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驚羽像是已經習慣了近日來口出驚人之語,這話一出便再一次將林世卿的嘴牢牢結了個扣。


    “什、什麽負責,胡、胡說!”


    林世卿這輩子就沒覺得說個話還能這麽費勁的,尤其是在孟驚羽麵前,說話結巴不成句好像就快成了習慣。


    “對你負責,”孟驚羽的手似乎不經意的劃過自己的唇角,話說的卻極認真,“不是胡說。”


    林世卿的臉十分不爭氣的紅了一紅,急喘了幾口氣,“你”了幾聲都沒下文,見孟驚羽一直是老神在在的看著他,噎在嗓子眼裏的下文隔了好一會兒才終於連滾帶爬的從他唇齒縫兒裏滾了出來:“無恥!”


    何止是無恥?鹽吃了這麽多年,他也實在沒有見過如此理直氣壯的登徒子!


    孟驚羽抱臂看著他,唇角的弧度不變,眼角彎下的弧度卻漸漸直了迴去:“無恥也比騙子強,至少我無恥得光明正大,是不是?”


    林世卿指尖一動,繼而緩緩的蜷曲起來:“陛下話中的意思是……?”


    孟驚羽不緊不慢的道:“你的腿不是你著急的原因,所以,是寒疾嗎?你之前跟我提到過的,寒疾。”


    他的語氣仿佛是在說“今日的天氣真不錯”這樣的話,通句的語氣都是清湯寡水的,仿佛沒一點值得讓人多加思考再行迴答的地方。


    林世卿聽後剛要啟口卻又立刻止住,無暇管顧胸中被他這句話掀起的滔天巨浪:“什麽……”


    這件事連跟他從小一起長大相交這麽多年的封子恪都沒怎麽看出來,孟驚羽又是如何看出來的?


    孟驚羽的話一句緊似一句:“那時你去而複返,待堰城局勢穩定後,避人耳目的將地點選在了沈寄寒的府上,隻為了這一件事來尋我——可你連你的腿疾都不曾告知於我,卻肯為了這一點所謂的小病小痛來特意向我開口……難道你現在還想說,你口中的寒疾仍然無關緊要嗎?”


    林世卿聞言後疑惑半解,心中略略有數,倒是平靜了不少,可另一個疑惑卻又緊隨而至——如果隻憑這些話,孟驚羽便懷疑他身上寒疾可能極為嚴重,這是很有可能的。但孟驚羽又是如何將他身有寒疾這件事,同他之前提前行動的事情聯係在一起的呢?


    他自己說過的謊自然能再圓迴去,可他總覺得孟驚羽還有些別的憑依。


    而且,圓謊也要圓得也要有的放矢,否則隻要一個謊沒圓全,孟驚羽便能再挖個坑讓他跳進去,他需得謹慎再謹慎——他是周國的憑依,所以他絕不能讓自己的弱點反過來成為孟驚羽的憑依。


    這於他這個不久便要命歸黃泉的人來講,也許無輿可堪,但於周國,這就太危險了。


    “陛下想要聽些什麽呢?”


    孟驚羽笑道:“我想聽聽你還打算怎麽蒙我。”


    這句話用來噎人委實效果甚好。


    林世卿不說話了。


    孟驚羽道:“不必費盡心機騙我瞞我,與其想著怎麽樣能在我這裏將這秘密多藏一段時間,倒不如多想想怎麽樣才能緩解你身上的寒疾。”


    林世卿想不通,孟驚羽憑什麽就這麽篤定的認為,他身上的寒疾是他提前所有動作和計劃的原因,於是聽了這話仍沒言語,隻微蹙了眉看過去。


    孟驚羽見他如此,很是蛔蟲的接著說道:“我來猜猜你在想什麽好了——唔,為什麽會這麽確信你身上的寒疾十分嚴重?或者,為什麽會認為你身上的寒疾才是你著急行動的原因?”


    林世卿沒有否認,隻諷刺道:“陛下會說麽?還是說陛下是覺得世卿腿不好使了,便也一同將腦子也丟了?”


    孟驚羽擺擺手:“我今日既說了這麽多,自然不吝再多說一些。”


    林世卿哂道:“世卿不過是一個上不得台麵的盟國外使……還是說應了那句俗語,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陛下是這個意思麽?”


    孟驚羽神色不豫:“周國與楚國究竟有什麽不同?值得你為了周國如此殫精竭慮?”


    “沒什麽好的,”林世卿話音很輕,話中卻有股斬釘截鐵的血氣,“隻是周國生我養我,但凡周國存在一天,周國朝堂有我一日,我便是大周左相,更是汝陽侯府的唯一後人。我便是死,林世卿這三個字也隻能刻在我周境的土地上。”


    孟驚羽氣結:“你!”


    好半天,緩了一口氣,他才又說道:“罷了,這有什麽好爭的……你說的本就沒錯,我若迫你才是我的錯。”


    頓了頓,他又問道:“封子恪是你的人?”


    林世卿心中一驚,麵上卻笑著:“陛下這話說的奇怪,封相爺在你們楚國為官已有多年了吧,何以見得就是我的人了?”


    “簫,”孟驚羽半分猶豫也沒有的答道,“畫舫那日封子恪懷裏抱著的那管玉簫。這麽多年我從未聽說過我們楚國這位右相有什麽雅擅音律的名聲,吹簫奏琴更是沒有的事,所以說這管簫該是哪來的?”


    林世卿笑問道:“隻此而已?”


    “當然不,”孟驚羽道,“這隻是其一。畫舫那日情勢如何你我都很清楚,那種情況下,手上拿著一管玉簫的意思應該不是吹一曲四麵埋伏來應景的吧?”


    林世卿沒搭理孟驚羽這三九天才能講出來的笑話:“然後呢?”


    “然後?”孟驚羽低低笑了兩聲,“然後封相卻始終緊緊抱著簫,既不用來擋箭也不用來防身,有箭射過去的時候居然還轉過身護著簫,你說這怪不怪?”


    孟驚羽眼珠不錯的盯著林世卿:“可若真是心疼這簫,他又為什麽要特特拿出來握在手裏?”


    林世卿錯開目光:“原來陛下真的是來破案的。”


    孟驚羽沒接話,繼續說了下去:“我雖然沒在你身上見過那簫,但湊巧的是,我在四年前卻看過類似的。好,你不想承認,我便不提這個——不過,那時船頭除了你還有誰有可能會吹簫?安銘?韓昱?劉經桓?或者紈素?世卿,別再騙我了。”


    林世卿沒迴話,他總覺得孟驚羽的話中少了些能讓其推斷如此有底氣的因素。


    不對,林世卿心道,一定有什麽事情是他忽略了的。


    安銘、韓昱和紈素的確都不是會吹簫的人,可劉經桓卻是個徹頭徹尾的儒將,若是不加問詢,或是事前並不了解,看到簫時,首先反應過來的推斷不應該是同屬一朝的劉經桓給子恪防身的麽?


    在那之後,劉經桓要麽就是跟安銘一同去給月汐和王季同守院子,要麽就是和大家一起行動,並且,他這邊的信堂暗衛也沒有來消息說孟驚羽單獨找了劉經桓問詢些什麽事情。


    而且,子恪過分護著那簫也全然可以解釋成,不想損壞玉簫,沒有想起來用等等理由……哪怕這些理由不那麽容易讓人相信,但也絕不會讓孟驚羽如此輕易的便對子恪的來曆身份起疑。


    紈素和劉經桓當時都忙著應對襲擊,應該沒有功夫去仔細觀察他與封子恪的動作才對,而韓昱是他看著醉倒的,那情態神色絕非作偽。所以,除了紈素、劉經桓、韓昱,餘下的便隻剩了……


    安銘?


    是了,安銘!


    那晚在他和孟驚羽到舫上時,安銘便已經醉倒在桌邊睡過去了,可是安銘常年駐守北境,北境本就苦寒,尤其是冬日裏將士為了禦寒更應該不少喝酒,安銘怎麽會連韓昱和劉經桓都不如,那麽早就醉了過去,還睡的那麽死,從頭到尾都沒醒過來?


    唯一的解釋便是,他從頭到尾都根本是醒著的!


    “安銘……”林世卿口中微澀,“我竟然之前從來沒想到你竟會安排他……”


    “你竟然這麽快就猜到了,”孟驚羽有些訝異,幹脆承認道,“的確是他,不過我隻是吩咐他看著那位‘曾經幫過我’的封相,卻沒料到會發生意外,還能借此順便看到些旁的——畢竟你們兩個在平常裏實在是讓人看不出來有分毫的不對,我即使是對封相心有疑慮,但也從沒往這方麵想過。”


    “所以,這就是你將前後所有事情串聯到一起的那根線是麽?”林世卿五指一頓一頓的扣著腿,“因為我手上有子恪這張不為人知的底牌,所以很多事情辦起來十分方便,當初並不需要那麽著急的去主動尋你,子恪完全可以在你那位皇兄手上暫時保下你,再讓你自動自覺地找上我,那樣的話我便可以談到更好的條件……你是這樣想的麽?”


    孟驚羽大大方方的點頭道:“不錯。我想,若不是這一次臨時安排了安銘,又加上了那一場神來之筆的突襲,等我發現了封子恪竟然是這樣一個不對法的時候,應該就已經晚了吧。”


    “寒疾呢?”林世卿揉了揉額角,“連子恪的事情你都已經說了,那你應該不會介意再迴答我一個問題吧——為什麽會認為我的寒疾這麽嚴重,你畢竟沒有親眼目睹過……”


    慢著,林世卿腦中靈光一閃,倏地止了口,他忽然想起,孟驚羽好像的確親眼目睹過他寒疾發作時的樣子,隻是依照孟驚羽當時的形容來看,他當時還有神誌,發作的應該並不嚴重才是,以致於他之前竟然壓根沒有特別注意過這件事。


    孟驚羽看著林世卿的目光從不解到清明,便知道他一定是已經明白過來了,頷首道:“你已然足夠算無遺策的了,我能發現這些,不得不說是有老天幫忙的。”


    “嗬……這世上如何會有人真的算無遺策?所謂的算無遺策,不過是一點揣度,一點利用,再加上一點似是而非動靜皆宜的靈活布局罷了。”


    即便是被孟驚羽點破,林世卿此刻也沒有顯出過多震驚的模樣:“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人算終究不如天算,便再是世間國士無雙也同樣要講究天時地利人和——我寒疾發作那夜剛好是我懷念母兄之時,如此是為天時,你之前讓我進宮入住陶然軒,如此是為地利,你身邊有如墨陽兄與安兄這樣的兄友臣屬,如此是為人和。便是我當真算無遺策又如何?天時地利人和——運數都站在你身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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