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孤煙,長河落日。


    洛北沙漠因遠離海洋,深居內陸,故而極為幹旱;又因地勢較高,植被覆蓋少,全年風沙亦是極大。洛匈部族就是這其中北部綠洲的居民,所以這片沙漠便被世人冠以“洛北沙漠”之名。


    而這洛匈部族則是梁國轄地所屬居民的一部分。


    事實上,梁國國土大部分都在草原附近。為數不多的可耕土地附近的原州,就成了梁國的國都。


    更重要的是,由於自然環境十分惡劣,梁國民風極為野蠻剽悍。


    這其中又尤以洛匈長天騎聞名於世。


    長天騎戰力遠超各國軍隊天下皆知——長天騎不出則已,一出必勝。自成立之初至今,從未折戟而歸。民間素有“長天劍指,萬夫莫當”之言。


    相傳,長天騎成立伊始,也曾有他國打過這支騎兵的主意。然而他們進了沙漠才發現這裏晝夜溫差極大,士兵在遠距離高強度的行軍後,又碰到這種自然難題。剩下那點可憐的戰鬥力,連原來的一半都不到,隻得未戰先降,最後才得以連滾帶爬的迴到了本國。


    隻可惜梁國糧草實在短缺,這些兵力用以自保絕無問題,可若將其用於征伐,隻怕首先被拖垮的就是後勤補給方麵。所以盡管亂世之中無中立,但是梁國卻是難得的少有戰事。


    此次各國皆是如此積極的出使梁國,欲與其結為姻親,大半也是因了長天騎這個由頭。一旦事成,往後各國相爭間,勝算不說大了七八分,三四分也是有的。


    而這一日的原州城,陽光正好,綠樹成蔭,大路兩旁密集茂盛的白榆和刺槐間透出幾串若有若無的白色小花。油亮的大葉子反射著熾熱的陽光,不僅絲毫沒有打蔫的跡象,反倒顯得神采奕奕。若非街上百姓風衣風帽的裝束和棕色發黃的民居,倒容易讓人誤以為這裏是青山秀水、氣候適宜的齊楚之地。


    同時,這一日,也是孟驚羽到達原州的第十個日子。


    許是孟驚羽年少氣盛,急於一展拳腳;許是貪於美色,急於一覽公主之姿。自楚帝下詔令其出使後不到半月時間,其隨行部隊便已整整齊齊、浩浩蕩蕩的踏上出使之路。


    一路上,使團極少休息,幾乎可以說是快馬加鞭披星戴月的趕到了原州。


    但是此時還不到五月,離詔中約定的六月招婿之日尚有月餘時間——確切的說,除了孟驚羽帶領的楚國使團這麽早就到了,他國的使團連影子都沒見到。


    於是,關於孟驚羽這位楚二皇子提前一個月到達梁國的原因,頓時成了梁國百姓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開始的時候,傳言還有些中肯的味道,皆言“楚國二皇子少年意氣,性格浮躁張揚,實非可堪大事之人”。到後來,傳言成了謠言,越傳越離譜,說孟驚羽“狂妄自大,利令智昏”者有之;說其“仗勢欺人,恃強淩弱”者有之;說其“欺上瞞下,無惡不作”的也不在少數。


    誰料,孟驚羽的家臣急匆匆的將這些話稟上正主時,傳言中的主角隻是微微一笑,端茶的手頓都沒頓,如沐清風的俊臉絲毫看不出有冤大頭的痕跡,被罵的人反倒更像是那一臉著急憤怒的家臣一般。


    這件事弄得孟驚羽一府上下還真是有種“皇子不急侍從急”的委屈。


    “話說這楚二皇子麵如鍾馗,顴骨高聳,豹頭環眼,鐵麵虯髯。曾有楚宮宮人一見後,久病不起;又有其父楚帝憐其奇貌,故常令其隱於深宮,免於露麵。”


    長長的鏤空雕花書案上口沫橫飛。


    原來,今日原州城最大的酒樓聚仙樓二層說書先生故事中的主人公,正是當下“炙手可熱”的人物——孟驚羽。


    “各位可知這楚二皇子如今已過弱冠之齡,卻始終未娶的原因?”


    說書先生一紙折扇悠悠搖著,此句一出,“啪”的一合,道出驚人之語:“原來這楚二皇子是楚國端賢皇後之子,當年皇後受奸人所害,這皇子殿下硬生生的是早了兩個月出世,天生不足,不僅生有奇貌,而且——不、能、人、事!”


    說書先生口齒清晰,一字一頓,再加上一臉“你們可別不信,此事千真萬確”的神情,看起來還真有幾分令人信服的味道。


    “噗——”窗邊的一位錦衣公子一口茶盡數噴出,好笑的歎了口氣。


    “哈哈,哈哈哈哈,公子,這皇子看來做的真夠可憐的,貌比鍾馗但知道不要出來嚇人也就罷了,居然……哈哈!”聽了說書先生的話,臨窗的桌邊一位鵝黃衣裙的嬌俏少女雖是紅著臉,卻仍是掩著嘴笑出聲來。


    虧得這裏是民風開放的梁國,若這裏換做其他任意一個國家,尚不說中傷皇室、以下犯上是個什麽罪名,單是以她這樣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說出這種話卻又無絲毫羞澀之意,隻怕也要引得旁人側目了。


    但是,這裏偏偏是民風開放的梁國。


    於是,側目是沒有了,注目倒是不少——不僅無人覺得她說的放肆或是不成體統,大多數人反倒予以了同意且讚賞的目光。


    “鈴鐺,公子在這兒呢!也不知避諱!”黃衣少女旁坐著的一個淡藍衣帽的少女雖亦是臉紅又有些忍俊不禁,但仍是努力板著臉訓了一句。


    黃衣少女一扁嘴剛想說點什麽,便見兩位少女中間坐著的白衣公子一抬手,含笑道:“無事,鈴鐺尚小,嬉笑玩鬧也是常理。既是出門在外,還是少些約束的好。”


    藍衣少女急道:“公子,鈴鐺就是這麽被您寵壞的!”


    “月汐姐,公子都說了‘既是出門在外,總還是少些約束的好’,咱們就隻管玩兒就對了嘛!”黃衣少女靈動的眼睛滴溜溜的一轉,扮著那白衣公子的樣子,口氣、神態倒是學了個半斤八兩,一眼看去著實是十分的嬌俏可愛。


    白衣公子和藍衣少女聽了,不由皆是莞爾。


    “若是那楚二皇子聽得姑娘這般美人這樣取笑他,隻怕傷心憔悴是免不了了。”一聲似模似樣的低歎,聲音不大不小,卻剛好讓三人聽到。


    鈴鐺耳朵極是靈敏,剛一聽到便皺起了眉迴頭尋找聲源。


    “哼,言語輕佻,看著就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富家公子哥兒!”鈴鐺心中暗自腹誹。


    說話的人正是剛剛噴茶的年輕公子。


    那人坐在三人鄰桌,膚色白皙眉目俊朗,的的確確是個瀟灑公子哥兒的模樣。不僅如此,那人頭束青玉冠,身著淺青錦緞長袍,腰係蝠紋帶,側麵還別了一個桂花樣式的精致玉佩,足踏一雙皮質的藏青馬靴,此刻臉上正掛著一副似笑非笑的調戲神色。


    倒也難怪鈴鐺那樣想。


    “他如何與我又有什麽相幹?要你多管閑事!”鈴鐺不悅道。


    那公子哥兒微一咧嘴,也不著惱,反問道:“姑娘這話豈不傷人?看姑娘的樣子似是大家出身,誰料想心腸卻……唉……”


    看那神色還真真是一臉的惋惜之情溢於言表。


    “你!”鈴鐺氣結,剛想迴嘴,她身旁的白衣公子卻抬手止住了她的話頭,溫文迴道:“公子,家妹年紀尚小,口無遮攔,實在抱歉,還望公子不要介意才是。”


    錦衣公子原也不像是要追究的樣子,一聽這話當下便笑著抱拳迴道:“閣下客氣了,在下隻是一時玩笑話,倒還要請這位姑娘不要介意。”


    鈴鐺“哼”了一聲撅起嘴,明顯並不領情,不過礙於那白衣公子的眼神,倒也沒說別的,隻是別過臉去,再不理那錦衣公子。


    白衣公子無奈的又看了鈴鐺一眼,笑著搖搖頭,對那錦衣公子道:“我三人尚且有事在身,這便走了,打擾。”


    那青衣公子微微眯了眯眼,咧嘴一笑:“好走。”


    半日時光轉瞬即逝,無邊夜色籠著的原州城看起來竟愈發像是吳儂軟語的江南水鄉。


    尤其是這裏。


    這裏的美人豐乳、細腰、翹臀、長腿,足夠讓你神魂顛倒。


    這裏的美酒甘醇、柔潤、細膩、綿香,足夠讓你縱情高歌。


    這裏的美景溫山、軟水、綠樹、紅桃,足夠讓你目酣神醉。


    緋衣樓——原州,梁國,甚至是天下間最負盛名的溫柔鄉、銷魂塚、銷金窟。


    對於男人,這裏是一個隻要你知道了,就一定會想去;隻要去了,就一定不想再迴來的地方。


    樂不思蜀。


    那絕不僅僅隻是一個典故。


    “哎喲,這位公子哥兒可麵生得很,不知道看上咱們這裏哪位姑娘了?”門口的老媽媽一看到這位麵目俊美的華服公子,眼前一亮,立刻堆了笑迎上前去殷勤問道。


    那公子手持一柄折扇,抵在下巴上,姿態風流,眉目含笑,斜睨著老鴇:“緋衣樓大名名滿天下,本公子更是聽說你這兒有個色藝雙絕的花魁,叫……叫什麽來著?”


    定睛一看,那人麵容正是白日裏聚仙樓的青衣公子,隻不過眼下這身衣飾裝扮卻是更加繁複貴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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