說了吧?”


    “我知道你也是聽命行事,也是個亂臣賊子。”茹逸閑閑地坐迴假山石上,“所以嘛,做交易總要知己知彼,方可事半功倍。”


    “你胡說!”景逸雙拳緊握,青筋乍現。


    “你聽命於齊妃,所作所為不等同於謀逆嗎!”茹逸不再與他玩笑,臉色一沉,冷聲道:“我也懶得和你繞圈子,齊妃許諾你的事情,我能更快幫你達成,不用一兩年的時間去忍耐等待,最多一個月,你和寧嬪就能海闊天空。”


    “什麽條件?”景逸抬眼看著她,從他決定要帶迎棠脫離苦海的那天起,被誰操控都變得不再重要,隻要能盡快達到目的。


    “今晚的事情當作沒看見。”茹逸直截了當的迴答。


    “就這麽簡單?”景逸難以置信地望著她,這幾乎不能算是交易,畢竟他也被握著把柄。


    “沒錯。”籬萱是她的姐姐,她再三出手相助,是布親情之局。“其實我挺佩服你們,有這樣的勇氣逃出去,所以誠心相助。”


    “你能做到什麽?”他很好奇,武功高,並不代表能耐大。


    “從明天起,讓寧嬪來角園找我學琴,天天都要來。”茹逸淡然一笑,轉身而去時還不忘冷冷地丟下一句,“信不信由你。”


    “為什麽幫助我們?”景逸不敢高聲,怕引來別人。


    “緣分。”茹逸沒有迴頭,隻是低吟道:“即此羨閑逸,悵然吟式微。”


    景逸愣了愣,追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茹逸。”


    簡單的兩個字在夜風中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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