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暮天寒,朔風刺骨。


    看著遠處迅速搭起的一望無際的軍帳,孟驚羽的心情有些複雜:這樣一支軍隊,難怪即便以高遠晨謀略,也沒逃過兩年前洵河一戰敗於他手。


    然而千軍易得,一將難求。


    林世卿……


    嗬,他的方法還著實是簡單極了。


    借著新親家梁國冬季需糧的名義,精銳掩藏在補給軍隊中,自周國北麵出發。糧隊一分為二,真正的糧隊向梁國繼續行進,正規軍中途轉向南行,自楚國北麵攻打。


    楚國北臨梁國,南鄰齊國,西接周國,東靠東海。楚國南部多是平原丘陵,地勢開闊,曆代楚帝皆為重兵防守,此時正是鎮南侯曾胥轄內;西部據天險九陽山而守,關西侯梁軒駐紮此地,嫡係兵力不多,然而仗著地利的優勢,這些年來周國卻也未敢動武——而且自二十年前周國發動的九陽之犯後,楚帝又增加了許多兵力鎮守西疆,如今倒也稱得上是重兵防守;東部集結了幾乎楚國所有的海軍力量,李長厚正是這一代鎮守東海的守將;而北麵因是毗鄰梁國,冬季守軍遠遜於其他三麵,守軍統領為北疆公宗盛。


    而北疆公宗盛名義上為中立派,既不保長,也不保嫡,可他卻誓死效忠先帝,是父皇給自己留下的極為重要的一個暗樁。


    想到這兒,孟驚羽眯了眯眼睛,嘴唇抿得更緊。


    隻怕最初林世卿做的也是讓他自楚國北麵進攻的打算。隻是自己因為不想暴露宗盛這顆絕好的棋子,這才隻字未提。


    要知道四大鎮關軍侯中,隻有北疆公能勉強算作自己的人以外,其他三個裏麵兩個處於對立麵,唯一剩下的李長厚卻是態度不明,既沒有說支持孟驚鵬也沒有說支持自己。


    就於邊疆的軍力支持方麵,自己實在是要算作劣勢裏麵的。


    楚西有天險,梁軒又是孟驚鵬的人,若從楚西攻打,林世卿借於自己的兵士雖然一定會遇到梁軒的阻撓,但是楚帝後派去的平西將軍***卻是製衡梁軒的好棋。而且二十年前為了抵禦周國進犯,梁軒的兵力已經損失的七七八八,即便是有了這些年的休養,但是因為已經傷及根本,又有***多年來在西麵跟他分庭抗禮,他的勢力早已經不能與上一代關西候相提並論。


    從楚西攻打,孟驚羽完全可以借由這次機會狠狠打擊一下林世卿借給他的這一支周國私兵,隻要消耗到他沒有餘力留人在他的身邊就算做他這一仗打的是一箭雙雕。


    所謂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便是這個道理。


    很可惜的是,林世卿這條大魚沒有上鉤。


    孟驚羽雖然並不意外林世卿不上鉤,但是他卻沒有想到林世卿不上鉤的根本原因並不是看出來了他的別有居心,而是他早有準備從楚北攻入。


    事實上,從楚國北部攻打是最省力氣的一個途徑——帝軍防守力量最薄弱,一路行軍之中更少高山陡崖,而且還有宗盛這張絕妙的好牌在手。


    如果沒有林世卿的幫忙,孟驚羽一定會選擇走這條路。


    但是既然有了林世卿這個危險的幫手,孟驚羽自然不打算動用這條對於林世卿來說,同樣是最好的選擇。


    他們二人最開始都沒有提出從楚北攻入,孟驚羽有自己的打算,可林世卿為什麽為什麽沒在一開始就提起這種行軍的可能,而是在檄文都發出去了以後才提起……


    孟驚羽不大明白,但是隱約覺得應該跟宗盛有所關聯。否則,以他智謀沒有理由連這種可能性都沒有提起過。


    可究竟是什麽關聯會讓他沒有一開始提起來,反而拖到已經確信自己不會提起時,才會臨時改變主意,對自己提起來改變路線?


    世卿啊世卿,你到底知道多少?北疆公和你又有什麽關聯?


    孟驚羽緊了緊身上的裘衣,遙遙望著清平郡的方向。


    天氣愈發寒冷,也不知此刻你在那裏如何了。


    ————————————————————————————


    “公子,到了。”車夫跳下車,立在一旁恭敬的擺上小凳子,掀起車簾。


    身著白狐裘的公子又咳嗽了兩聲,扶著那車夫的遞過來的手,踩著矮凳下了車。


    白衣公子抬眼看了看杜府的牌子,略略點了點頭:“去敲門。”


    車夫低頭應是,拍了拍門,沒過多久便有一個小廝將門開了個小角,見了他出示的令牌,沒有猶豫便將二人請了進去。


    小廝一直將二人領到了主屋,上了熱茶又去請了老爺,方才閑了下來,與那拿著公子狐裘的車夫同立在一旁不言語了。


    未幾,一位身著暗褐色錦緞衣袍、形容富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便自門外疾步走來,一見座上公子,眼中一驚,立刻吩咐小廝下去,帶人守在四周,不準其他人進入。


    “仆從有禮有節,進退有度,你這產業也是越擴越大,名聲越傳越廣。沒想到門中這麽多年無人前來,你卻依舊將這裏管理的有條不紊。很好。”白衣公子低頭看著因為肚子太大,而顯得單膝跪著有些費勁的杜勤,抿了口茶,“你倒會享受,這個季節能喝到這樣清香的菊花白茶當真不易。”


    杜勤為了不硌著肚子盡量把腰板挺得筆直,實在有些像長了四肢的圓球,尤其是這個姿勢,看著頗有幾分滑稽。


    “門主,小人——”


    林世卿微微笑著,氣定神閑的垂眼撇著茶上的浮沫:“未在門中,一律稱我公子便可。”


    杜勤聞言立刻答道:“是,公子。”


    林世卿也不急著叫他起來,吹了吹手上的熱茶,抿了兩口,才將手中的茶盞輕輕放到桌上,微笑著開口道:“起來吧,這應該是我做了門主第一次見你。你也聰明,猜出了我的身份。不過記得,日後見我不必跪我,一切尋常相待便可。不過……看你這安排倒不像接到了門中密信的樣子。”


    林世卿語調淡靜,語氣平穩,可聽在耳朵裏卻自有一番上位者的威懾。


    杜勤剛剛站起,一聽他這話,差點又跪下,偷偷抹了抹額上的汗珠,不由腹誹:不是說新門主是一個乳臭未幹的小毛孩子嗎?怎麽是這麽個喜怒不辨的煞星!


    雖收到了門中密信,但多年來均極少同總舵和信堂聯係的杜勤根本沒當迴事,更是打心眼裏沒瞧得起過這個年紀輕輕就坐上了門主的毛孩子。密信中說了門主要去清平鎮辦些事情,讓他提前安排打點,譬如進出城門和衣食住行各個方麵。


    可今早入城時,林世卿等了一個多時辰才等到守城士兵正常換崗的時間,看樣子明顯是沒有提前招唿過。


    不過林世卿早就考慮到了這種情況,所謂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更何況這位杜大老爺陽奉陰違的心思實在有點明顯。自從自己繼承門主之位後的幾年來,他這清平分舵按照門規應該給信堂報備的諸多信息都多有耽擱,即便是報上去的信息也多有模糊作假。


    不出意料的,終還是虧得自己多了一手準備,帶著月汐才進了城來。


    哼,所謂的安排,他根本就是沒有安排。


    杜勤打了半天腹稿,也沒想出個說法,在林世卿幽深目光的注視下,杜勤甚至感受到了些微殺意,再不敢猶豫,隻得訥訥答道:“的、的確是沒收到。”


    “唔……沒收到?”白衣公子拉長了音,偏過頭微挑了眉上下打量著麵前這個腿肚子發抖的中年男子,終於在杜勤抹了第三次汗以後轉開了目光,“月汐一路辛苦。吩咐下人給她安排個房間。還有,備幾匹好馬,過幾日她就走了。”


    杜勤這才注意到林世卿身後站著的黑髯漢子,不由又是一驚:“這是月汐劍侍?!”


    “恩。”


    “原來如此,”杜勤恍然大悟,“以前便聽說過公子身邊有四位劍侍,各有所長。聽說月汐小姐更是江湖上號稱千麵郎君的流宿長老的關門弟子。不過終是百聞不如一見,月汐小姐是名師出高徒,這手以假亂真的易容之術果然名不虛傳!”


    那“車夫”一聽,溫婉一笑,又蹲了蹲身,聲音溫柔悅耳:“多謝誇獎,日後還要請杜勤舵主多多指教!”


    杜勤一聽這聲不由結結實實打了個寒戰,忙道:“月汐姑娘客氣了,小人不敢當。”


    倒不是說這聲音不好聽,隻不過這婉轉嬌柔的聲音,配上的卻是一副遒勁壯實的漢子軀殼,實在是讓人有些頭皮發麻。


    林世卿知道月汐是不滿杜勤未辦好門中交代任務,故意如此戲耍杜勤,看到月汐對他會心一笑,輕輕點了點頭。


    “我知你在這清平郡做販賣生意已有多年,也知你這些年刀兵金屬,糧草馬匹也依著門中要求屯了不少。當然,我也不是不知道你本打算讓你兒子入贅到北疆公宗盛府下。”看杜勤又驚又懼、想破財消災卻又一臉割心割肉的複雜表情,林世卿笑容不變,“你不必緊張,官商本就一家,你的心思我可以理解。但是,有些東西到了該用的時候最好也不要掖著藏著。否則最後賠了東西不止,把一家人的性命也都搭進去,可就大大的不合算了,你說是與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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