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在紫禁城,侍衛也就相對鬆懈了不少。


    自從上次連消帶打的滅了和貴太妃的威風,慎心齋的日子就平順了許多,內務府、禦藥房主事的都是自己人,且之前乃是搬出皇帝和當朝熹妃擋箭,瓜爾佳氏就算心有再多憤懣不平,卻也無從下手,隻能隱忍不發。


    最奇怪的是,避世多年的皇貴太妃得知瓜爾佳氏到慎心齋找茬卻碰了釘子,非但沒有半句安慰,反而是當著眾多太妃的麵,厲聲指責了瓜爾佳氏,並警告她以後別再試圖給霂颻使絆子。


    十幾日過去,不管寧壽宮是何種暗潮洶湧,但表麵上仍算平靜無波。


    慎心齋這邊的人也都鬆了口氣,李貴寶能安心出入宮禁,替霂颻傳話並安排外麵的事情;年希堯要兼顧圓明園的事項,自己還要翻查年晨留在宮中的各類就檔案;玹玗也可安心學習霂颻布置下來的功課,和練習宮中禁止的針灸熏艾;瑞喜和福海則是借此機會,養精蓄銳,調整疲憊的身心,因為不久之後他們就要麵對一場生死大戲。


    這段時間以來,為了讓玹玗更好的熟悉紫禁城各處的環境和結構,還有各處首領太監、掌事姑姑,霂颻擺脫年希堯安排,讓她每日以辛者庫雜役的身份去不同的地方當差。


    站在角樓上眺望四周,玹玗第一次覺得這片泠泠寓於,真是大得令人茫然。在它的瑰麗莊嚴下,暗藏了多少陰毒詭譎,東西六宮的華美色彩中,又凝聚著多少女人的血淚。可轉頭看向右手邊的順貞門,是它冰冷的隔絕了外麵的世界,再遠望身後,出神武門外的世界,紫禁城頓時又變小了,和自由的天地相比,它就隻是個方寸囚籠。


    順貞門,不論是妃嬪還是奴才,都是由它的偏門進入這座冰冷的城。順貞門若無特殊緣故是長年緊閉的,但與它相對的神武門卻日日定時開啟。所以總有些宮女會偷偷通過順貞門縫窺視外麵的世界,雖然出不去,但遠遠看看那熱鬧的街道也讓人欣慰。


    望著那緊閉的宮門,玹玗不由得去猜想,當年母親從那裏進入紫禁城時,是何種心情?到了熬出頭離開,可以風風光光從偏門走出去時,又是怎樣的感受?


    或許,當她有機會像母親一樣時,她才能真正體會到那難以言語的觸動和喟歎吧。


    “哎喲,你這個死丫頭,讓你上城樓是打掃的,不是偷懶的。我告訴你,望是沒有用的,有能耐心一橫,跳下去摔死了,屍體倒是會被丟到外麵”


    身後響起的尖銳聲音令玹玗立刻收斂思緒,迴頭一看,原來是安排差事的總管太監高公公,正用一對鼓鼓的死魚眼傲慢地盯著她。


    “奴才知錯了,奴才隻是一時感觸,才失了神。”玹玗自幼就懂得,該如何在這些趾高氣揚的太監麵前裝乖,故作膽小的瑟縮道:“是奴才不懂事,還請公公饒恕。”


    “感觸失神?”高公公一臉刻薄的打量著她,又陰陽怪氣地說道:“誰叫你命不好,不會投胎,有個意圖謀反的父親,這輩子你是沒什麽機會出去了。不過想想也算幸運,你是出身在老輩的旗人家庭,皇上才開恩留你一條小命,在宮裏雖然為奴為婢,但至少三餐溫飽。若換成漢人家庭的背景,不去閻王殿報道,也是沿街要飯了,弄不好還被賣到勾欄院暗門子,任由臭男人糟蹋不說,惹得一身髒病,死的不幹不淨才是可憐。在宮裏當差,就老老實實的幹活,說不定哪天造化來了,遇到恩典被放出去,也是不一定的。”


    玹玗沒敢答話,隻是靜靜的聽著這番數落,從她入宮以來,很多人都用罪籍為由擠兌她,但她並不怨恨這些人,早晚有一天她會想法子脫去這個罪名。母親能讓赫哲家從返原籍,她也一定能為父親洗脫冤罪,能讓母親從歸京城,能讓自己堂堂正正的走出順貞門。


    “高公公,見到你就好了。”隻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宮婢氣喘籲籲的跑上角樓,站在遠處對高公公招手,眼中還透著幾分怯意。


    “這又是怎麽了?”高公公撇了撇嘴,轉身走過去,不耐煩地說道:“什麽事啊,都追到這來了。”


    玹玗偷偷抬眼窺之,見那宮婢堆著一臉諂媚的笑意,悄悄地塞了個東西給高公公,看樣子是有求於人的規矩。


    高公公迴頭望向玹玗,那宮婢也上下打量了她,才低聲問道:“這麽個小丫頭行嗎?”


    “雖然她年紀不大,但幹活還是挺麻利的,反正那個地方隻要有人打掃就行了。”掂了掂手中的東西,高公公沒眉開眼笑地對那個宮婢低聲說道:“要不你就讓她去,要不你就自己去,看著辦吧。”


    那宮婢一跺腳,無奈的歎了口氣,才極不情願的向玹玗走來。反正錢也花了,替死鬼總是要抓的,看那丫頭長得挺機靈的,是福是禍就聽天由命吧。


    “叫什麽名字?”宮婢挑剔的看著玹玗。


    “奴才叫玹玗。”玹玗乖巧的笑了笑,疑惑地問道:“不知這位……”


    “她是在打掃處當差的,名叫晚風。”高公公閑閑的站在一邊提醒著。


    玹玗忍不住暗忖,不過是個辛者庫人,月銀並不豐厚,也沒什麽機會得到主子打賞,有什麽事會讓這人舍得花銀子去賄賂一個七品的公公。


    “不知道晚風姐姐有什麽事嗎?”雖然知道眼前不是什麽有身份之輩,玹玗依舊將姿態放得很低,“姐姐隻管吩咐,奴才一定好好辦。”


    “鹹魚?怎麽會有這樣的怪名字!”晚風不識得幾個字,一時聽岔便鬧了笑話。“算了,不管你叫什麽名字,你以前是跟誰的。”


    “迴姐姐的話,奴才以前是跟擷芳殿的康嬤嬤。”玹玗也不去糾正晚風的錯誤,而是淡淡的說道:“姐姐要是覺得奴才的名字奇怪,不如就和康嬤嬤一樣,叫奴才小玗兒吧。”


    高公公是南方人,“鹹魚”在他的家鄉有“屍體”的說法,聽晚風鬧了這樣的笑話,他早在一旁搖頭歎氣的憋著笑。


    不過見玹玗如此抓乖賣俏,倒讓他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雖然是個罪籍,年紀也小,行事說話竟這樣懂得禮數,再看她眉目清秀,還算個美人坯子,身後好像還有內務府的總管撐腰,現在是個奴才,以後指不定有什麽造化。


    “行了,這人就交給你帶去吧。”可眼下想這些都為時太早,還是暗中觀察著,但現在給她方便也不是壞事,“她雖然是咱們辛者庫出身,但不在打掃處當差,目前於擷芳殿伺候宜太妃娘娘。因為人手不夠才借用過來,你也別給她安排太多差事,酉時之前就放她迴去,沒完成的工夫,明天我另派其他人去接受。”


    “好,全聽高公公的。”晚風沒有學識,但很會做人,察覺到高公公有些袒護玹玗的意思,再開口時語調就變得柔和了許多,“小魚兒,跟我走吧。”


    “是。”玹玗沒有任何遲疑,快步跟上前,隨著晚風而去。


    之前還有些懷疑這個宮婢的來曆,不知道她是受命於哪位主子,畢竟在這短短的時間裏,已經得罪了弘曆的芝夫人、當朝的裕妃、康熙帝的和貴太妃。有了被裕妃暗害的經曆,她對人也格外留心了,不過聽到高公公的那番話,知道應該僅僅是去某處打掃。


    紫禁城中鬼神傳言說,有很多宮室對奴才而言,都是近而遠之的忌諱地方。再者,通過之前落水的事件,知道總有弘曆的屬下在暗處護著她,心中自然也就少了幾分顧慮。


    走下城牆,一路從東筒子夾道進蒼震門,再拐入麟趾門,沿東二長街到德陽門,看樣子是要去永和宮。


    紫禁城中的一些老人都知道,仁壽皇太後薨歿的當夜,永和宮的奴才就被秘密處死在後殿。至此便常常傳出永和宮鬧鬼的流言,還說雍正封閉永和宮不是為了懷念仁壽皇太後,而是將仁壽皇太後的鬼魂鎮在其中,以求自身安寧。


    這個說法也並非空穴來風,對比雍正帝不敢居住乾清宮,不敢前往承德避暑山莊。就是去圓明園度夏,行動範圍也隻在九州清晏附近,且在他繼位的當年就下令把原為三進殿的清溪書屋改建為恩佑寺,美其名曰:為聖祖仁皇帝薦福,建恩佑寺於暢春園東垣。可有懂得風水的奴才看過,說寺內的布局和佛像擺設,都暗藏鎮鬼辟邪的用意。


    轉眼十多年過去,永和宮的鬧鬼傳言非但沒有漸漸散去,反而愈來愈盛,嚇唬得奴才都不敢來此打掃。


    “本來今天應該是我來打掃這裏,但是我有些要緊事必須處理,所以沒法才求了高公公,讓你過來幫忙。”站在永和宮的院子裏,晚風略微膽怯的探望著四周,又強迫自己鎮定地說道:“我看你懂事乖巧,就放心的把這裏交給你,但有些話我必須囑咐你,可都要記清楚。”


    “奴才明白,請晚風姐姐賜教。”玹玗乖巧的點了點頭。


    “這裏是已故的仁壽太後寢宮,皇上是個孝子,所以才要把這裏保持原樣。”晚風指著正殿說道:“那是仁壽太後起居的寢殿,裏麵的東西不可以隨便移動,尤其是佛像,就算清掃灰塵時也得在原位,知道嗎?”


    “姐姐放心,奴才一定會遵守。”玹玗笑著應答。


    “至於後殿嘛,如果你有時間,也進去打掃一下。”說到此處,晚風表情變得不自在起來,猶豫了片刻才又說道:“規矩還是一樣,不管看到什麽東西,都別亂動。還有就是手腳幹淨點,可別貪心竊盜物品,若被發現是要打死的。”


    “是。”玹玗露出一個淡然的笑容,心中卻激動異常,這代表她會被單獨留在此處。


    永和宮是母親在紫禁城時當差的地方,她早就想來這裏感受一下塵封已久的舊時情懷,朝花暮雨之中,每片落葉之下,總依稀留有當年的色彩。


    玹玗心中五味雜陳,思緒也亂成麻團。


    正殿之內,眼前所見的一切應該都有母親的打點,巾帕下擦拭的每一件物品,都是母親觸碰過的。母親就是因為在這裏看盡了世人嘴臉,受盡了人情冷暖,才會扼殺了她的童年,隻為給她鋪一條活路。


    可這一切真的就該由她來承受嗎?


    等打掃完正殿,早已過了酉時,晚風把她丟在這,自然就不會再迴來。


    望著後殿,想著晚風剛才望而生畏的模樣,她倒是好奇那屋裏究竟有什麽?


    “咳、咳。”門一推開,揚起一陣塵埃,這裏應該很久沒人打掃。


    也難怪,謠言說永和宮的二十多個奴才都死在此處,少半點膽量都不敢進來。反正雍正帝也不會真的來此懷戀仁壽皇太後,打掃的奴才對正殿也僅敷衍了事,這後殿更是不管不問。


    忽然,東邊稍間角落裏的一個香爐吸引她的注意。


    原來還有人偷偷來此拜祭,地上的灰堆好像燒過的紙錢之類,凝神一看,當中還有幾片為化盡的殘頁,原來是手抄的經書。


    玹玗執起一片細看,上麵的殘字讓她頓時驚愕不已,心裏琢磨道:羅·夏依,應該是索綽羅·夏依吧,那不就是康嬤嬤嗎?她為什麽會來永和宮祭奠,這裏沒人和她有關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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