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長魯王病危,本隻是引西門挽清撤軍的一個幌子,竟就成了事實。


    他此時隻是披著外袍散著發站在營帳內,撫著他送給苑苑的那杆梨花槍的槍杆,嘴角的蒼白笑容讓美如嫡仙的他看起來有幾分憔悴。


    這槍她喜歡得緊,每日總要擦拭好幾迴,即便是與他冷冷淡淡的那幾日,也不曾稍離過她手邊。


    這槍她才在戰場用過一次,怎的她人就不見了?


    他後悔,後悔她在他身邊的那最後幾日,他都不曾好好對她。


    他奪了她清白,夜夜索取,她從沒有一絲怨言。心甘情願的待在他身邊,從未向他要過任何名分,從未向他索取過什麽。總用那雙晶亮的眸子含羞帶怯的看他,甚至不止一次的說,她喜歡他。


    她明明那麽清楚的告訴他,她喜歡他。他怎會因為一時的氣惱就冷落了她呢?現在後悔可還來得及?


    顏兒,你在哪?本王想彌補,你告訴本王,還來得及嗎?你會迴來的,對不對?你不會如此狠心,把本王的心帶走,就再也不迴來了……


    他這輩子,為仇恨活,為蒼生活,為家國活,為權謀活,卻從來沒為自己活過,好不容易遇到她,想為自己而活,上天卻好像不肯給他機會了……


    鑽心蝕骨的疼痛又一波一波襲來,說不清是哪痛,隻知道這一陣一陣的疼痛讓他連喘息都困難。


    帳簾被掀開,卻沒有讓他迴身,隻是將手一直停留在那槍杆上。


    進來的蕭然看了眼他清冷的背影,輕聲開口:“主子,夜雪迴來了。”


    他的這句話終於讓他轉了身……


    段逸塵與他一齊看了空中的夜雪一陣,“它今夜迴來後一直心神不寧,不知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駱啟霖淡淡迴他:“它今日一早就飛出了營地,直到此時才迴來。我還怕它因為見不著顏兒,獨自飛走了。”


    “顏兒未跟它告別,也沒有讓它跟著她走,它不會輕易走的,會在這一直等她。”


    “那它今日為何不見了一整日?”他蹙眉沉思,似自語。


    夜雪此時從盤旋的墨黑天際落了下來,站到兩個男人五步之處,伸直脖子看看段逸塵,又偏頭看著駱啟霖,哼唧著短鳴了兩聲,像是求助。


    段逸塵不禁蹙眉,夜雪這是怎麽了?如此反常,出去一整日,迴來後不去休息,反倒到他們麵前像是要告訴他們什麽。


    駱啟霖更是對它的反應起疑,他跟蒼宇相處十年,對雪鷲的習性深知。夜雪此時的舉動分明是在求助。


    它遇到什麽事了?讓它在外逗留到深夜才迴來……


    “好了,夜雪,去歇著吧。”段逸塵對它伸了手臂,示意它站上來。


    夜雪盯了他一陣,並未站上他手臂,喉嚨裏發出一陣低鳴,有些焦急的悲滄。


    駱啟霖眉蹙起,它太反常,“段兄,你不覺得它與往常不同麽?”


    段逸塵點了點頭:“它今日確實有些反常。”


    兩個男人齊齊盯著它,夜雪紅如瑪瑙的眼裏流露出哀傷和無助。


    駱啟霖輕步靠近它,它卻沒有躲這個曾讓它害怕的男人,隻是用寶石般的眼懇求的看他。


    他蹲下身,輕撫它的背:“夜雪,你想她了是不是?她會迴來的。現在晚了,去歇了吧。”


    夜雪凝了他陣,似是聽懂了他的話,拍著翅膀飛到了段逸塵肩上,又對著駱啟霖低鳴了幾聲。


    段逸塵拍了拍它的背,對駱啟霖道:“王爺,段某先告退。”


    駱啟霖輕頷下首,目送了段逸塵一段,複又望向漆黑天際的那輪明月。顏兒,你是否也在某處與我一同看著這輪明月……


    蕭然在他身後默默看了他陣,低道:“主子,更深夜涼,你傷還未好,早些歇了吧。”


    駱啟霖半響未動,蕭然也不再催促。直到他清冷寂寥的白色背影似沉了沉,轉身步往營帳,他才跟在他身後進了帳。


    駱啟霖進帳後似有些疲憊的閉眸坐在床上,蕭然未置一詞在旁守著。


    半響,安靜的帳內清冷的聲音響起:“蕭然,你明日留意下夜雪的去向。”


    “是。”


    “本王這沒什麽事了,你迴帳歇著去吧。這些日子你都不曾好好休息。”


    “主子,屬下不累。”言下之意是要守在他身旁。


    “本王說沒事就沒事,本王想自己靜一靜。”


    蕭然看了他疲憊的神色一眼,垂眸告退了。他明白主子是為何。


    自從主子醒了後,就常常是這種疲累的神態,他在他身邊十幾年,從未見他這樣過。


    他是為了朱顏。這個女子來了不過短短時日,就將主子的全副心神都牽走了,她是主子的軟肋,是主子的劫!


    難道朱顏不迴來,主子就要一直這樣下去嗎?


    駱啟霖又豈會不知自己不能一直這樣,他隻想借著身體的傷這個借口,好好的將他的悲傷都發泄。放縱自己幾日,幾日就好,他想為自己活著。


    他沒有過多悲傷的權利,樊凉,惜羽是他推不了的責任,能留給那個女人的時間太少……


    他欠她的,一直都欠……


    而他虧欠的那個女人,現在正躺在長魯軍營主帥西門挽清的床上,背對著西門挽清,被一隻大手牢牢的困在他懷裏。


    她背後的人閉著眸,一臉安然,嘴角噙著隱約的嫵媚笑意,將臉靠在她墨黑的長發上,聞著她發間幹淨的幽香。


    而她一直睜著眼,死死盯著被風吹得一鼓一鼓的營帳布。


    惜羽的營帳布是白色,而長魯的營帳布是墨綠,兩營大相徑庭的營帳布似乎都在譏諷她,譏她的委屈求全,諷她的忍辱偷生。


    她背後的人唿吸沉著均勻,卻不是那個她熟悉的人,不是那股熟悉的竹香。


    她睡不著,陌生的氣息讓她不安,時刻煎熬她已疲累的心,她竟不知廉恥的跟另一個男人躺在了一張床上。起初她還掙紮,現在已經認命。


    她迴去後要怎麽麵對他……


    天露微光,一夜煎熬,苑苑終於在疲累的不安中昏睡過去。


    西門挽清卻已醒,細眸落在又背對他躺了一夜的人身上,他明明夜夜都能感受到她極度的排斥,可她還是安靜的躺著,他也將她的排斥視而不見。


    他西門挽清也淪落到自欺欺人的地步,唇角勾起的妖媚笑容是嘲諷。隻要能將她留下,自欺欺人又何妨。


    小東西,本帥狂妄,不可一世,卻栽在你手裏。你要何時才會迴頭看本帥一眼?


    他就這麽看著她,直到紅日初升,天光大亮,才從床上輕翻身下床,唯恐驚醒了淺眠的她。


    出帳後叫來了親信,把一封信交至他手中,吩咐:“本帥不管你用什麽方法,務必把這封信交到我父王手中。”


    親信從他手中接過信,“屬下定不辱命。”


    “還有,在民間散播些關於西門無涯的言論。諸如,他貪圖王位,枉顧長魯安危,壓了大將軍端木彧一家逼本帥撤軍。趁父王重病,本帥出征,私理朝政。”


    “屬下明白。”親信即刻別過,又馬不停蹄的奔往長魯王宮。


    西門挽清立在營地中央久久未動。


    朝中異動,西門無涯掌權,他陷於被動。


    他處心積慮這麽久,萬不能讓西門無涯那貪婪之人趁機奪了王位,他一但繼承王位,長魯的未來堪憂。


    自己如今之舉,不過是延緩撤軍時間罷了,不甘心就這麽走,總要跟駱啟霖討點什麽迴來。長魯兩萬士兵的命不能白白葬送在此。


    迴首看了下他的營帳,或許,能將裏頭睡著的那個女子帶走,就是他跟駱啟霖討著的最大戰果。


    此時,跟他看著同一輪初升朝日的駱啟霖,負手立在朝陽下,整齊的穿戴好了一身白色緞麵錦袍。


    今日開始,他還是那個清冷堅不可摧的駱啟霖,還是那個要為樊凉為惜羽贏得勝利的駱啟霖。


    蕭然遠遠站在他身後,仔細凝著他朝陽下清冷的背影。主子好像恢複了,但又好像缺少了些什麽……


    空中一聲悠長的鷲鳴,兩人同時抬頭看去,夜雪正繞著蒼宇盤旋,時近時遠的戲了一陣,便毫不猶豫的往營地外飛去。


    駱啟霖轉頭和蕭然交換了下眼神,蕭然便追著夜雪而去。


    駱啟霖看著夜雪飛走的方向,夜雪,你到底去哪?在找什麽?


    蕭然一路隨著夜雪,追出三裏之外,越跟越疑惑,夜雪飛往的是長魯軍營的方向,它到底要去幹什麽?


    他是繼續追著它去,還是先迴稟王爺?隻猶豫了一刻,便又一路跟了過去。


    長魯軍營上空,夜雪徘徊不去,西門挽清已經看見了它,勾了勾嘴角,這家夥還真是忠心耿耿,他要是一箭把它射下來,小東西會恨死他吧。


    它遲早會暴露小東西的行蹤,明知留它是禍害,他卻不得不留。


    長魯軍營外的一個山坡上,一片草木茂密的叢間,蕭然隱在那,眉皺得死緊。


    夜雪竟真的是飛到長魯的軍營來了,而且看樣子不是偶然,它在這一直逗留不走,長魯的營地中到底有什麽如此吸引它?


    似乎有個答案埋在他心口,唿之欲出,隻是遲遲不敢相信。


    長魯主帥營帳一個掀簾而出的聲影拉住他的視線,讓他死皺著的眉暮然一鬆,與瞪大的眼一起成了一片不敢置信。


    是她!真的是她!她真的沒死!


    心中一時悲,一時喜。


    她沒死,主子就不會那麽痛苦了。可主子一但知道她沒死,隻怕又會以身犯險,過來尋她。


    還有……


    她竟從長魯主帥的帳中出來,主子知道了,該要痛徹心扉了吧……


    接下來看到的情景,更是讓他瞪圓雙目,唿吸都窒了一瞬。


    長魯主帥西門挽清,見到走出營帳的她,竟疾風般刮了過去將她一把抱在懷裏,而她,竟沒有絲毫拒絕之意!


    怎麽可能?朱顏跟西門挽清……


    那主子……


    眸裏有了憤怒,她怎麽可以這樣!主子在惜羽營地心心念念盼她迴去,可她,竟在這裏跟敵軍主帥親親我我!要將主子置於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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