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有著璀璨的繁星點綴,那些遙遠的微光淡雅幽靜,這就是草原的夜,沒有世俗的喧囂,耳邊隻剩風帶來的自然樂章。


    騎在馬背上,仰望亙古星空,直到夜風越來越寒。


    沉默著對視許久,玹玗仿佛找迴了與弘曆初見時的感覺,沒有身份帶來的壓力,隻是莫名其妙的被他吸引著,心裏有一股神秘的情愫在滋生。


    忽然,遠處的高樹上冒出幾個黑影,手中弓箭無聲無息的瞄準弘曆,風中混入細微的震蕩聲,兩隻離弦之箭劃破夜空。


    “四阿哥小心。”玹玗本能的飛撲向弘曆,兩人重重的跌落在地。


    記得,以前父親跟他講過,遇到這樣敵暗我明的情況,繼續騎在馬背上並不明智,想策馬逃走也得確定樹林中究竟有多少暗樁,馬未必能逃得過背後的箭。


    反身將她護在身下,弘曆小聲問道:“有沒有傷到?”


    環顧靜謐的四周,卻不見敵人的身影,但那兩隻箭明顯是要至他於死地。


    該死!他怎麽忽略了如此嚴重的問題,弘皙會抓住每一個能殺他的機會,出遊巡獵的人中難保不會有弘皙的手下,隻要等他落單,就是下手的時機。


    這段時間太過安穩,讓他警惕感下降,應該在天黑之前離開樹林的。


    又有兩隻箭射來,直直插入他們身邊的草地,對方來人應該不多。


    他們趴著不動隻能躲一時,絕非脫身之策,還得防著對方亂箭攻擊,必須要有個果斷的法子。


    “四阿哥,你懂聽聲辨位嗎?”那些人既然躲在樹上,就不可能敏捷的移動位置,玹玗聽父親說過,箭術超群的射手能通過破空之聲辨別敵人所在。


    “不許你冒險。”他會,但是不能讓她當誘餌。


    玹玗輕聲一笑,不容反駁地說道:“我不想死在這裏,但四周究竟潛伏了多少敵人,我們都不清楚,肯賭才有生機。”


    抓起一顆石子擊向弘曆的步雲騎,馬受驚而奔,迅速有一隻箭朝著馬的方向射去,如果對方真是弘皙的人,他們的第一判斷就是弘曆會躲在馬腹下衝出樹林。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玹玗起身用另一顆石子擊偏那隻射向步雲騎的箭,與此同時弘曆的第一箭逆向而去,隨即聽到有人應聲墜落,


    而她的動作當然引起另一個暗伏者的注意,因為閃躲不及,手臂被飛箭劃破。


    相對的,那個暴露位置的黑衣人,也倒在弘曆的箭下。


    樹林中又恢複了平靜,過來隻有兩個人。


    “你一個小姑娘,究竟想給自己身上弄多少條傷痕。”看著她衣袖上的血痕,弘曆不由得皺緊眉頭,憤怒的語氣中充滿心疼。


    “沒事,隻是小擦傷罷了。”玹玗無所謂地笑了笑,眸底卻閃過一絲驚慌,因為他的關心而不知該如何麵對。“不過去瞧瞧嗎?究竟是什麽人敢對……阿哥下手。”


    弘曆眉頭皺得更緊,取出手絹為她暫時包紮,她的反應真不像是個小姑娘,冷靜得跟那些從小培養的殺手差不多,忍不住再次自問,究竟是怎樣的母親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女兒。


    深深談了口氣,借著微弱的月光,向不遠處的樹下走去。


    仔細查看了兩個黑衣人的屍體,長相看著麵生,也沒有什麽特點,隻是腰間都掛著一塊木牌,上麵又是刻著茶花。


    弘曆的臉上並無太多驚訝,就算他們身上沒有標誌,無時無刻想取他性命的人,也隻可能是為了皇位已經走火入魔的弘皙。


    玹玗知道不該多嘴,卻還是忍不住問道:“是去年的那些人嗎?”


    “窮追不舍,賊心不死。”弘曆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隻是冷然一笑。“走吧,趕緊迴去。”


    這時,烏雲閉月,林中一片黑暗。


    或許沒有留心,所以他們沒按原路線返迴,倒黴的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忽然間,玹玗腳下踩空,整個人向左偏倒,倏地往下墜落。聽到她的驚唿聲,弘曆忙迴頭伸手撈她,可腳邊的泥土一鬆,救人不成,反是跟著摔落深坑。


    隻覺得一陣頭暈眼花,等她悠然清醒時,發現好像是跌入一個深坑,弘曆用身子護著她,被當成墊子壓在下麵。


    “難道這陷阱也是那些殺手挖的。”玹玗趕緊站起來,抬頭向上望去,慶幸地說道:“還好不算深。”


    “應該是盜獵的民戶所挖,這兩年皇阿瑪很少出來狩獵,圍場也就疏於看守。”弘曆用手肘支起身,伸手從腿下取出一個石塊,摔下來的時候玹玗落在他腿上,他卻拜這玩意所賜,傷到了腳踝。“你能自己上去嗎?”


    “……爺……都是我連累你了……”玹玗拚命忍著,但淚水還是從眼眶溢出,“會不會很痛,嚴重嗎?”


    “沒關係,這點傷不礙事。”弘曆嘴角微揚,心裏的愉悅足夠讓他忽略腳上的疼痛,“自己手臂見血都不哭,這會兒掉什麽眼淚。”


    “現在怎麽辦,我們要怎麽上去?”雖然功夫底子,但這個陷阱少說也有六尺深,沒有飛爪百練索她上不去。


    “說笑而已,既然出現了刺客,讓你獨自迴營地找人,我也不放心。”這會兒他的步雲騎應該已經迴到營地,那匹馬通靈性會給弘晝引路,於是安慰她道:“五爺會找到我們。”


    “哦。”玹玗點點頭,反正陷阱不是刺客挖的,就暫時不會有危險,隻是天氣越來越冷,讓她不禁有些瑟縮。


    見她環抱著雙肩,弘曆招手說道:“過來,夜裏很冷,別凍壞了。”


    玹玗有些遲疑,之前也有被他攬入懷中過,可這種相護依偎取暖,卻讓她心中萌生一種奇怪的感覺,猶豫了許久才怯生生,輕聲說了句:“謝謝爺。”


    她在輕顫,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害怕會依戀上這種感覺。


    涴秀提醒過她,抓不住的東西就不要妄想,弘曆給她的這份疼愛,終究會失去,但此刻她卻貪心的做出決定,既是要費盡心思的去編織謊言,她也要盡量留住這份親情。


    弘曆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問道:“你幾歲開始學武?”


    聽到這個問題,她好不容易放鬆的身體猛地僵硬,眼神一黯,“四歲。”


    “四歲?”弘曆喃喃重複,這個答案使他的心一揪,就算是男孩子,就算不是親生,也不應該如此對待,那個曾讓他覺得溫暖的赫哲姑姑,原來也有這樣鐵石冰冷的一麵。


    看著他陰鬱的神情,玹玗猜不透他心中所想,知道會引來懷疑,卻不後悔說了實話。


    沉默,兩人之間隻剩沉默,仿佛空氣都被這種沉默凝結。


    就在這個時候,地麵上傳來弘晝和涴秀的聲音,除了喊著他們的名字,還不忘鬥嘴。


    “還是五爺找到涴秀姐姐了。”玹玗這話當然不是表麵意思那麽簡單,是在暗示“緣分”兩個字。


    “嗯。”弘曆微微勾起嘴角,直到笑意滿眼。


    這丫頭還不知道,他根本沒去找涴秀,直接就來尋她。


    順著玹玗高聲的唿喊,弘晝和涴秀來到陷阱旁邊,朝下探頭望了望,頓時大笑起來。


    “別幸災樂禍,小心他朝君體也相同。”弘曆淡淡的警告。


    “玹玗,你沒摔傷吧?”把弘晝往旁邊一推,涴秀白了他一眼,說:“還不快找繩子去。”


    “我沒事,可是……四爺腳踝傷了。”玹玗一臉苦澀,等迴到營地,傳太醫診治後,雍正帝肯定會過問,那時候該怎麽編謊呢。


    “就這麽個小坑也能傷到自己,四哥,你得好好練功啦。”弘晝忍不住笑道:“不過幸好這坑裏沒有弄什麽木樁,不然你們倆真是要求神拜佛。”


    “你懂什麽!”涴秀嘲笑道:“剝離手藝細致的完整獸皮,能賣到很好的價錢,所以真正有本事靠打獵為生的人,能活捉就不會把它們亂箭射死,然後在精準的位置放血,這樣就能得到一塊完整沒有傷口的獸皮。不像你們這些阿哥,是個野獸就恨不得把它們射成刺蝟。”


    “你怎麽知道?”弘晝訕訕地說:“你堂堂蒙古格格,又不需要靠打獵為生,編得還真有模有樣。”


    “我知道啦!”涴秀不滿得使勁推了他一下,卻不想就此作實了弘曆剛才的話。


    這個陷阱應該是冬日裏,獵戶偷偷進入圍場所挖,開春後的幾場潤雨,讓陷阱周圍的泥土變鬆,邊緣處很容易塌陷。


    可掉下去的並不止弘晝一人,涴秀拍掉身上的土,火冒三丈地嚷嚷道:“你拉我幹什麽啊!現在好啦,咱們四個都在坑裏了,怎麽出去啊?”


    “你不推我,我能掉下來嗎!”弘晝起身蹦躂了兩下,還好他沒受傷,才涼涼地說道:“如果不是你擅自跑出營地,會出這麽多事嗎?”


    “那現在要怎麽上去吧?”涴秀嘟著嘴朝他大喊。


    弘晝觀察了許久,得出一個結論,“這個坑空間夠大,又這麽深,應該是用來獵熊的。”


    “廢話!”揉著摔疼的大腿,涴秀從背後狠狠地踹了他一腳,“趴下啦!我踩你的肩上去,然後迴營地找人。”


    弘曆和玹玗本來沒有理會他們的爭執,直到涴秀有這個想法,才異口同聲的反對。


    詳細講述了剛才遭遇刺客的事件,弘皙既然安插奸細在春搜的隊伍裏,就絕不可能隻有兩個,營地中說不定還有其他耳目。而且這次來的人,都是隱遁的高手,連他都沒有察覺,是何時被跟上的。那兩個刺客死在這暫時無人知道,迴去後要先清點各處有沒有失蹤人員,還要暗查失蹤者的關係往來,才能把那些黑手一網打盡。


    所以,不能讓涴秀貿然行事。


    玹玗心思細膩,倒是可以讓她陪著涴秀一起迴營,可敵人隱藏暗處,萬一迴營的途中遇上危險呢?


    關心則亂,也就變得綁手綁腳,無法做出果斷灑脫的決定。


    弘晝試了好幾次,但陷阱四壁的泥土較軟,無法借力跳出去,最後說了一個讓人佩服得五體投地的想法,“要不就挖坑吧。”


    泥壁不太硬,倒是可以挖出個斜道,就能把弘曆一起扶出去。


    當然他的提議隻是閑磕牙開玩笑,這麽深的陷阱,又沒有工具在手,得挖到何時。


    “埋自己啊?我們可不想奉陪。”涴秀一手托著下巴,另一隻手把腰間的匕首遞給他,“五爺,可真是聰明絕頂,咱們可就隻有這玩意,你打算挖到明年啊。”


    “不然怎樣,你們兩個丫頭的肩膀讓我踩嗎?”弘晝衝道。


    “想得美!”涴秀惡狠狠地等著他。


    “那就等謨雲找來。”弘晝自在的往地上一坐,順便查看弘曆腳踝的傷。“剛才謨雲看著玹玗丫頭騎馬出營,不放心也就追出來,剛才我騎著你的步雲騎過來時,還和涴秀遇到他,但我沒提到你,隻說來找玹玗,他知道我們朝這個方向走。”


    “對哦,我怎麽把那小子忘了。”涴秀點點頭,覺得謨雲年紀雖小,但看起來挺靠譜。


    “那好,先等等他。”弘曆淡然笑道:“不然,我勉強也能把五爺送出去。”


    這對歡喜冤家又爭執許久,才漸漸安寧,玹玗坐在弘曆身邊,笑而不語。


    弘晝解下腰間的酒囊,讓玹玗和涴秀都喝一點,夜裏溫度低,喝點酒能禦寒。


    趁兩個姑娘不注意,他貼在弘曆耳邊,極小聲地說道:“你腳踝沒那麽嚴重,故意拖延迴營時間,有什麽盤算?”


    “就知道瞞不過你。”弘曆高深莫測地勾起嘴角。


    既然有殺手混入春搜的隊伍裏,他入夜未歸定能引起對方的注意,李懷玉跟在他身邊多年,向來聰明伶俐,會暗中觀察營中的動靜。


    以守為攻,觀察仔細,謀定而後動,才是取勝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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