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大概是吧……”那小士兵長長打了個哈欠,皺眉嘟囔了一聲,“說了別吵我,晚上再說。”


    林世卿笑著輕輕拍了兩下他的被子,見他唿吸漸漸悠長平穩,知道他睡熟了,便拾起被他扔在床上的頭盔放到了床邊的小凳上,敲了敲肩膀,正打算尋本書去看,帳外卻驀然傳來傳令兵的聲音。


    “相爺,緊急軍報,陛下請您去大帳議事。”


    林世卿迴頭看了床上一眼,繼而扯了披風大步走出營帳,向那傳令兵道:“我這便去,你且先去迴稟吧。”


    那傳令兵稍一猶豫,答道:“請先生盡快。”而後便轉身走了。


    見那傳令兵走遠,林世卿又衝帳前幾名親兵吩咐道:“守著營帳便是,裏麵有我一位朋友,若他有什麽要求,都盡量順著,倘是你們覺得不妥的,便先來尋我問一聲,定要好好照顧,不得怠慢。”


    親兵齊聲應是。


    林世卿有些不放心的又迴頭看了一眼帳簾,補充道:“他還在睡著,不要進去擾他,等他醒了,若我還沒迴來,你們聽他的便是,飲食上稍精致些,這人……”似是覺得自己有些嘮叨,說到這裏話音便頓了一下,轉而道,“罷了,就這些吧。”


    話落,林世卿整整披風,轉身走了。


    林世卿聽到傳召時,原本隻以為所謂的緊急軍報不過是孟驚羽想見他的一個借口而已,行軍這段時間類似於這樣“狼來了”的軍報已經被孟驚羽故技重施好幾遍了,林世卿基本已經見怪不怪。


    但是這次,他一掀開帳簾,卻發現事情和他想的不大一樣。


    中央大帳內,這次伐齊大軍的楚軍將帥或坐或站齊刷刷的排滿了兩側,除了外出巡營值守的將領,排的上號的高階軍官基本擠滿了整整一個營帳。


    雙方互相快速見禮後,林世卿看向主座的孟驚羽,問道:“不知新傳來的戰報究竟寫了什麽,竟讓陛下同諸位將軍如此嚴陣以待。”


    孟驚羽的臉色慎重中透著些鐵青,將桌案上的戰報遞給他,捏了捏鼻梁:“你自己看吧。”


    這些日子為了貫徹此次伐齊訂下的快攻戰法,他這位堅持隨軍親征卻又不肯得到任何額外優待的陛下沒少吃苦受累,畢竟還是京華養出來的嬌貴身子,底子雖好,但是這麽折騰下來卻也少不得憔悴許多,尤其是看到這戰報後,眼窩下的青色更是直接蔓延到了整張臉上,神色難看得顯而易見。


    林世卿接過戰報掃了幾眼後,嘴邊的笑意也漸漸淡了下來,好半晌才抬起頭來,問道:“陛下,不知此次我周國大軍是誰做主帥?”


    旁側早就憋急了的前鋒營主將尤烈人如其名,是個烈性的急脾氣,聞言搶先迴諷道:“嘿,奇了怪了我就,你們周國的事來問我們陛下幹什——”


    孟驚羽抬起手往下按了按,示意他先不要說話,迴道:“按照之前你說的,應該是你們周國南境統帥方甄做主帥。”


    林世卿道:“正是。”


    孟驚羽問:“那你為何又會問朕這個問題?”


    “因為戰報,”林世卿道,“方甄,字克己,原是我林家軍的家將之一,自小受我林氏家主教育訓誡,為人奉公持正,軍風清明,軍紀嚴明,絕對做不出此等喪德悖倫之事。”


    孟驚羽的眼角微微挑起,笑容有些古怪:“敢問相爺,你口中的這位林氏家主所指為誰?”


    林世卿一愣,答道:“我大周林氏一族族人凋敝,如今這代家主本應是我父,可父親尚未接過家主之位便已亡故,遺憾當年世卿年紀尚小,隻得讓爺爺繼續擔著這家主之位,至今未有所改。因此,我口中所指的這位林氏家主,自然指的是我的爺爺,林豐毅。”


    孟驚羽的笑容更加古怪:“汝陽侯爺,林豐毅?”


    林世卿點點頭,疑惑道:“大周林氏並非無名,陛下應是知道的吧,何故還會有此一問呢?”


    話一出口,林世卿便忽然有了個不大好的猜測。


    尤烈心裏那股火氣,顯然剛剛隻是被孟驚羽強壓下去,根本沒熄,反而有點愈演愈烈的趨勢:“相爺這話說的可真是那麽一迴事啊!你們林家上下不愧是一條褲子裏蹦出來的屁,臭都能臭成一個味!”


    孟驚羽有些不悅的瞥了尤烈一眼,咳了咳打斷了他的話,道:“根據朕派過去的人傳迴來的消息,方甄隻是你們周國此次伐齊南征軍的副帥,至於主帥……”


    林世卿聽到孟驚羽的停頓,右眼皮不安的跳了兩下。


    “正是你口中的這位汝陽侯爺,林豐毅。”


    林世卿聽後臉色一白,腦中寂靜片刻,繼而嗡嗡的響成一團,雜七雜八的思緒不分彼此的相繼湧了進來:爺爺年事已高,怎會親上戰場?周帝怎會放爺爺出來?戰報所寫究竟是真是假?不對,這事情應該無法作假……可若不是假的,這荒謬絕倫的令又是誰下的?自己為何一丁點消息都沒聽到?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錯?


    孟驚羽見他臉色不對,心中一緊,便要低聲屏退屋內將領,正這時候,林世卿卻忽然迴話了。


    “實在慚愧,世卿雖在周國為相,可臨至陣前,此等大事竟不知曉,若非陛下這封軍報,隻怕仍是蒙在鼓裏,讓陛下同諸位將軍笑話了。”


    林世卿十分清楚,眾目睽睽之下,沒有太多餘地留給他這樣一位不可靠的盟軍使節,所以他斷不能在此時露怯。所幸第一句話說出口後,他已然鎮定了許多,咽了口口水潤了潤幹澀的嗓子,聲音沉靜而有力。


    他繼續說道:“實不相瞞,除了我周國正常提供過來的消息以外,同陛下一樣,世卿也有在周軍之中的消息來源,可是近日往來信件之中沒有一件提及換帥及屠城之事,世卿想,之所以會發生這種情況,一是有人替換掉了世卿在周軍之中的人,二是有人故意不想讓世卿知道這件事。”


    “但無論是哪種原因,”林世卿眉目幽深,寬大的袖擺之中右手一頓一頓的扣著左手拿著的軍報,“周楚盟軍已成,我國陛下沒有理由拿這種事情跟貴國盟軍或是我這個壓在這裏的使節來開玩笑,更加不會臨時改變已定計劃。至於我,即便是不為周國考慮,也要為自身安全考慮,我還不會蠢到拿這種早晚紙包不住火的事情來欺瞞於貴國。所以,這件事情隻有一個解釋——我周軍之中,有細作。”


    “相爺,您說的十分在理,”一同隨軍出征,新任主力中軍懷化將軍的劉經桓明顯要理智得多,說話也是有條有理的,“可您的巧舌與智計在諸國間也是有名的,請恕我等實在不能憑借您這三言兩語便相信了您,若您不能再額外拿出些證據的話,我等又該如何肯定您口中的這位細作,不是您呢?”


    諸將聞言皆是認同的點了點頭。


    站在安銘旁邊的沈寄寒聞言卻是不自覺的搓了搓手。


    “劉將軍,”林世卿向他微微點了點頭,“世卿可以理解將軍所言,可若是諸位都是這樣想的,怕就剛好中了那細作計了。”


    “不錯,”一直站崗似的立在孟驚羽身旁的陳墨陽忽的開口道,“依照戰報之中所寫,汝陽侯爺接連屠了兩郡之中八座大城兼附近城鎮村郭無數,這樣的‘豐功偉績’應該早就聞達千裏了吧,何至於我們到了今日才能在這樣一封緊急軍報中得知?”


    陳墨陽頓了一下,見孟驚羽衝他微微頷首,才又繼續道:“再者說,一直負責與咱們大楚交涉的都是這位林相爺,如今鬧出這種前後不搭調的大烏龍,第一個要被拉出來頂缸的就是麵前這位。可是以他在周國的地位來看,暫時,應該還沒有人能夠替代他坐上左相的位置,周國陛下便是真的想動他,也不會在這種關鍵的時候。所以此計,意在讓周楚反目,即便盟軍反目不成,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也是隻賺不賠。”


    劉經桓等人默默點了點頭,不說話了,隻有尤烈同身邊的幾位將領還是一副並未釋懷的樣子。


    見劉經桓那邊不說話了,尤烈又開口道:“陳將軍這話說的未免有些太過包庇這位相爺了吧!別說是真跟這位眉清目秀的小相爺……嗤——”


    陳墨陽微微眯起眼,哂笑迴道:“陛下尚且未曾開口,可尤烈將軍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在陛下麵前口出狂言——墨陽不才,倒是覺得尤烈將軍這話是準準的對人不對事啊!”


    林世卿知道此時自己很容易多說多錯,一旦說話,更像是跟陳墨陽有所勾結的樣子,於是也不開口,靜靜地將戰報迴呈給孟驚羽,負手立在一邊。


    孟驚羽揉了揉眉心,嗬斥道:“夠了!朕要你們來是來打仗的還是來吵架的?嫌不夠亂是麽?劉卿、陳卿說的有理,相爺身份敏感,不像是會拿此事來欺瞞於朕的人,不可擅動。”


    見尤烈那一片還要有人開口,孟驚羽清了清嗓子,又道:“尤卿的建議朕也會考慮,但此事重點並不僅在此,還——”


    “報——”倏地,帳外傳來的聲音打斷了孟驚羽的話。


    “八百裏加急戰報,臣請麵呈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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