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茫無際的戈壁灘,滿布粗砂礫石,馬蹄踏在上麵沙沙作響。


    聽長嘯,一隻蒼鷹掠過頭頂,烈日之下處處都是幽遠的褐黃,唯有石縫中的野花讓人覺得亮眼。


    出了包頭鎮,還算是一路平安,弘皙的殺手要去警醒茹逸,也就暫時騰不出空來對付弘曆他們。


    且說那紮木揚自從逃迴營地後,終日惶惶不安,可等了數天也不見清廷降罪,心裏也就一直犯著嘀咕。他雖是個沒有頭腦的莽夫,但家中妻妾倒是聰明睿智,知道整件事情的經過,雖不敢責怪他行事冒失草率,卻將前後的厲害關係仔細分析了。他聽過後,也覺得是弘曆有心放過他,便立刻做出了抉擇,佯裝傷重病危,躲在營中對弘皙避而不見。


    反正紮木揚是打定主意,以行動向弘曆示好,不僅斬斷了一切與弘皙的關聯,還派遣密使暗中跟隨弘曆的親信,隻待弘曆與他們匯合,密使立刻顯身代他表明心跡。


    在沙漠中行了整天,才在進入這片裸岩地區,山石嶙峋不盡,猶如上古妖獸千奇百怪。


    “這真不是人走的地方,還要行多久啊?”荒漠風起,卷起的沙粒打在臉上,雲繡怨聲載道,“為什麽黃河兩岸,還會有沙漠戈壁啊!”


    “四阿哥,天氣太熱,我們還是在這裏紮營吧。”許方體貼兩位姑娘受不了烈日灼曬,便提議道:“不如先歇息一會兒,等日落後再繼續趕路。”


    “不妥,這裏地勢險要,夜裏會更危險。”雲織解下身上的水袋遞給雲繡,臉上露出一絲淺笑,安慰道:“喝點水,去去暑氣,四阿哥不是說過,前麵會有個村落嗎?我們抓緊趕路,說不定晚上就有床可以睡,且我想著,江班主他們或許也在那個村落等著咱們呢。”


    雲繡翻身下馬,疲憊的躲到岩石陰影下,耍賴地說道:“不行,我得歇會兒,再繼續下去,沒被別人陰謀算計死,倒是先把自己累死了。”


    “想來大家都累了,休息一下也好。”弘曆柔和一笑,不在乎熱浪般的風拂過臉頰,跳上一塊較高的岩石,觀察地形和情況。


    “好好的,為什麽不選擇官道。”雲繡眼神飄無定根的望著四周,喘氣歎道:“你們看看這地形,要是有奸賊躲在暗藏岩石之中,輕輕鬆鬆就能把我們都滅了。”


    弘晝也選了一個高處,空射了一箭出去,又閉上雙眸,定下心神細聽動靜。


    “傻丫頭,這樣灼熱的地方,他們躲在岩石中當烤鴨啊。”雲織搖頭一笑,解釋道:“官道沿黃河而開,選那條路倒是涼爽,但地勢較低,又開闊得無遮無攔,如果有人埋伏在高處,那更是輕而易舉的剿滅我們。”


    “你忘了,我們可是和江班主約好了走這條路的。”許方將所有的馬都牽到陰影下,才坐到她們身邊納涼。


    “誰知道這條路如此艱辛,你們也不早說。”雲織嘟著嘴繼續抱怨道:“這該死的岩群似乎沒有盡頭,真的會有人定居在此處嗎?”


    四周並無異狀,弘晝笑著對雲繡說道:“你上來看看,前麵的綠洲就是村落所在。”


    雲繡攀到弘晝身邊,眺望而去,果然見到前方不遠處有一片青綠,興奮讓朝氣重歸,之前的疲憊瞬間全消。


    “別坐著了,還是先到村子裏再好好歇息。”激動地拉起雲織和許方,雲繡催促著繼續趕路。


    往前行了不遠,已有簇簇雜草,綠洲近在眼前。


    “我記得在一冊唐末的遊記殘本上讀到過,大概在一千多年前,這附近可是美若仙境的地方。”既然知道沒有危險,弘晝便放下了戒備之心,也有閑情逸致和雲繡說笑。“就剛才的那片戈壁,在隋末年間有個很雅的名字,叫作‘瑤笛穀’,而前麵的綠洲被稱之為‘青衣袂’。”


    “就這樣的荒涼野地,也配得上如此優美的名字。”雲繡指著四周,撇嘴問道:“難道這兩名字背後有什麽故事?”


    “應該是有的吧。”弘晝點點頭,笑道:“可惜那遊記是個殘本,這名字中有什麽故事,後世人是不得而知了。”


    “可見是撒謊。”雲繡眉頭微蹙,迴望了一眼剛才行過的地方,風嘯而過時,但見黃沙不見人。“一定是你自己杜撰的,無非是哄我沒見過世麵。”


    “確實有那本遊記,我也見過。”聽他們閑磨牙,弘曆笑容淡然地歎道:“對於亙古天地而言,千年流轉彈指間,便是滄海桑田,塵世變遷終非我們能夠想象。”


    說笑間,已聞聽有潺潺水聲傳來,還有隱約的對話。


    雲繡振起精神策馬奔去,綠林帶來的涼意瞬間解去了身上大半暑氣,望著不遠處的那一池清碧,她真恨不得立刻跳進去來個徹底清爽。


    此時在水邊說話的兩人,一個看起來像是當地村民,另一個就是江平。


    彩雲天的人在出包頭鎮後,便謹慎的易容改裝,都換了蒙古人的服飾,以遊商的名義一路行到此,竟沒遇到半點危險。


    見弘曆他們平安到來,江平懸了兩天的心才放下一半,領著他們往村中走去。


    進入村莊後,雲繡頓時傻眼,若說之前包頭鎮的客棧是土房子,那麵前的這些就隻能算是窩棚了。


    這些四四方方的房子都是以胡楊、紅柳、和摻入蘆葦的河泥建成,粗壯的胡楊樹幹構搭出房屋的框架,較細的紅柳枝編成排,固定在框架上就是牆,四壁屋頂都是如此。胡楊樹皮除了做成門,到雨季時也會做成防雨蓋至於屋頂,雖然這裏一年也少有幾場雨。秋過以後,村民就會搗幹枯的蘆葦入河泥,然後均勻的抹在紅柳牆縫中,已備冬季保暖。隻是這樣的房子沒有窗戶,冬日抹上河泥後,室內會特別暗沉。


    “這地方能住人嗎?”就連雲織都忍不住歎道:“晚上吃東西不會是茹毛飲血吧。”


    “你也跟著繡丫頭胡說。”江平沒好氣地指了指雲織,讓她別在村民麵前亂說話,又轉頭拉著雲繡往戲班暫住的房間走去,“那屋子內別有洞天,你看過就知道了。”


    “能有什麽……”雲繡神情譏誚的冷冷抱怨,卻又不敢高聲,“擠這麽多人,還真成牲口了。”


    斜陽餘暉透過稀疏的紅柳牆射入屋內,那一道道光陰下,竟有一個地穴,內中不僅有涼氣滲出,還透著幽幽藍光。


    原來在胡楊木屋之下的洞穴,才是村民真正居住的地方。


    地穴洞窟的空間寬大,都是用整根的石條砌成,且洞內滿布雕工精美的人、神、獸石像。石壁每隔三米就有一座燈台,上麵放置的照明無並非蠟燭,而是拳頭大小的稀世懸珠,世人稱其為“夜明珠”。此等寶貝,一顆已是價值連城,而在這地窟中,少說也有上百之數。


    蜿蜒崎嶇的通道連通了過百間石室,這如迷一般龐大的地下建築,像是一座古老神秘的宮殿。


    村長似乎並不避諱,此前已經對江平講述這裏的曆史,現在又領著弘曆他們在地窟中遊覽。


    聽聞,村子裏都是漢人後裔,祖先於唐朝年間隱居此地,地下石窟就是先人的墓穴。但千百年來,從未有人在這片神秘幽暗的地下之城找到墓室所在,而這些守墓人世世代代居於此地,過著原始又平靜的生活從無怨言。


    石穴最深的地方是一處看似封閉的空間,兩個真人高出一倍,且麵目猙獰的天將雕像放置在墓門兩旁。入內後,兩邊的石壁上雕刻了大量類似上古神獸的動物圖紋,又有青鸞火鳳石雕為立柱,盡頭設有石製案台,上麵擺放著千年血玉璧,案台兩側的石柱,分別雕刻著散花天女石像和樂伎天女石像。


    而盡頭的這兩片石門,刻著一男一女,男子手執長笛,女子掌托陶塤,相傳他們就是村中人的祖先。


    可這扇門卻無法打開,千百年來也有盜墓者闖入此處,不管用任何手段都是徒勞。


    驚天的望著四周,弘曆雖然飽讀史書,也猜不透究竟是怎樣的人物能打造如此精美絕倫的墓室。留神那塊千年血玉璧,隱約間,似乎在浮動的血絲中看到了一首詩:


    笙瑤散盡千行淚,離情難續百魂歸。


    怎舍夢斷巫山雨,不堪恨別滄海珠。


    癡心不寄已成灰,相思何度繞千迴。


    泣血絕塵誓不悔,天地陰陽永相隨。


    “莫非公子能看到這玉璧上的詩?”已是耄耋之年的村長緩緩移步到弘曆身邊,臉上有著神秘詭異的淺笑。


    弘曆點了點頭,將所見之詩輕聲念出,又歎道:“那文字像天然存在玉璧當中,真是世間神物。”


    聞言,弘晝、雲織、還有雲繡都湊了過來,卻並沒看到有任何文字。


    村長臉上的笑意加深,意味深長地說道:“有緣人才會來到這個村子,能與玉璧心靈相通者,方可見到其中隱詩。”


    “看來我們三個都是有緣無份的。”弘晝無所謂地聳聳肩,對這塊詭異的血玉並不感興趣,轉頭繼續去研究那些石刻。


    雲織倒是聽過一些關於血玉的傳說,據稱是將玉器強行塞入將死之人的嘴裏,當最後一口氣咽下時,玉會隨之滑落到咽喉出,於屍身內久置千年,血水透漬,絲達玉心,才會形成華麗罕見的血玉。


    可眼前這塊玉璧如滿月大小,且玉血絲鮮亮,並未有沾染黑綠屍氣的現象。


    “村長,你們世世代代居於此處,想必就是為看守墓中至寶。”雲織指著玉璧,頗為困惑地問道:“可你卻讓我們隨意參觀墓中各處,難道就不怕我們心生歹念嗎?”


    “此處的東西,不由外人隨意帶走,否則千百年來,早就被偷盜一空了。”村長一邊撚著白須,一邊笑問道:“幾位入內多時,可曾想過竊盜一件、半件物品?”


    此時弘曆他們方覺得,當走進地穴後,內心似乎變得非常寧靜,甚至有些無欲無求。


    弘晝神色低斂,若有所思低地喃道:“莫非這就是殘本上所記載的仙墓。”


    “千多年前的殘本,說不定就是個杜撰的故事,哪有這麽玄乎的鬼神。”逛了半天雲繡已覺困倦,拉著雲織返迴戲班所在的石室。


    就在弘曆轉身,欲隨他們離去時,卻被村長輕聲喚住了。


    “這位公子既然能見到玉璧中的隱詩,便是與此地有緣有份之人。”村長凝視了弘曆許久,輕籲一口氣,問道:“不如公子猜猜,這扇墓室之門為什麽無法開啟?”


    “那是一扇假門,是墓中後龕的裝飾,真正的棺槨應該是在我們腳下。”弘曆說得胸有成竹,但這個答案卻是莫名其妙出現在他腦海中的。


    村長滿意地點點頭,布滿皺紋的臉上浮現欣慰笑意,卻又夾著幾分無奈,歎道:“公子果然與玉璧有緣。”


    “請老先指教?”弘曆不明白當中的暗示。


    “能看到玉璧隱詩之人,注定會有三生情、三世孽。”從懷中取出一顆明月珠遞給弘曆,村長又喟歎道:“此物就當作見麵禮吧。”


    “老人家無需如此多禮。”雖然這顆明月珠比照明用的懸珠小了許多,但畢竟這是村中人世代守護的寶藏,弘曆斷然不敢輕易收下。


    “公子盡管拿著。”村長微眯著眼睛,“此物或許能為公子化解孽債。”


    見無法推辭,弘曆隻得欣然收下。


    看著掌上那橙光幽然的主子,再迴想著玉璧內上的詩句,他心中竟有種難以言喻的滋味。


    突然,腦海裏莫名其妙的浮現出一句:人生隨緣,無需苦思,何必自尋煩勞。


    這似乎是村長的聲音,可抬眼望去,那位老人早已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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