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正三刻,玹玗褪下披著的棉被,悄悄開門出去。


    四更敲響之前,宮裏十分安靜,無論是主子還是奴才都睡得最沉。


    輕手輕腳迴到後院,因為玹玗沒在屋內,鶯兒三人不想落下口實所以沒有插門閂。可她並沒有進去,隻是微微推開一道門縫,往裏瞧了一眼,見三人睡得正香,便又將門合上,轉生往井亭打水。


    把大半桶水放在門邊,她躡手躡腳地進入房內,拔下頭上的竹節式木簪,巧妙地轉動簪頭,空心的簪身中藏著三根兩寸長的銀針,正好能給她們一人一針。


    其實玹玗自己也沒想到,跟著年希堯學的功夫和針灸之術,居然這麽快就能用上,還是用來對付這些小人物身。


    轉念一想,也好,就當是試試手。


    要說人體穴位,她並沒能記得全麵,但那些關於昏睡、麻痹的穴位,卻爛熟於心。


    輕盈矯捷,並精準無誤的在鶯兒她們三人的上星穴各紮下一針,靜候了片刻,聽到她們的唿吸變得沉緩後,玹玗才拔下銀針收迴木簪中,又快速走到門外把水提了進來。


    並沒有直接把水淋到三人身上,而是全部倒在了自己的褥子上,發現水不夠多,便又打了大半桶來。


    當褥子飽脹沒法再抓住水份時,水就會漸漸溢出,被兩邊的被褥吸收。


    最初,玹玗的床位在左手邊第二個,按照左起的順序,應該是秋菱、玹玗、秋荷、秋葒、鶯兒。


    通鋪火炕,左右兩頭的都設有炕櫃,所以兩邊的床位是最好的。


    秋菱床位在最左邊,炕櫃乃她所獨用,裏麵除了放些衣物與私物,還有文房四寶和一些書本。不過秋菱孤傲,沒有熹妃的吩咐時,絕不輕易開墨,即便是想寫家書給父母,也會先問準主子。


    秋荷本來就不願意挨著秋菱睡,玹玗來了以後,自然就把她安插在中間。


    可鶯兒為了暗中使壞,就唆使秋荷和玹玗調換鋪位,她也把靠窗的位置讓給秋葒,但出師不利,反被玹玗用木簪所教訓。


    今夜,鶯兒調迴了原來的位置,算是逃過一劫,挨著玹玗床鋪左右的秋荷、秋葒就沒那麽好運了。


    “算你運氣,就當殺雞儆猴,讓你學個乖。”出門前,玹玗望著沉睡中的鶯兒冷冷一笑,先拿兩個沒主見的牆頭草開刀,反正她們的父母於毓媞母家的地位不算高,就是在宮中出了事,也沒人會在意。


    迴到小廚房睡了不到半個時辰,四更鍾鼓便敲響了,又過了三刻鍾,於子安滿臉疲憊的的走了進來。


    這幾天玹玗就發現於子安有四更後吃宵夜的習慣,還好自己手腳快能早些迴來睡上一會兒,就算他為人再眼明心亮,能察覺問題,也抓不出破綻,等天亮了鬧起來,有了這個證人,秋荷、秋葒也隻能認栽。


    見玹玗裹著棉被,躺在柴草上縮成一團,模樣甚是可憐,就不忍心驚動她,輕手輕腳做煮好了宵夜,側目一看旁邊的滴漏,已經是寅正一刻,便把她叫了起來。


    不到半盞茶的時間,廊下上夜的小和子,和在寢殿次間上夜的秋菱也過來了。


    宮裏上夜的奴才晚飯隻敢吃七八分飽,夜裏雖有恩賜加餐,卻沒有人敢用,怕跑茅房會耽誤差事,更怕出虛恭給主子帶來晦氣,被打發去雜役處還是小事,丟了麵子以後處處遭人嘲笑,才是抬不起頭的大事。


    所以秋菱他們基本都餓了一整晚,所以趕在這會兒,替主子準備盥洗用水的時間,先吃上幾口熱湯菜墊底,早膳還要等到卯初二刻呢。


    但是奴才們的宵夜沒什麽好東西,就是把份例中的菜和肉都煮在一起,做個熱鍋子。


    “呀,今日有羊肉呢。”接過於子安遞上來碗,秋菱笑著額首說道:“看來於公公又掏錢補貼咱們了,謝謝於公公恩賜。”


    詫異的望向秋菱,有想起她昨晚的提醒,玹玗這才察覺,她雖然孤傲些,卻是個心正又極懂禮數的人,讀書人家教出來的閨女,就是和鶯兒她們不同。


    “秋菱姐姐,水我已經燒上了,離叫起還有些時刻,你可要先迴去眯上一會兒,等這邊準備妥當後,我再去叫你。”玹玗此舉並非有心討好,隻是房裏的人少說也躺在濕被褥裏麵快一個時辰,若再這樣睡下去,恐怕就不是小病了,此時需要有人發現問題,叫醒屋裏的人。“或者是迴去梳頭……換身衣服整理一下?”


    話出口她才發現,整夜下來,秋菱的發髻竟然絲毫不亂。看樣子是規矩的躺著,完全沒有睡過,如此規矩嚴謹的人,若能交上朋友,倒也不是件壞事。


    可她剛剛的那句話說得有些急,秋菱聰明睿智,說不定會被看什麽。


    “鶯兒那脾氣你還不知道,我這會兒迴去吵了她們清夢,又有好聽的說了。”秋菱眸色流轉,抿嘴一笑,她雖不知道玹玗做了什麽,卻不想攙和其中,講話更是點到即止。


    “你新來不知道,平常咱們娘娘都是用香料加上鮮花熬製香湯,但每年從立冬之日起,每隔七日就會用藥香湯沐浴。”小和子吃著東西,含糊地說道:“那香藥湯的配方不僅潤養肌膚,還能延年益壽,比喝補藥強多了。”


    玹玗驚訝地瞪大了雙眼,忍不住歎道:“難怪,娘娘雖年過四十,可看起來皮膚細膩光滑,白如皓雪,更勝過不少桃李年華的女子呢。”


    上個月二十九,毓媞的壽辰時,各地官員進獻了許多名貴稀罕的藥材。


    立冬那天玹玗入景仁宮,在廚房看到大量藥渣,可幾日下來卻發現毓媞根本不用任何補湯,心中還一度好奇,這會兒才得以解惑。


    堂堂熹妃,活得居然這般小心謹慎,連進補的藥湯都不敢用,估計是怕有人會看準養生習慣,暗中下藥加害,何況首當其衝對她不利的人,就是當今的雍正皇帝。


    “那藥香湯得熬煮整個時辰,所以我哪有時間再迴去睡迴籠覺。”秋菱又喝兩口熱湯,便放下了碗筷,禮貌道:“於公公慢用,你們兩也再多吃點,我要先去庫房取藥材。”


    於子安和他的徒弟吃完東西,就各自迴房休息,玹玗清洗了碗筷,又幫著秋菱熬煮藥香湯,直到差事都打點妥當後,仍不見鶯兒她們有動靜,心中不免有些慌亂著急。


    昨晚有給她們紮針,還是在頭部,別是記錯穴位用處,被她紮死了。


    玹玗站在廚房門口,猶豫不決地望著後院,可剛準備要移步,就被人輕輕扯住。


    “今日娘娘要沐浴藥香湯,所以早膳會晚半個時辰,鶯兒那個懶骨頭不會這麽早起。”秋菱莞爾一笑,又留下了高深莫測的一句,“娘娘沐浴時,最討厭別人吵嚷,若有事,自有銀杏姑姑和於公公主持公道。”


    此話讓玹玗有些不寒而栗,一雙清澄水眸直愣愣地盯著那遠去的背影,總覺得秋菱似乎看透了一切。


    心緒不寧的等到卯時,突然聽到一聲驚叫從後院傳來,玹玗才鬆了口氣,隻要人沒死就好辦。


    叫聲肯定是驚動了熹妃,但就如秋菱所說,僅有銀杏從殿內出來。


    而於子安才寬衣躺下,聽到宮裏鬧出這麽大動靜,也隻能急急穿上衣服,往後院查看。


    “清早,娘娘正在沐浴,你大唿小叫的做什麽!”銀杏推門而入,淩厲的雙眼瞪著鶯兒,斥道:“偷懶睡覺也就罷了,不梳頭、不洗臉,還拉開嗓門大叫,若是驚了娘娘,不論你是誰家的包衣,都會立刻拖去慎刑司領罰!”


    “秋荷、秋葒發著燒,被褥全都是濕的。”鶯兒情緒激動地指著站在門口的玹玗,什麽規矩都忘了,情急地罵道:“一定是那個賤丫頭做的,姑姑要替我們做主呢。”


    銀杏和於子安同時查看了炕上的被褥,玹玗的那套已完全濕透,而秋荷、秋葒的褥子被浸濕五成,被子隻是邊沿沾濕。


    於子安沒有說話,似乎在等銀杏的反應。


    側目瞄了瞄身後的玹玗,銀杏暗忖良久,命人先將秋荷、秋葒抬到其他房間,才冷眸望向鶯兒,問道:“按你的說法,是玹玗故意把水倒在自己的褥子上,而害你們遭殃?”


    “我,我是說……”鶯兒瞪目結舌,水是她們倒的,可沒有這麽多。


    銀杏眸中透著諷刺的光芒,梭巡鶯兒片刻,問道:“怎麽不說話了?”


    “能說什麽,害人不成反害自己。”站在一旁的於子安看清楚了形勢,聽銀杏這樣審問,擺明了是要偏袒玹玗,再說他也對鶯兒多有不滿,有時奉命替其傳書帶話,還要受鶯兒父母的臉色。“昨晚玹玗丫頭可是窩在小廚房裏,被子還是我讓小和子送去的。”


    “原來是這樣,我說呢,伺候格格的人,怎麽可憐兮兮的睡在柴草堆上。”小和子平時受氣不少,這會兒也跟著落井下石。


    場麵如此尷尬,銀杏和於子安都冷眼以對,鶯兒寒著臉斜睨著玹玗,委屈羞愧又百口莫辯,隻能承認道:“我們隻是不小心把水撒在她的褥子上,不過是一點點而已,後來水變得這麽多,一定是她故意弄的。”


    “不小心?”銀杏冷聲一哼,“不小心怎麽會撒在褥子上,而不是被子上?”


    於子安搖頭歎道:“行了,這謊你是編不下去的,趁現在既沒驚動娘娘,又沒驚動格格,別再把事情鬧大,且這事說到哪都是你們沒理。”


    “昨兒才提點過,讓你做事三思而後行,怎麽就聽不進去呢?”銀杏也想快點了結此事,鶯兒繼續鬧下去,對玹玗並無好處。“你們也自作自受,就算是被罰過了。趕緊梳洗好,把被褥都換掉,再去太醫院請個內教習過來,幫秋荷、秋葒診治。”


    此時,於子安也讓眾人散去,並交代他們此事不準亂傳,若是流到涴秀耳朵裏,隻怕景仁宮就不得安寧了。


    有差事在身的都紛紛離開,就剩玹玗幫忙清理浸濕的被褥。


    害人不成又傷了自己,鶯兒越想越氣,卻又無可奈何,事情若真鬧大了,依著涴秀的脾氣定然饒不了她。


    “玹玗!”看著銀杏和於子安走遠,鶯兒的眼神霎時變得森寒,眸中透出陰鷙的殺氣,狠狠地甩了玹玗一耳光,冷聲道:“我就不信那兩個奴才還能保你第三次。”


    “咱們試試看。”眼下再無外人,玹玗也無需偽裝,傲然一笑道:“我倒像看看,‘家生奴才’這四個字,是不是和保名靈符一樣好用。”


    說完,玹玗也不與鶯兒多糾纏,踏出房門的瞬間,臉上的傲氣已全部斂盡,換了一副楚楚可憐的委屈模樣,往銀杏房裏走去。


    而銀杏得了於子安相助,自然也會做人,從自己的妝奩中取出一對兒金手鐲,悄悄塞到他手中,是答謝,更收買人心的封口費。


    “於公公,我確實有些袒護玹玗,難為你也幫著偏私了一迴。”銀杏尷尬地笑了笑,又解釋道:“你知道,玹玗的額娘……當年是我的教引姑姑,我也受她不少提點和好處,所以才會……”


    “明白的,明白的,當年赫哲姑姑的好處,我也是記得的。”於子安暗暗掂了掂鐲子的份量,眼中盡是滿意的笑。“我還想跟你說,不如迴明娘娘,給玹玗分派個單獨的房間吧。”


    玹玗站在屋外,眼看著銀杏為她破財,心中泛起一陣酸澀,想著自己之前的懷疑,不由得自嘲一歎,是她太小人心裏。


    正欲上前敲門,卻聽前院奴才有傳報:“熹妃娘娘,前朝有喜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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