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十五年六月初七,皇後薛氏遭廢。


    將薛氏廢為庶人以後,詢一連數日都在乾元宮內歇息,亦不寵幸其他嬪妃,隻是偶爾入後宮來探視有孕的閔昭儀。


    茯若在永和宮知曉了皇後被廢的消息,倒是秀蓮在一旁為茯若捶腿,隻是對著茯若寬慰道:“如今薛氏倒了,惠貴妃娘娘的好日子便來了,眼下這後宮便是以貴妃娘娘您為尊了。”


    聞了此言,茯若隻是淡淡一笑,便道:“薛氏雖然倒了,但放著後宮還有昭惠太後在,且說皇上何時冊立新後,倘若這皇後的位子被旁的人奪去了,那本宮豈不是替旁人做了嫁衣。”


    秀蓮的神情平靜至極,徐徐道:“眼下薛氏廢位,六宮事務都在貴妃娘娘手上,且仁惠太後到底是聖母皇太後,皇上若是冊立新後,太後自然會讓皇上想到貴妃娘娘的,貴妃娘娘與仁惠太後到底同出一門,若是貴妃娘娘做了皇後,那也是光耀了太後的門楣啊。”


    茯若斜倚在椅上,長長歎氣道:“話雖如此,但放著後宮裏還有一位宜貴妃呢?且她的侄女還是太子妃。皇上許久不來後宮,本宮連皇上的麵也見不上,且如今閔昭儀有孕,宮中倒是多傳她懷了一位皇子,若是她生下皇子,鳳儀宮的主子往後是誰更是難以明晰。”


    秀蓮沉吟片刻,道:“奴婢隻想著若是貴妃娘娘做了皇後,咱們做奴婢的往後也能跟著好過些。”


    茯若靜了片刻,隻喚了秀兒進來,隻吩咐道:“且先出去準備著,本宮要去一趟壽康宮。”


    秀兒隻答應了出去候著,茯若隻吩咐秀蓮打發人去讓延禧宮的敏貴嬪晚些時候來永和宮一趟,隻說是茯若想與她說說話。秀蓮隻是一臉恭順的答應了。隨後茯若才出了門。


    壽康宮離著永和宮不甚遠,行了不到一刻,茯若便到了,茯若也不讓旁人通報,直接便進去了。隻見仁惠太後麵容憔悴的靠著軟塌,茯若行禮過後,仁惠太後才緩緩道:“你來了。哀家如今的身子卻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茯若見著仁惠太後這般,心如刀絞,念及自她入宮諸事都是仁惠太後照料,且她如今又失了詢的寵幸,而仁惠太後眼前之情狀顯然是命不久矣,而仁惠太後歿後,茯若到底心中彷徨,深宮險惡,自己又該如何自處,想到此情此景,茯若隻奔到仁惠太後身邊嗚咽出聲。仁惠太後素來心腸剛硬,眼見茯若這般,不禁也頗有幾分傷感,隻輕輕撫摸她的頭發。


    過了半刻,仁惠太後才沉吟道:“茯若,如今哀家這就是這幾日了,哀家隻想問你一句,你可是真心愛著皇帝。”


    茯若聞言,紅暈雙頰,隻輕聲道:“臣妾乃是皇上的嬪妃,自然是真心深愛皇上的。”


    仁惠太後隻緩緩歎道:“這便是錯處了,對皇帝的愛意隻有五分便好,或是愛的太多,則如同水滿而溢,自導禍端罷了,廢後薛氏,敬和皇貴妃韋氏,一個個不都是這樣的例子麽?正因為你是哀家的侄女,哀家生怕你也和她們一樣,給自己招來了不必要的禍事。”


    茯若柔聲道:“太後多慮了,臣妾雖說喜歡皇上,但皇上似乎並不十分喜愛臣妾。而臣妾眼下也將這些事都看開了些。”


    仁惠太後又道:“你能看開最好。如今薛氏被廢,後位空缺,哀家自會盡力保全你成為皇後,但哀家要你答允哀家一件事。”


    茯若隻是奇道:“何事?”


    仁惠太後道:“你要答允哀家,不惜一切手段都要保全宋氏一門的榮耀,且你還要想法子讓澄兒坐上太子的位子。”


    茯若聞言大吃一驚,隻是顫聲道:“太後,太子之位如今已定,若是要澄兒坐上太子之位,豈不是要廢了如今的太子。”


    仁惠太後隻是冷冷道:“當今太子乃是薛氏的養子,且太子妃也是昭惠太後那邊的人,若是將來太子登基,你又如此自處呢?哀家耗盡一生心血才使得宋氏家門有了今日,決計不斷斷送在旁人的心中。”


    茯若隻是含淚應允了,仁惠太後見了,臉色的神色這才寬厚了些,隻是道:“不是哀家逼迫你,如今哀家也活不了多時,且昭惠太後與哀家宿怨已深,她定然會對你和你叔父等人不利,如今你又沒了皇帝的寵愛,你又如何與昭惠太後抗衡,如何保全家門呢?”


    茯若這才明白了仁惠太後的深意,隻是半晌不言。


    仁惠太後又淡淡出神道:“眼下你在後宮裏頭,一定要防著昭惠太後和宜貴妃。如今鳳儀宮空了出來,昭惠太後定是尋思著讓宜貴妃成為繼後,不然怎的皇帝廢了薛氏的時候,她怎的一言不發,也不來說情。”


    茯若還欲再言,仁惠太後隻讓她先迴宮去了,隻道:“哀家乏了,你且先走吧,這些日子萬萬要小心。”


    仁惠太後的目光恍若一淵深潭,烏碧碧的,望得深了也不見底。茯若隻得告退,出了內殿,茯若心中更是愁緒萬千,隻是無力道:“本宮原以為若是薛氏倒了,本宮在這宮裏原能好過些,沒曾想如今這日子倒是越發難過了。”


    茯若行至數步,卻見一披著蓮青色如意雲紋披風的的女子遙遙而立,待得細看,才發覺是玉璃,隻是強顏笑道:“這個時候昭儀還來這裏做什麽?”


    玉璃垂首道:“不過方才去永和宮找貴妃娘娘,聽宮女們貴妃往壽康宮去了,這才到了此處候著,隻想著有幾日不見貴妃娘娘了,心中有些想念。”


    茯若隻是笑道:“且先隨著本宮迴永和宮去,咱們去了內殿再慢慢細說也成。”


    玉璃眼眸一轉,正聲道:“那自然是極好的,眼下薛氏廢位,惠貴妃獨自一人打理著六宮事務,臣妾隻是又不能為娘娘解憂。隻好叫娘娘辛勞了。”


    茯若隻是幽幽道:“六宮諸事何時隻本宮一人打理,皇後雖廢,但太子妃如今卻是一心要與本宮爭權,每日都打發她身邊的人來永和宮問話,前日來將後宮的賬簿隻讓人抄錄一份給她,以便她細細審閱,本宮尋思著,她隻怕還惦記著讓皇上發話,後宮事務隻她一人裁奪即可,不必讓本宮置喙了。”


    玉璃宛然一笑,道:“這太子妃輕狂,而太子妃的姑母才是咱們斷斷不能大意的。”


    茯若隻是恍惚地笑著,一雙眼藏著幽幽沉沉的心事起伏,茫然不知望向何處。須臾,才緩緩道:“宜貴妃蘇氏,原先薛氏還是皇後的,她對薛氏不滿,自然是和咱們一心的,而今皇後的位子空了出來,昭惠太後又一心想著讓她做新皇後,她自然是容不得咱們的,且她的侄女又是太子妃,本宮尋思這幾日太子妃事事與本宮相左,隻怕也是為了宜貴妃鋪路吧。”


    玉璃的眉目間清淨內斂,但語調卻冷得如萬丈寒冰,卻見她道:“那又如何,她越是在意後位,咱們越不能讓她得逞,宜貴妃若是做了皇後,難保不是第二個薛氏。前些年為著我伯父複官封爵一事,她的父兄皆受了訓斥,若她入主中宮,定會對臣妾發難。”


    簌簌風露拂麵,茯若隻覺淡淡的倦意。


    乾元宮的內殿靜的出奇,詢長身隻立,細細凝神不語。半晌才對著身邊的高柱道:“如今薛氏廢了,兩宮太後都讓朕快些冊裏一位新皇後,隻說是朕還在盛年,不能沒有皇後。且我朝曆代皇帝隻有文宗在恭聖皇後歿了過後,再未冊立過皇後,但當時文宗已然是六十八歲之人了,而朕如今才三十六歲,看來是不得不快些冊裏一位新後了。”


    高柱隻恭謹道:“兩宮太後都是為了江山社稷著想才與皇上提及此事的,早些冊立新後,也好有人早些安定後宮啊。”


    詢頷首:“後宮嬪妃極多,如今後位空閑,隻怕她們都想著自己能坐上那位子。一時間人心浮動也是有的。”


    高柱道:“請皇上恕老奴多嘴,不知皇上心中可有適當的人選可堪繼位中宮。”


    詢倒是和緩一笑,道:“你已伺候了朕二十餘年,朕的心思你最是清楚,又何必來問朕呢?”


    高柱皺眉細想了片刻,揚眉道:“皇上心中所想的是張昭儀,老奴隻怕兩宮太後那邊不樂意。”


    詢聞言輕曬,仰首望著閣頂繁複的迷金疊彩,卻見那細膩的金粉填在豔色的朱漆,極是迷離,道:“朕昔年冊立薛氏為皇後便是依照了昭惠太後的意思,朕好歹是天子,難道連冊立皇後的事都不能自己拿主意。”


    高柱一時語塞,隻是歎氣道:“老奴隻是伺候皇上的人,這些原是皇上的私事,老奴不配多嘴,但皇後乃是國母,冊立皇後乃是國事,若是冊立的皇後失了兩宮皇太後之意,那便不好了。”


    詢眸中微寒,緩緩道:“昭惠太後想著宜貴妃入主中宮,而仁惠太後自然是要讓惠貴妃成為皇後的,不論冊封誰做皇後,都勢必會讓另一宮的失意。”


    高柱細細想了半日,道:“宜貴妃乃是太子妃的姑母,且羅州蘇氏又是百年世家大族,便是太宗的仁聖皇後便是出自她家。且眼下宜貴妃在宮中資曆最久,昭惠太後之意倒也不無道理,而惠貴妃攝六宮事,又是仁惠太後的親眷,與皇上也是姑表親戚,若是冊立惠貴妃為後,倒是親上加親的美事。”


    詢的眼底閃著幽暗的光芒,旋即自己亦搖頭,隻釋然道:“難為你將這些倒是看得通透,隻將兩宮皇太後心裏的意思都給說出了,隻是朕尋思著,若是冊立宜貴妃為後,那勢必會讓助長蘇氏一族在朝中的勢力,若是到時候太子登基,朝中外戚勢力過大,隻怕不利於朝政,且我朝曆來便有外戚擅權之故,從著宣順皇後孫氏垂簾聽政伊始,曆朝都有太後幹政之事,朕登位之初昭惠太後亦時常置喙朝政。朕隻是盼望後世子孫不必再受其擾。而惠貴妃雖說朕與她乃是姑表兄妹,但她乃是澄兒的養母,若是惠貴妃做了皇後,澄兒便與嫡皇子無異,朕隻擔心會衝擊潤兒的太子之位,兄弟鬩牆乃是朕最不願在朕身後所見之事。”


    高柱頓時訥訥無言,隻靜靜佇立一旁。


    詢神色黯然,隻疲憊的揮了揮手:“你且先下去吧,朕尋個適合的日子自會去與太後說明,如今能耗一日便是一日吧。”


    已是入夜,月色幽幽,朦朧清光隻映上詢倦意沉沉的臉。他緩緩起身行至床榻邊,頹然坐下。神色寂寞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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