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世卿看著手中的茶杯,笑容裏有些自嘲的痕跡。


    “那時我還沒有出生,又是這麽多年過去了,當年之事確切的又有誰知道?我爺爺尚且沒說什麽,我又有什麽資格置喙半句?更何況沒有證據,便是當真如你所想又能如何……單靠英王一門成不了事,總會有人縱著他們。即便是當真有了證據,時長日久,隻怕也不會再有旁的結果了……”


    蕭瑤聽了他這幾句話,自然明白英王這樣的公卿世家,若是有人縱容,除了那位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再不做他人猜想。可是見了他神色又覺得不像是在迴答自己,而像是在自言自語。


    想到他心裏不好受,蕭瑤不免有些心疼,猶豫片刻還是伸手撫了撫他的背。


    林世卿感受到以後不覺背脊一僵,卻沒有躲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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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月的時間轉瞬即逝。


    楚國大皇子孟驚鵬登基的事早在兩個月前就泄露了出來,同時傳出來的消息還有楚二皇子孟驚羽失蹤一事。


    先楚帝在世的時候,便一直中意於孟驚羽,而非孟驚鵬。楚國朝廷亦是派別分明,一派保長,一派保嫡。


    保長派以楚國右相封子恪為首,其下有關西侯梁軒,以及其母舅一派的鎮南侯曾胥等;保嫡派以楚國左相陳宇為首,其下有廷尉趙玄澄、郎中令、建威右將軍陸揚等。


    其中真正掌兵權的主要還是是西、南兩位軍侯,然而京畿的精銳兵力卻是掌握在保嫡派的陸揚手中。


    楚國右相雖是年少有為,卻是近些年才提拔上來的;而左相陳宇則是世代為楚國官宦世家,祖孫三代皆是在朝為官,德高望重。


    孟驚羽生母端賢皇後早已故去,一直撫養他的是現居昭陽宮的靜貴妃,這些年來一直對他極好,始終無後的她因為當年撫養了孟驚羽,方從妃子品級晉升到了貴妃。


    而孟驚鵬的生母則是居於襄福宮的敏妃,進宮時本隻是昭儀,生了孟驚鵬之後才提了一級晉為敏妃。


    孟驚鵬宮變時,事發突然,又因孟驚羽不在朝中,朝中保長派之首的右相又隨孟驚羽出使去了,兩派重要人物都不全,隻得先維持僵持狀態,孟驚鵬的皇位坐得也是風雨飄搖。


    可此時已近十月底,右相已經迴朝,孟驚羽卻是失蹤,保嫡派一直竭力保持的僵持狀態日漸式微。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雖仍未尋到孟驚羽的蹤跡,但是孟驚鵬也已經開始著手慢慢剪除孟驚羽遺留在朝廷上的羽翼了。


    然而,正當這時,各國卻收到了一篇相同的開戰檄文。


    檄文大意是孟驚羽手中握有先楚帝遺詔,傳位於自己。孟驚鵬逼宮謀反,弑父殺君,罔顧倫理,大逆不道,孟驚羽不日將揮師迴朝,奪迴皇位,以正楚國之風。


    看到這條消息,皇座上的孟驚鵬手中上好的羊乳毛筆啪的一聲被掰成了兩半,心中冷笑:“哼,本就一直在找你,如今自投羅網送上門來倒是省卻自己許多工夫。皇考遺詔,揮師迴朝,一切也得看你有沒有那個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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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驚羽轉著手中精致的小酒盅,感受著這幾日陰濕的天氣,不覺向上拉了拉領子。


    外麵一位小廝敲了敲門,恭敬稟道:“殿下,林相來了。”


    孟驚羽“嗯”了一聲,提起了一旁圓桌上的酒壺,斟滿。


    “上好的竹葉青,可要過來喝上一口祛祛寒?”孟驚羽轉過頭,將手中的酒杯遞給林世卿。


    林世卿接下,卻沒有喝,轉手放到了桌上:“今日有正事,酒留著改日再喝。”


    “檄文都已發出,接下來便等著出兵了。”


    “是倒是,不過……”


    “不過什麽?”孟驚羽轉頭凝神看去。


    “不過我迴去想了想,還是覺得最好的選擇是自楚境北麵攻入,而非按照上次暫定的自楚境西麵。”


    孟驚羽愣了一下,接下來卻是開懷一笑:“好計策,我原本也想著要跟你提這事,可未料到你已想到。”


    林世卿搖了搖頭:“殿下又何必謙虛,想來殿下早便有此想法,不過是不便與世卿說起罷了。”


    孟驚羽一笑卻不說話。


    “原本心裏還一直不明白,我這兩月間隻與殿下碰了一次麵,殿下竟放心讓我大膽去做。如今卻明白了,你我想的本就是同樣的。”


    其實林世卿也有些奇怪,這兩月倒不是他真的隻找了孟驚羽一次,隻不過每次都被他的仆從以他暫不在閣中打發了。可按媚姬稟報,孟驚羽卻明明是一直呆在屋內並未出門。


    事實上,自上次那晚他二人大醉於幽篁閣屋頂後,他就感覺孟驚羽似乎總有點躲著他。不過此事不好問出口,他也就一直擱置下了。


    “不過你比我更沉得住氣,”孟驚羽投去一個讚賞的目光,“我原本是想等到深秋便動手,你卻是等到這時盡初冬。如今梁國顧慮更大,齊國五個皇子之間也是嫌隙更深,我皇兄剛要肅清內朝,卻要應對我這外敵,此時動手的確再合適不過。”


    “殿下身在局中,有些方麵或許稍稍思慮不周,於大局卻也無甚影響。這幾月間動手差別並不大,世卿不過是剛巧趕上這個時機罷了。”


    孟驚羽一點頭,過了半晌又問道:“可是若要自楚境北方攻入,便要先經過梁國,我方大軍和糧草補給如何不知不覺的運過去可是個頭號的大問題。”


    聽孟驚羽說到這裏,林世卿仿佛早有計較,自信的展顏笑開:“哪裏用得到不知不覺?咱們不僅要去,還要光明磊落,大大方方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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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入了十一月份,天氣便明顯轉冷,即便是在最南麵的齊國,近些日來也是冷雨紛飛,陰冷潮濕的緊。


    何況是如今的梁國?


    前兩日,梁都原州已經下了今冬的第一場雪,雖不算大,卻正式宣告了冬季的來臨。


    而作為梁楚兩國交界處的楚國清平郡,這兩日也是天色陰沉、寒風陣陣,日頭也比幾月前晚升了小半個時辰。


    這一日天還未亮,薄霧彌漫,遙遠的天際還泛著隱隱的灰。清平郡中的邊塞小鎮清平鎮的駐城守軍打著嗬欠換崗。那兩個士兵剛把城門打開,便看到一輛裝飾貴氣精致的馬車正在城門口候著。


    那馬夫麵色已經凍得泛著些青紫,須發上也結了些白霜,此刻正提著一囊酒時不時的喝上兩口,眼看著已是等了許久的樣子。


    見城門開了,那車夫眼前一亮,趕忙從車上跳下來,跑上前搓了搓手,討好笑道:“小哥,現在能進城不?咱們家小公子身子弱,已經在外麵凍了好長時間,多少都受了些寒氣,可公子又不肯喝酒暖身子。您看能不能給咱們行個方便,小的還想著快點送公子迴了府,趕緊熬上一碗濃濃的薑湯,公子身子嬌貴,實在受不得這些苦。”


    那兩人對視一眼,稍年長的那個士兵上下打量他一番,用不大標準的楚國口音道:“什麽來曆的?咱這是邊境,可沒那麽好過。”


    一聽有戲,那車夫撓了撓頭,喜道:“咱們小公子姓杜,叫羨之。咱們杜家專門走邊境生意的,說起來,咱們杜大老爺可是好多人都識得!就是不曉得兩位軍爺知不知道。”


    那兩個官兵一聽頓時吸了口氣,杜勤大老爺專門在各國之間倒買倒賣各種物資,早幾年便已富甲一方,出手闊綽,生有一子。在清平郡做生意也不是一天兩天,他們自然知道。


    “不知可有杜家的手令?”那兩個官兵聽了這二人來頭,口氣頓時恭敬了許多,不過仍是十分謹慎。


    那車夫忙道:“有!有!”


    跑過去將車馬駕了過來,掀起簾子,裏麵側臥著一位裹著白色狐裘的小公子,因為馬車內光線暗,麵容倒是看不大清楚。


    那小公子聲音優柔,許是聽到了外麵的聲音,掏出了個係著紅穗的銀質牌子,問道:“可是這個牌子?”


    那兩個官兵湊到近前仔細一看,連連點頭稱是。


    那小公子咳嗽兩聲,吩咐車夫放下簾子,又道:“杜全,兩位軍爺大寒天守城不容易,你多照顧著點。”


    那車夫“哎”了兩聲,連忙從衣服裏掏出兩個足分的銀錠子分別塞到了那兩個士兵手裏。


    那兩個士兵一見到這麽多錢,頓時眉開眼笑起來,心知這些來往邊境的生意人的盡是些有錢有勢的,尤其是那杜家倒買倒賣的許多物資都是楚律的灰色地帶,自己能拿到好處也不是什麽稀奇事,假意推拒了幾下,也就收下了。


    那車夫咧嘴笑了一笑,重新上了馬車“駕”的一聲,馬車便馳過城門,不多時就消失在了街角。


    那兩人捂著胸口的銀錠子,心中微微有些疑惑:雖聽說杜勤生有一子,但是此前在清平鎮卻從未見過杜府的公子,怎麽這兩日卻忽然迴來了,實在有些奇怪。


    那兩個守城兵想了想,又搖了搖頭:許是很久之前出了城的,自己不記得了吧。隨即又摸了摸懷裏那錠銀子,不由再次咧開嘴。


    嗨,管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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